那天曉俊送給海海一盒費列羅,一盒有三種味道的費列羅,那是海海第一次吃。他和她坐在學校後門的小餐館裏,點了六盤菜,海海說太多,吃不了,曉俊說,沒事,你吃呀,看你多瘦。在海海眼中,曉俊不過是紈絝子弟,仗著家中資本,哪會真誠對待一份感情,可是那天,曉俊對海海說的一番話,確實讓海海重新認識了他。
曉俊說他並沒有那麼受歡迎,即使是接近他的人,不是為了獎學金就是為了保研,很多時候,他都沒有真正的朋友。從上學開始,他就一直頂著某名牌大學校長兒子的光環生活,其實很累,他也希望自己能夠好好做點自己的事,可是想是想,做起來真的挺難的,但是這一次,遇見海海,他突然覺得什麼事情想到就要做,包括這次蹺課從上海飛來北京。
不管曉俊當時的話是真是假,至少海海內心很感動。曉俊說,我知道你和其他人一樣看不起我這種人,覺得我就是仗著我爸在過日子。海海說,不是的,我隻是沒有做好接受一段新感情的準備。
他們坐在校門外的飯店裏彼此交換心事,海海也告訴了他關於阿羅和自己的故事,曉俊聽後微微歎了一口氣,他說,我說我不是那種人,你也不可能相信,但是我覺得,有些事情,不去嚐試一下,永遠不知道結果。
曉俊很快采取了猛追攻勢,各種禮物和溫馨的問候,海海原本也不是硬心腸的人,看著那些精心準備的禮物,聽著每夜的問候,終於忍不住答應了曉俊的請求。
海海日後想,那時候的自己還是因為一個人太寂寞,所以才忍不住在深夜要多聽一個人說話。
有一天,阿羅突然打電話來,海海看著那個“can't”忍了很久,電話就這樣響了一上午,海海終於接起來。阿羅說,海海,你為什麼不理我?海海說,沒有不理,隻是覺得那些無關緊要的話沒有必要回。阿羅沉默,海海也沉默,最後阿羅說,你是不是戀愛了?海海說,是。阿羅便嗬嗬笑了兩聲。
春節回家之前,曉俊說讓海海先去上海玩幾天,他已經幫她把機票買好了,海海很聽話地去了。那時候曉俊正在念考研班,所以比較忙,隻能夜裏陪陪她,他給海海找了一家很高檔的旅館,夜裏便和海海睡在那裏,他摸著海海柔軟的頭發,像平時打電話一樣給她講故事,曉俊的肚子裏有很多有趣的故事,好像永遠都聽不完。
關燈之後,海海問曉俊,你愛我嗎?
海海想不到自己為什麼要問出這種話來,可就是在這樣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忍不住想要問這麼一句矯情的話。曉俊抱著她,吻著她的額頭說,傻瓜,當然愛。
海海就像是曉俊供養的金絲雀,在酒店裏一邊寫東西一邊等他夜晚的到來,有時候他們深夜坐在路邊的飯店裏,看上海燈火闌珊的景色,曉俊問她,你喜歡上海嗎?海海頓了頓,沒有回答。
其實她不喜歡上海,她一直想著如果可以,那就留在北京,如果留不下,便回家。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在上海生活。這時曉俊微微皺眉,說,你不喜歡嗎?海海隻是笑,喝完那杯奶茶,就想回酒店了,因為第二天她要早起趕飛機。
海海有一次問曉俊:“如果,如果不在上海,去別的地方,你會去嗎?”
曉俊說:“為什麼不在上海,除了上海,還能找到哪一個地方比上海好呢?”
海海想說,上海很好,但是不屬於我,最後欲言又止,咽下了想說的話。
海海的房間裏堆著曉俊送的各種禮物,她心中有種說不出的複雜感情,她不知道這些對於她而言到底意味著什麼。
曉俊蹺了課,去浦東機場送海海,海海進了安檢,回頭看曉俊還站在那裏看她。她的心裏又是難過,又是不舍,但是,海海上飛機前考慮清楚了,她會坦白地告訴曉俊,她不會前往上海工作的,那個地方對她而言太過陌生。
曉俊看到海海發的那條短信,隻問了一句話,北京真的比上海好嗎?還是,我根本不是你最愛的人?
