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美迷惑不解地回頭看了言少棣一眼,他冷峻的臉龐上找不出一絲可以讓她加以推測的表情。
那位西方美人開口,居然是一口流利的中文:“容太太,你好。”
洛美微笑道:“你好。”
她卻深深地歎了口氣,說:“我真的沒有想到,我有一天還會叫別人為‘容太太’。”
洛美神色微變,隱隱已猜到其中的糾葛。但是她仍含笑點了點頭,說:“世事本來就難料,這位女士,不知該如何稱呼?”
“我叫Daisy Baker,你可以叫我的中國名字黛西。”她的眼中有無窮無盡的苦楚,“當年替我取這個名字的人,唉……”
洛美默然不語,端起咖啡來喝了一大口。醇苦的味道令她振作,她明白自己要打一場硬仗。
果不然,緊接著黛西就說:“容太太,實不相瞞,我是容海正的前妻,我和他離婚已經五年了。這五年來,我每一天都在痛苦與後悔中煎熬。我為我的愚蠢付出了昂貴的代價,我不想看到有另一個受害者和我一樣。
洛美靜靜一笑,問:“你認為我是另一個受害者?”
黛西的臉上現出一種狂熱的激動,她的聲音也因激動而尖利:“我知道你不會相信,在七年前我也不會相信。他是一個魔鬼,地地道道的魔鬼,你會連根骨頭也不剩下的!”
洛美搖了搖頭,臉上仍有淡淡的笑容:“黛西小姐,你太偏執了。”
黛西一雙翠藍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怨毒,她說:“看吧,我就知道,他總是有辦法讓人愛上他,當年我就像條無知的魚,一口吞下了他的誘餌。我是那麼愛他,不顧一切地愛他,為了他不惜背叛我的父親,為了他去學中文。哦!我是這個世界上最蠢的傻瓜;還有你,你比我更愚蠢,我這個最好的例子就在你麵前,你居然一點都不相信!”
洛美笑了一笑,轉臉問言少棣:“言先生,我還有公事,可否先行一步?”
不等言少棣答話,黛西卻尖叫著撲過來抓住了她的胳膊:“你這個愚蠢的笨蛋!讓我來告訴你他對我做了些什麼,他用甜言蜜語和所謂的體貼溫柔將我騙得嫁給了他,他利用我一步步侵吞了我的家族的財產。然後,他像扔一隻毫無用處的破鞋一樣扔掉了我。你以為他愛你嗎?你以為他對你有什麼真心嗎?你等著吧,等你再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之後,瞧瞧他會怎樣對你吧!”她歇斯底裏地衝著她吼叫,尖利的指甲掐破了洛美裸露的手臂。
洛美痛楚地皺著眉,對她說:“對不起,我真的還有事得先走一步。”
她卻瘋了一樣抓著她:“你不相信?你居然不相信?你這頭蠢豬!”
洛美終於用力掙脫了她的掌握,肘上已被她的長指甲劃出兩道長長的血痕。她站了起來:“言先生,夠了。這場鬧劇該收場了!”然後她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向了門口。
黛西尖厲的聲音回蕩在室中:“你這個雙料的傻瓜,你一定會後悔的!”
洛美一直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這聲音似乎仍在她耳畔縈繞不絕,令她心浮氣躁。
而且這一天似乎什麼事也不對頭。財務報表預算錯誤,而筆記本電腦也突然被鎖住,密鑰一直提示口令不符,隻好叫了技術部的人上來看,連按鈴叫小仙也沒有人應。
“該死的!”她喃喃詛咒,隻好自己動手去煮咖啡,剛剛將咖啡壺放在火上,電話卻又響了,她的心情已惡劣到了極點,一拿起來聽,卻是容海正。
“洛美。”他的聲音裏透著慵懶的愉悅,“好好睡一覺的感覺真好,我真應該帶你一同回家來,你一定會喜歡這裏的一切——你在做什麼呢?”
洛美默然不語,令他詫異:“怎麼了?”
“沒什麼。”洛美習慣地用手去繞電話線,一圈、兩圈……“我剛剛見著了你的前妻、接到全盤錯掉的報表、失掉了筆記本電腦的密鑰,還有,不見了我的秘書。”
他在電話那端沉寂了幾秒鍾,接著就輕鬆地笑起來,口氣也是調侃的:“哦!可憐的容太太。”
洛美說:“我沒有力氣也沒有心情和你開玩笑。容先生,等你回來我們再好好談一談。”
他卻說:“不,我不會讓你懷著疑惑等我回去,黛西找到你了?不要理她,她有間歇性的精神分裂。我和她離婚後,她總是四處宣揚,說我如何利用她,謀奪她的財產。”
洛美問:“你有嗎?”
他卻笑著反問:“聰明如你,為什麼不自己想?”