海海心裏很酸,她當然知道曉俊對自己多好,也明白曉俊所說的未來,但是她見過曉俊的爸爸,那種嚴肅古板的家族對於她而言,壓力太大,她不過是小地方人家出來的子女,沒有家世沒有資本,她知道自己一旦選擇前往上海,和曉俊在一起,今後過的是如何寄人籬下的生活。
海海問:“如果不留在上海,你願意嗎?”
海海想起王家衛的《花樣年華》裏,蘇麗珍對周慕雲說的那句台詞,如果有多一張船票,你會不會跟我走。
曉俊說:“讓我想一想。”海海便知道答案了。
那年回家,高中同學聚會,海海看見了坐在角落那一桌的阿羅,阿羅正巧也看到她。阿羅過來敬酒,故意要和海海喝兩杯,海海舉起酒杯一杯幹了下去,阿羅竟有些吃驚。海海捂著嘴坐回座位,心中卻想,為什麼眼前這個人,好像變得那麼陌生,落魄得與當初那個白衣少年相去甚遠。阿羅問海海,你畢業之後回來嗎?海海說,應該不回來了吧。那天阿羅喝高了,出門的時候去拉海海的手,以前念高中的時候,每次班上同學聚完會,阿羅也是這樣去拉她的手,但是這一次,海海掙脫開了,她說,阿羅,我先回去了。
睡覺前,曉俊發信息來,他說,海海,我想我離不開上海,但是也離不開你。可是你知道,我已經被保送了複旦的研究生。
海海說,知道了。
海海回北京之後沒有再聯係曉俊,曉俊也沒有再聯係海海,雖然說著不想去上海,但是真正麵對分手這回事,海海心裏還是很難過,她把曉俊的名字改成“don't”,是告訴自己,不做,便是不會因為愛而妥協,未來的路很難,但需要一個雙方都願意步調一致的人,而曉俊不是。相比於“can't”,“don't”則更決絕,海海嘴上不說,心裏卻是萬城崩塌,她看著手機上曉俊發給自己的短信已過了時效,那句“知道了”便是最終結果。
海海有時候想,曉俊到底愛自己的什麼?是那份才,還是給予自己那些愛讓他覺得高人一等?
畢業之後,海海留在了北京,和大多數大學生一樣,七拚八湊地與一群不認識的人住在望京附近,上班乘一個小時左右的地鐵,再換公交,忙碌一天,再披星戴月地回家,家中除了隔壁男男女女的竊竊私語,再無其他。
在大城市生活的海海,出入高檔寫字樓,夜裏回到貧民窟一樣的舊樓房,有時候在夜裏睡著,聽見身邊有人哭,原來是隔壁的小姑娘想家了。海海並沒有感覺到孤單,隻是日子久了,有些麻木,一個人生活的這些日子,生活變得不規律,有時候夜裏想寫點東西,也無從下筆,除了長篇累牘的文件,生活已經沒有了個人時間。
阿羅打過電話來,問海海在北京好不好,海海說,不算差,心裏卻是一口一口把委屈吃掉。阿羅說,他也想來北京,問海海願不願意收留他。畢業之後阿羅一直沒有找到工作,他也想到大城市來闖蕩兩年。海海說,我這裏的地方隻夠住一個人。她說的是實話,但阿羅隻當是委婉的拒絕。
有一天,海海因為沒吃早飯,低血糖在辦公室暈倒了,阿禾正好路過,把海海扶起來,給她吃了點麵包。在阿禾眼中,海海就像是流浪的小貓一樣,無依無靠,那一臉的疲憊讓人有些心生憐惜。海海說,謝謝,抬頭就看見阿禾嚴肅的神情,那像鋒利刀刃一樣的目光,讓海海不禁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