洛美將纏住自己手指的電話線又一圈一圈地鬆開,她說:“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你有位前妻,不然,我也不會被弄得措手不及。”
他的笑聲從大洋彼岸傳來:“我以為那不重要。的確,我為了一大筆錢曾娶過一個瘋子做妻子,但是我早已擺脫她了。”
她“哦”了一聲。他說:“你應該知道你的丈夫是如何起家的,就靠了一樁可笑透頂的婚姻。那個瘋子愛上了我,她的父親就給我一大筆錢,條件是我得娶那個瘋子。我答應了,用了兩年的時間才擺脫掉她。”
洛美問:“那你豈不是毀約?”
他答:“他隻讓我娶他的女兒,並沒有讓我愛她,也沒有說不可以離婚。”
她用淡淡的口吻說道:“言少棣找到了她,必然會找到更多對你不利的事情。你可要好好保重。”
他問:“怎麼了?你生氣了嗎?”
洛美道:“我生什麼氣?隻是作為你的盟友,提醒你一句罷了。”
容海正知道,她這樣冷冷淡淡的時候,說什麼也沒有用,於是他歎了口氣,說:“我回去再說吧,我後天就回去。”
容海正果然在第三天風塵仆仆地趕了回來。洛美見了他,卻又不提黛西的事了,隻管替他收拾帶回來的那些行李。直到第二天早上,兩人在車上的時候,她才似是隨口問問的樣子:“你為了多少錢和黛西結婚?”
容海正一笑:“你終於開口問了,我還以為你會再忍一天呢。”
洛美說:“不想告訴我就算了。”
容海正一笑,竟真的不再提了。洛美心裏疑惑,可是又不好說什麼。
不料到了晚上,有位自稱是黛西母親的人打電話給洛美和容海正,她連連道歉,說由於看護不周,讓女兒私自離美,想必一定打擾了他們夫妻雲雲。
這電話來得太巧了,她心底不由掠過一絲陰影,畢竟自己對容海正幾乎是一無所知,他的過去對她而言是一片可怕的空白。而世事急轉直下,隱隱約約,她總覺得哪裏不對頭,仿佛是第六感,可是她又不知道哪裏不對頭。
公事十分順利,言氏家族終於短暫地平靜下去,她不知道這平靜後代表的是什麼,而她心浮氣躁,似乎有什麼事情即將發生,而她不能預見。
由於公事上的關係,容海正去了香港。而洛美則獨自去仰止大廈參加行政會議。
現在,她常常從自己辦公室所在的宇天大廈步行穿過仰止廣場,去仰止大廈。走這樣一段路的時候,她正好可以利用稍稍空閑的頭腦,冷靜地考慮自己進入仰止大廈後的一舉一動。過去在仰止大廈裏,她是呼風喚雨的官洛美、所有文員白領奮鬥的偶像,他們對她是尊敬的。而如今,底下的人已隱隱明白了高層中的波詭雲譎。於是,對她的尊敬中就多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畏懼,他們已經開始明白,她是常欣關係企業的心腹大患,她的存在是對整個仰止大廈的一種危脅——不是威脅,用威脅來形容她太過於輕淺了。她過去在這個大廈中的成就,恰好證明了今天她具有的殺傷力。
所以洛美對自己在仰止的一舉一動都很留心。
可是,今天沒有。不知道為什麼,她的思緒有一點紊亂,而且,斜斜的雨絲令她的思緒飄到了更遠,以至於她走進仰止的大堂時,心裏隻在想:“今年的春天真是多雨。”
電梯下來了,她走進去,電梯裏沒有旁人,不假思索地,她按下了樓層。高速電梯隻用了幾秒鍾就將她送到了她要去的地方,發出一聲悅耳的鈴聲,雙門無聲地滑開,鮮豔的紅字躍入她眼簾:“十七樓·資管”,熟悉的五個大字,真有些驚心動魄的感覺。她呆住了,會議室在頂層,她到十七樓來做什麼呢?
一種她無法領悟的情緒淡淡地彌漫上心頭,十七樓、資管部、首席……多麼遙遠的事情。其實也不過是四五個月前的事,但她總覺得那段時光遙遠得一如前世了,而今生——隻剩了她一個人,立在一部空落落的電梯裏,仿佛孤立無援,無可依靠。
重新關上電梯,升上頂層,順著走廊拐彎,立在門前的秘書替她打開沉重的橡木門,她步入會議室,所有的人都已經到齊了,所以她道歉:“對不起,我遲到了一分鍾。”
“沒關係。”言少棣的目光掠過,仍舊不帶一絲表情,“我們現在開始吧。”
破天荒地,她在會議中走了神。她根本沒有去聽別人到底在講什麼,而是望著手中的資料,發起呆來。
但她沒有失神太久,在言少棣講到第二點時,她成功地將自己神遊九天之外的注意力拉了回來。雖然有些厭倦、厭倦?是的,她早就厭倦了這一切。可是她不得不回來,不得不繼續呆在這名利場中。
冗長的會議在五個小時後結束,與會人員在宴會廳共進工作餐後,天已完全黑了下來,雨仍在淅淅瀝瀝地下著,走出仰止大廈,廣場上的路燈將玻璃絲似的雨絲染成一種剔透的乳白色,稍稍有點涼意了,她身上香奈兒的套裝微薄,讓風一吹,令她打了個寒噤。
電話響了,是家中司機打來,怯怯地告訴她車子突然壞掉了。
壞掉了?
讓她坐計程車回那遙遠的新海去嗎?
無可奈何之餘還有點哭笑不得,關上電話,她攏了攏短發,想走入雨中,或者,她真得找一部計程車回去了。
熟悉的奔馳車在她麵前緩緩停下,車窗玻璃徐徐降下,他問:“怎麼?車子還沒來嗎?”
“壞掉了。”
他的眉不經意地一皺:“你住新海?晚上很不安全的。上車吧。”
三句話,三種語氣,最後三個字,已帶了一種命令的口吻。這個男人是典型的天之驕子,太習慣發號施令,容不得任何人拒絕。
車門已經打開了。
上車?還是不上?
言少棣的目光很奇怪,他說:“如果你覺得不便,我可以叫司機先送你回去,再回來載我。”
“不必了。”她終於上了車,“已經夠麻煩你了。”
【七】
車子平穩地駛動了,她無言地望著窗外,身邊的言少棣也是沉默的,這種寂靜使車內有一種微妙的尷尬。最後,言少棣問:“要不要咖啡?”
她點點頭,無言地看著他衝調速溶咖啡,接了熱氣騰騰的咖啡在手,才道了一聲謝。言少棣是不喝咖啡的,他為自己調了一杯果酒。
咖啡喝完了,車還未出市區。雨夜中的城市更有春寒料峭的意味了。她將額頭抵在車窗上,頭昏沉沉的,一陣接一陣的倦意卷上來,她困得幾乎睜不開眼睛了。
不,不對,她剛剛喝了一杯咖啡,沒理由犯困,而且現在才晚上七點,她困頓地想。隻是眼皮沉重得再也抬不起來。不能睡,不能睡!她告誡自己。呼吸卻越來越綿長,手足卻越來越無力,眼簾卻越來越沉重。她於不知不覺中闔上了眼睛,沉沉地睡去了。
她是在簌簌的雨聲中驚醒的,在醒的一刹那,她的思維在時間與空間上都發生了混淆,以為自己是在永平南路的房子裏。因為言少梓睡覺總是不安分,每次醒轉脖子必然被他的臂膀壓著,有些透不過氣來。
但是,她的意識在逐漸清醒,電閃雷鳴般,她一下子坐起來!這是個完全陌生的房間!她在哪裏?她慌亂地回想著,自己是在言少棣的車上睡著了,但是……怎麼會在這裏?她駭異地發現,自己的枕畔人居然是言少棣!
她的腦中嗡的一聲,似乎全部的血液都湧上了頭部。她抓起了自己的衣服,腦中仍然一片混沌。
她做了什麼?怎麼在這裏。
不!不是她做了什麼,而是他對她做了什麼。她幾乎要尖叫起來,不!不!不會是這樣!
她發瘋一樣推醒言少棣,他惺忪地望著她,突然一下子睜大了眼:“洛美?”似乎震驚無比。
洛美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報警的,警察在第一時間內趕到,將她送入醫院,將言少棣帶回警局。
言氏家族的法律顧問立刻趕赴警局要求保釋,常欣的智囊團同時接獲消息開始緊急運作。
洛美卻處在一種孤立無援的尷尬中,無休無止的盤問、錄口供。每複述一次,她就覺得自己又被剝開了衣衫,赤裸裸地被示眾。最後她終於崩潰了。
她尖叫,摔一切可摔的東西,歇斯底裏地發作。醫生不得不給她注射鎮靜劑,派人24小時看護她。
幸好,容海正趕回來了。他走進病房時,就看見洛美被帶子縛在床上,好像她是個瘋子一樣。他立刻厲聲道:“放開我太太。”
醫生說:“她的情緒相當不穩定。”
他冷冷地重複了一遍:“我說放開我太太。”
大約明白了他是惹不起的,醫生示意護士去鬆開束縛,洛美立刻像個飽受驚嚇的孩子,倉皇地想逃出病房,她赤著腳,驚恐地要衝出去,容海正一個箭步摟住了她:“洛美!”
她驚惶地拚命掙紮:“放開我!你放開我!”
“洛美,”他的聲音啞下來,“是我,是我。”
她終於辨出了他的聲音,她呆呆地怔了好一陣子,接著就像個孩子一樣號啕大哭起來。
她哭得天昏地暗,自幼失母的孤苦伶仃、成人後艱辛的奮鬥、洛衣與父親的慘死……一切一切的不如意,似乎都在這一哭中爆發出來。她再也無法忍受,她再也受不了了。
他輕拍著她的背,喃喃地說:“哭吧,哭吧。”
她的嗓子已經喑啞了,她哭不出聲了,可是眼淚仍像泉水一樣湧出來,打濕了他的衣服。
他輕拍著她,在她耳畔說:“洛美,以後沒有人再敢欺侮你。”他的目光落在空氣中的某一點上,冰冷而危險,“我會把讓你傷心的人一個一個地剔出來。”
他說到做到。
他有最好的律師,為了防止言氏家族向司法界施加壓力,他利用複雜的政商網絡,將這件事一直捅到了最高層,確保了法官不敢徇私枉法。
言氏家族竭力地封鎖媒介,並派人向容海正婉轉表示,若能夠庭外和解,言氏家族將予以不菲的補償。
容海正不怒反笑:“庭外和解?可以,叫言少棣從仰止大廈頂層跳下來,我就撤訴。”
這一戰已不可避免了。
言氏家族明白後,所有的關節都已打點不通了,而嗅覺敏感的新聞界終於覺察了,無孔不入的記者從言氏家族的旁枝側係口中知曉了這一“爆炸性醜聞”,並立刻公布於眾。
報紙、電視、網絡,刹那蜂擁而至。容海正與言少棣,兩個發著灼灼金光的名字,迅速從財經版轉入社會版,為了拍到官洛美的近照,記者們簡直無所不用其極。
洛美像隻受傷的小動物,蜷縮在房中,不敢看電視、報紙上煽動性的報道,更不敢開窗——所有的長鏡頭都守在窗外、門外,她無法麵對那一切,她迅速地消瘦下去。
聆訊會幾乎讓官洛美又一次地崩潰。在法庭上,她楚楚可憐,淚如雨下,脆弱得不堪一擊。
人總是同情弱者的。公眾與陪審團,還有法官都是人。
最重要的是,言少棣的司機出庭作證,並毫不猶豫地指證是言少棣命他將車開往南山酒店,而後,他帶了官洛美上樓,讓他將車開走。
這一下,一錘敲定言少棣的罪名。旋即,酒店服務生——出庭作證。因為言少棣是名人,所以他們印象深刻,異口同聲地指出,那天夜裏是言少棣帶著昏迷不醒的官洛美上去開房的。他們都以為官洛美是喝醉了酒,所以沒有太留心。
大律師梅芷青枉有舌燦蓮花的本事,也無法力挽狂瀾。
第一次聆訊結束,梅芷青就對言少棣說:“認罪吧,這樣可以判得輕一些,最多會判十年,如果在獄中表現良好,四五年也就出獄了。甚至,在入獄一兩年後,我就可以想辦法讓你保外就醫。”
言少棣默然不語,他長於算計,如何不知道其中的利弊。他說:“我隻是不甘心就這樣栽在那個女人手裏,一輩子抬不起頭來。”
梅芷青搖搖頭:“你說的那些話,老實說,我都不信,何況法官?你說你並沒有在咖啡中下迷藥,你說你喝的酒中有興奮劑,那麼是官洛美陷害你了?試問,一個女人,而且是一個相當有地位、有名譽的太太,會為了你口中的‘複仇’,而不惜犧牲自己的身體和名譽來陷害你?再說了,如果真的是她,她整個下午都和你在一起開會,連晚餐都是同你們一起吃的,她有機會對你車上的咖啡和酒動手腳?就算她雇有幫凶,那證據呢?那個幫凶還得有辦法打開你那部奔馳車的車門,據我所知,你的車裝有最新式、最完善的防盜係統。何況,她怎麼知道你一定會倒咖啡給她,而你自己又會喝酒?一切都不符合邏輯,法官怎麼可能相信?”
言少棣冷冷地道:“所以,她成功了,我乖乖地鑽入了圈套。”
梅芷青歎息:“第二次聆訊在三天後,隻希望這三天裏能有什麼轉機了。”
言少棣說:“從阿德身上著手,隻有他有我的車鑰匙。”
阿德是言少棣的司機,十分的敦厚老實。梅芷青在案發後早就找他談過了,他隻說那天因為言少棣一天都在公司沒有外出,所以車子一直泊在仰止大廈的地下停車場裏,他也一天都在仰止大廈的保全室裏和保全人員喝茶聊天,咖啡和酒是車上常備的,都已開封喝過一小半了。
梅芷青還專門去過保全室,十幾個人都證實阿德的話不假,那一天他的確在保全室呆了一天,連中午吃飯也是叫的便當。當時阿德還一直在玩弄著車鑰匙,因為車鑰匙上有個令人注目的奔馳標誌,所以眾人都記得很清楚。
梅芷青再一次去找阿德時,阿德卻已經失蹤了。
她精神一振,知道有了希望,但是很快的,這希望的火苗就熄滅了。警方在山溪中發現一具無名屍體,相信是因為失足溺死,死者身份很快被證實是阿德。
她去見言少棣,告訴他:“你的仇家非同小可,他們不惜殺人滅口。”
言少棣緩緩地道:“他真是厲害,我服了他。”
梅芷青茫然,不知“他”指的是誰。但言少棣說:“梅律師,麻煩你告訴法官,我願意認罪,隻請求他輕判。”
梅芷青也知道這是目前最好的辦法了,所以第二次聆訊一開始,她就向法官陳述了言少棣的認罪,並請求輕判。
那一瞬間,法庭像炸了鍋一樣。旁聽的大部分是記者,刹那間鎂光燈閃得幾乎令人睜不開眼。在那種刺目的光亮中,言少棣望向了官洛美,他的目光令她感到微微意外。
因為,那目光是複雜的,憐憫中帶著一種輕蔑,仿佛她做了什麼傻事一樣。她沒有深想,法官已接受了他的認罪,旋即宣布退庭。
容海正走上來,護著她往外走,外頭有更多的記者圍追堵截,但他早有準備,車子是事先預備好的,他倆一出來就上了車。不等那些記者圍上來,車就如離弦之箭一樣駛離了。
洛美將頭靠在他肩上,整個人都是消沉無力的。一切都結束了,可是這些日子給她烙下的恥辱,卻是她永世不能忘的。她不明白上蒼為什麼對她特別苛刻,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予以她致命的打擊。她累極了,隻想逃走,逃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去。
一隻溫暖的手悄悄握住她的手,低低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洛美,我們回家去住一段日子,回千島湖的家,好嗎?”
千島湖的家?
她迷惘了。家,這個詞對於她來說早就可望而不可及了。可是,他的手、他的聲音都堅定有力:“我們回家去。”
回家,溫暖的詞,如同他的手心一樣。於是,她被蠱惑了,順從地點了點頭。然後,她就已經搭乘最新式的灣流噴氣飛機開始漫長的飛行。她已經沒有力氣詫異他擁有這世上最豪華的私人飛機,因為穿越大洋與陸地,穿越半個地球,旅程如此遙遠而漫長,而空中小姐在她的身邊來來去去,體貼地為她預備食物、飲料,為她送上毛毯和軟枕。
“不想睡一覺嗎?”他問她。她正睜著一雙大大的、黯淡無神的眼睛望著窗外千篇一律的浮雲。
她搖了搖頭,心裏卻有些不明白,為什麼每次自己受到重重的傷害、最脆弱的時候,帶著她逃開的都是他?為什麼自己麵對他的總是最無助的一麵。
無助,是的。她無助得就像那孔圓圓的舷窗外的雲朵,隻要一陣輕輕的風吹過,就可以使她粉身碎骨,變成看不見的微塵和水汽。可是,他的手臂正溫柔地挽著她,給她溫暖以及安全的感覺,仿佛是一個避風港。她厭倦了堅強,厭倦了天塌下來要自己扛。有個人可以依靠,她就依靠吧。不管能夠讓她安全多久,但畢竟他現在就在身邊。
她又歎了口氣,將頭靠在他肩上,過了一會兒,終於睡去了。
這一覺並不安穩,她時醒時睡,而飛機一直向西。
長時間的飛行令她疲倦,還有時差。他們在紐約降落,辦理入境手續,然後繼續飛行,最後終於降低了飛行高度,洛美隻覺眼前一亮,無邊無際的水麵已鋪呈在了她的視野中。水麵上都是星羅棋布的綠。
——千島湖,這就是美國富豪們視為天堂的千島湖。在這個湖與島的天地裏,有無數築有豪宅的私人島嶼,那是用金錢堆砌出的世外桃源。
“我們快到家了。”容海正指著視線中那個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的島嶼。洛美低頭看著底下那個渾圓如翡翠巨盤的島嶼,它嵌在蔚藍的湖中央,美得幾乎如同虛幻,越來越近,越來越逼真。筆直的跑道出現在視野中,仿佛一支長梭,一直橫過整個島嶼,探入湖水中,而飛機越來越低,水麵越來越近,令她隱約生出一種擔憂,擔心飛機會不會一頭紮進湖中,但終於覺察到一頓,是起落架的滑輪落在了跑道,平安著陸。
滑行結束了,艙門打開了,容海正挽著她的手下舷梯,他在她的耳畔輕聲說:“歡迎回家,容太太。”
而不遠處有四五個人奔了出來,還有兩隻牧羊犬興奮地狂吠著衝上來。
她的眼睛濕潤了,順從地跟隨他上了電瓶車,車子無聲駛動,她喜歡這樣的車,仿佛隻是要去風景秀麗的高爾夫球場打一場球,而這個島嶼亦仿佛是綠色的世外桃源。
當高大的樹木中露出掩映著的屋頂,她仍舊有一些怔忪。家,這是家嗎?電瓶車轉過車道,隔著大片起伏的碧綠坡地,終於正麵看到建築的全貌,美國舊南方殖民地風格,白色大理石的愛奧尼式柱子,華美的長窗裏垂著落地的抽紗窗簾,整座府邸在春日明媚陽光下如同一座雄偉的宮殿,一切如此不真實,一刹那她有一種置身電影《亂世佳人》的錯覺。
容海正向她微笑,語帶調侃:“你要原諒我,這是我買下的第一幢房子,那時我品味不高,典型的暴發戶。”
她的唇角逸出一個淺笑。這一切都是容海正的,而自己隻是他的拍檔,不,在這裏也許她甘願做一個他的依附品、他的擁有品,隻要他肯讓她藏在這裏,不去想一切不堪的過去。
他牽著她的手,引她步入他的宮殿。
飛行已令她精疲力竭,他也沒有讓她去留心客廳裏那些富麗堂皇的東西。他引她上樓,進主臥室,推開浴室的門,讓她舒服地洗了一個澡,穿上了幹淨的、嶄新的睡衣。還有一張看起來絕對舒適的大床在等著她。她仿佛已失去思維的能力,倒在了一堆鬆軟的枕頭中,她覺到了他替她蓋上了被子。“謝謝。”她含糊地咕噥著,安穩地進入了夢鄉。
她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上,是容海正輕輕將她搖醒的:“洛美,起床了,不要睡了,再睡會頭疼的。”她半眯著眼睛,一個穿著圍裙製服的金發姑娘正伸手拉開窗簾,春天淡淡的陽光照了進來,令人覺得和煦溫暖。容海正的口氣帶著一種縱容的溺愛:“別睡了,你如果不下去嚐嚐安娜做的早點的話,她會傷心的。”
“哦。”她將頭埋入他懷中,他穿著套頭的休閑毛衣,看起來也如春日的陽光一樣,令她覺得安逸。“海正。”她第一次不連姓氏地叫他的名字,“我們在哪裏?”
“我們在家裏。”他揉揉她的短發,“快起床吧,吃了早飯我帶你去遊湖。”
“有船嗎?”她仰起臉,一臉的期待。
“有一條大船。”他誇張地說,“很大很大的那種。”語氣寵溺,仿佛是哄著小孩子。
洛美一笑,起床換衣服,因為冷,也換上套頭的毛衣,寬寬鬆鬆很休閑的樣式,配上騎裝樣式的褲子與淺靴,令他喜歡:“英姿颯爽,有騎士的架子,幾時有空教你騎馬。”
“真的嗎?”自從來到這個島上後,她拋下了一切心機,放縱自己蟄伏在他的羽翼下,很多話、很多事都仿佛不經過大腦。
“當然。”他的目光炯炯有神,“再過兩個月,我們去聖·讓卡普費拉過夏天,我教你在海灘上騎馬。”
湖上風很大,吹得她頭發全亂了。他教她怎樣掌舵;怎樣超速疾駛,在湖麵上劈出一道驚心動魄的浪花;怎樣轉急彎,使船身幾乎側翻,卻又安然無恙。這種新鮮刺激的玩法令她尖叫、大笑,並喜愛。
到中午時,太陽最暖和的時候,他們坐在甲板上吃小點心,她學著自己磨咖啡,竟然十分成功。而釣竿就豎在甲板上列成一排,這一水域的魚類十分豐富,連從未拿過釣竿的洛美,也釣上了三四條魚,這令她欣喜不已。容海正說:“今天晚上我們可以吃你釣的魚了。”
黃昏時分,他們終於將船駛回去吃晚餐,洛美自告奮勇,將船徐徐駛進碼頭,容海正幫她扶舵,穩穩停靠在棧橋旁,早有人跳上船來解繩係纜,拋錨後,容海正牽她走下棧橋,她已在嚷餓了。
吃了一餐地地道道的法式大餐,她沒有數一共多少道菜,因為隻顧著吃,而容海正用的大廚,手藝無可挑剔。
因為吃得早,用完餐後太陽還沒有落下去,洛美的心情也好得出奇,用過餐後水果,兩人就去散步。一邊走,容海正一邊向她介紹周遭的一切。野向日葵還開得熱熱鬧鬧,映著斜陽的餘暉金光燦燦,卵石的小徑夾在花草的中央,纖細得可愛。順著小徑慢慢走就到了花房,全玻璃的頂與牆毫不含糊地反射著陽光,耀眼得很。
一走進去,四處全是玫瑰:紅的、白的、黃的,還有珍貴的藍色、紫色,空氣中都是馥鬱的甜香,她驚喜萬分。和音、路易十四、千鳥、焰……她喘不過氣來,還有好多她叫不上名字的品種。
她沉醉在了玫瑰的海洋中。
“洛美。”他溫柔地從身後環抱她,“我沒有辦法給你雲山的花海,可是我可以送給你這裏全部的玫瑰。”
她真的要醉去了,為家、為這玫瑰、為了這島上的一切驚喜……
是誰說過快樂的日子是最容易稍縱即逝的?她放棄了一切的自主與思維,順從地依附於他,在他的島上、在他們的家中,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原來,一個人還可以活得這麼簡單,不思考任何問題,沒有任何煩惱。早上起床,出湖、釣魚,或者在花房裏剪枝插花;下午跟安娜學著烤點心、做麵包;晚上吃燭光大餐,在月光下與容海正在露台上共舞,身後就是銀波粼粼的湖麵,天地間隻有月華如水。浪漫、單純,一如童話裏公主的生活。
在巴黎,他也曾引她玩,可是那是一種不同的境界,那時他處心積慮地幫助她,讓她從陰暗中走出來,現在,他寵她、溺愛她、答應她的一切合理不合理的要求,縱容她去享受一切生活的樂趣,讓她去快樂地遊戲。
遊戲是她不曾享受過的。從小,太多的責任令她的心智早早成熟,不再像同齡的孩子一樣天真,她背負了太多,以至於忘了怎樣去享受寵愛,怎樣去享受生活。
所以,他教她,任由她為所欲為,用無數的金錢以及細致入微的體貼讓她忘掉過去,忘掉那個沉重的洛美,脫胎換骨。
他成功了。她拋掉了一切,她學會了無憂無慮地璨然而笑,學會了撒嬌,學會了將一切麻煩留給他去收拾,她學會了被人寵愛、被人嗬護。
當夏季即將來臨的時候,他遵守諾言,帶她去了法國,然後換了直升機飛往蔚藍海岸邊。
夏季是最美麗的季節,尤其是在聖·讓卡普費拉。正是一年中的黃金季節,蔚藍海岸的度假勝地,陽光明媚,山青海藍,海水清澈得幾乎能看見海底的礁石。海麵上星星點點,全是私人遊艇;而沙灘上躺滿了曬日光浴的人,連空氣裏都似有橄欖油與烈日的芬芳。
直升機繼續飛行,海岸漸漸清晰,沙灘上的人也漸漸少了,這一片都是別墅區,大片大片的沙灘都是私人海灘。
終於降落在一片山崖的頂端,容海正抱她下了飛機,直升機的旋風吹得她用手按著大大的草帽,仰麵望去,天空瓦藍,雲薄得幾乎如同沒有,撲麵而來是海的腥鹹,還有植物鬱鬱的香氣,濃烈而熾熱。大海無邊無際,藍中透碧的水麵如同碩大無比的綢子,翻起層層褶皺,那褶皺上簇著一道道白邊——是雪白的浪花,終於撲到岸邊,拍在峭立的岩壁上,粉身碎骨。而她的身後,是巍峨宏麗的建築,仿佛一座城堡般屹立在山崖上,一切都美好得如此不真實,如同一幅色彩絢爛的油畫。
天氣漸漸黑透了,而寬闊的露台上,隻聽得到海浪聲聲。
深葡萄紫色的天空上布滿繁星,仿佛果凍上撒下銀色的砂糖,低得粒粒觸手可及,她覺得這裏的一切都像是不真實的,因為太美好太虛幻。露台上有華麗的躺椅與圓幾,容海正正親自打開香檳。
“要不要我幫忙?”洛美換了件麻紗長裙,走出來問他。
“你別給我添亂就行。”
“真是童話一般。”洛美望著夜色下靜謐如藍寶石般的大海,眼中似乎也倒映了海光星波,流轉生輝,“聖·讓卡普費拉的一座城堡,這世上還有什麼東西是你沒有的嗎?”
他低頭點亮燭光,燭台的火光被海風吹得搖曳,映得他的眼睛曖昧不明:“我沒有的東西太多了。”
她懶洋洋地坐到了舒適的法式躺椅中,問他:“你沒有什麼?”
他不說話了,於是她問:“你為什麼不理我?”
“我很忙。”他說。他的確很忙,要給開酒,要斟酒,還要應付躺椅上那個大美人的媚眼誘惑。
“那也不能不理人家呀。”洛美一臉的無辜,將下巴擱在雙肘上,眼睛從下往上看著他。
看得他喃喃道:“你再這樣看著我,我保證你今晚要餓肚子。”
她仰起臉來,正巧有一顆流星劃過天際,金色的尾巴仿佛一道光,猝然間已經消失,她不由得“啊”了一聲:“流星!”
他也仰起臉來。她將披肩上的流蘇打了一個結,喃喃說了句話。
他問她:“你說什麼?”
她微笑:“許願。”
這樣孩子氣,令他不由得也笑了:“那你許了什麼願?”
她想了一想:“不能告訴你。”
他笑著問:“為什麼?”
“說出來就不靈了。”
他仿佛是漫不經心:“是跟我有關係的嗎?”
她怔了一下,並沒有回答。他似乎有點意外,轉過臉去呷了一口香檳,露台外是無窮無盡的海,波瀾壯闊,而滿天碎星燦麗,如同一切電影裏最美麗的布景。他終於傾過身子,深深吻她,他的唇間有香檳甘甜的氣息,如能醉人。
夜深時分,隻能聽見窗外海浪滾滾如雷,似乎屋外的整個世界都隻剩了風浪。
她悄悄地伸手握住他的手:“好像世界上隻有我們兩個人一樣,真好。”
他的眼波是溫柔的,聲音也是:“等到俗事了卻,我們來這裏藏起來過一輩子,好嗎?”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也許他隻是隨口這樣一說,洛美卻覺得有一種莫名的感動,她順從地、認真地說:“好。”
這裏的一切都單純得如同童話,在蔚藍海畔,隻有無憂無慮的生活。但當洛美看到馬廄裏那兩匹純血馬時,還是忍不住問:“容海正,你到底有多少錢?”
他有意想了一想,才說:“這個問題要問我的律師和理財顧問。”
這樣的日子實在太逍遙,騎著馬徜徉在私家海灘上,巨大的落日將淡淡的斜暉灑在他們身上,一層層的海浪卷上來,沒過馬蹄,踏破千堆雪。她喜歡疾馳在浪花邊的沙灘上,海灘上的沙礫被踏得四處飛濺,而她朗聲大笑,將笑聲都撒在風裏。
她被曬黑了,可是也健康了,抱她上馬的時候,容海正說:“容太太,你終於有點分量了。”
她回眸:“你嫌我胖嗎?”
“不。”他低下頭,隻是親吻她,“你現在的樣子最美。”
他現在常常親吻她,在黃昏的海灘、在星光的夜幕下;而她呢,不可否認,喜歡這種親昵。
這天天氣很好,鮮紅的太陽迫不及待地從山凹處跳了出來,容海正於是到屋後的海邊礁石上去釣魚了,臨走前還誇下海口:“等著吃新鮮肥美的活魚吧。”
她係上了圍裙,準備烤一些小點心給他送去,一邊揉著麵,一邊聽著無線電廣播。她在美國跟著安娜學了幾招好手藝,精致的小蛋糕坯自她手下誕生,廣播中傳出一條條新聞。
她其實也不太注意外界的一切,她安逸得太久,被保護得太周到,根本就忘卻了外頭的驚濤駭浪,那幾乎是另一個世界了。
第五個小蛋糕坯成形,她伸手拿起第六塊麵團,就在這時,廣播中的一句話不經意地溜入耳中:“繼昨天的狂跌以來,今天開盤後,道瓊斯指數繼續瘋狂下挫……”
股市怎麼了,美國經濟滯退嗎?
她將蛋糕放進烤箱,隱隱地擔心起來,容海正天天陪著他,不知道他的公司會怎麼樣……
她遲疑地想著,倒了咖啡豆進研磨機,過了不一會兒,咖啡與蛋糕的濃香就飄揚在了空氣中。廚房的後門咚的一聲被推開了,一股清涼的風隨著門的打開撲了進來。
“好香!”容海正放下釣竿和魚桶,深深地吸了口氣,笑著說,“海裏的魚都不給我麵子,我就先回來吃點心了。”
洛美將新鮮出爐的第一批蛋糕放入盤中,遞給他叉子,看他大口大口地吃蛋糕,臉上不由含了一絲微微的笑意,恬靜幸福,似乎都在一刹那降臨。
收音機中仍在繼續播報新聞:“著名的BSP公司已對大盤作出了預測……”
洛美又替他往碟中添入一塊蛋糕,問:“你需要回紐約嗎?”
“回紐約?”他不慌不忙地反問,“回去做什麼?”
她說:“股市情況不好啊。”
他叉起最後一口蛋糕:“我又不是股神,沒工夫拯救萬民於水火,我現在隻想吃我親愛的老婆烤的蛋糕。”
洛美笑得靜靜的。
老婆,親愛的老婆……明明這麼肉麻的稱呼,偏偏還怪窩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