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美說:“大不了將常欣逼迫破產,你還有手段逼他們賣祖宅不成?那言家豈不是永遠都翻不了身?”
容海正揚眉:“我謀的就是這一步,你等著住平山的言家大宅吧。”
洛美就不再問了。等到了公司,開完行政會議,容海正親自將她引到她的辦公室,並且打開了窗簾。
“看對麵。”他說。
洛美往外一望,他們所在的宇天大廈對麵便是仰止廣場。宇天大廈與仰止大廈遙遙相對,她在樓下就注意到了。這時望去,整個仰止廣場盡收眼底。
“怎樣?我們和敵人是麵對麵的。”他指了指隔壁,那是他的辦公室,“我們兩個是肩並肩的。”
洛美聽他說得有趣,不由一笑。容海正問:“中午去哪裏吃飯?”
洛美打開桌上的電腦,說:“才吃了早飯又要吃午飯?先去工作吧,免得員工說你偷懶。”
容海正於是按下了桌上的內線電話:“小仙,你進來一下。”
進來位斯文的女孩子,有一雙頗有靈氣的眼睛,聲音也很好聽:“容先生、容太太,有什麼吩咐?”
“洛美,這是你的秘書,她叫小仙。”
洛美就笑了:“當真是人如其名。”
容海正說:“公司裏的事你先問小仙吧,我先回辦公室了。”
洛美點了點頭,小仙便去抱了一大堆的簽呈來:“容先生出去一個月了,所以積下了不少公事。您是他的特別助理,這些都是您要替他過目的。另外,容先生想必也告訴了您,亞洲是您的職權範圍,我們在伊朗的輸油管道出了一點狀況,這是與當地政府談判的記錄。還有,容先生吩咐,要將我們對國內上市公司的控股情況給您過目……”
洛美一下子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那個闊別數月的沙場,刀光劍影、金戈鐵馬、十麵埋伏。
她曾經從中掙脫過了,而且,她以為自己會永遠地遠離這種血腥的搏殺了,可是,她又回來了。
稍稍已生疏的快節奏、久已不聞的此起彼伏的電話鈴聲、久已不見的一溜小跑的職員、沒有一秒空閑時間的時間表……
是的,她又回來了。
中午與容海正在餐廳吃飯,她一邊匆匆忙忙地咽著飯,一邊一目十行地看一份報表。
容海正就說:“別看了,吃飯吧。”
她頭也沒抬:“我在吃呢。”過了半晌,又問,“我不明白,公司運營情況良好,為什麼對銀行的負債率這樣高?”
“又不是很高的利息。”容海正說,“正好讓人看不出我們的虛實。”
洛美埋頭繼續著,又過了半晌,才抬頭說:“言少棣那個人很厲害,你將股權抵押,小心他玩花招。”
容海正就問:“以你之見,言氏家族有哪幾個人需要好好防範?”
洛美放下報表,說:“旁支派係不足為慮,他們掌握不了大權,在董事會說不上話。要擔心的就是言少棣、言少梓、言正鳴、言正英,還有一個是王靜茹,她雖然是個女人,但言正傑當年非常信任她,她手中抓了不少實權。”
容海正說:“言正鳴不足為懼,他畏妻如虎,主要也是因為他的太太是夏國江的獨生女兒,所以才顯得財大氣粗。隻要他和夏家大小姐離了婚,就成了一隻病貓了。言正英是隻老狐狸,最信奉明哲保身,以他的個性而言,隻要我們挾雷霆萬鈞之勢而來,他就會不戰而逃。硬骨頭就隻剩了言少棣、言少梓和王靜茹。言少棣是嫡出長子,家族目前的掌門人,是心腹大患;言少梓是言正傑最喜歡的一個兒子,給他的實權最多,也是個令人頭痛的家夥;王靜茹那個女人最工於心計,要對付她著實不易。”他躊躇地望向洛美,“你有什麼好辦法?”
洛美說:“一時之間,哪有什麼好辦法。”
容海正笑了一笑:“先吃飯吧。”兩人又說了些閑話,容海正卻想起一事來,“哦,對了,晚上部長請客,你記得早點下班回家換衣服。”
洛美點了點頭,吃完後兩人上樓回各自的辦公室。洛美因為剛剛接手,格外忙,到了下午五點鍾,才匆匆忙忙地回家去換晚禮服,陪了容海正往部長家裏去赴宴。
部長顯然與容海正有很深的交情,而且與洛美也算是熟識,過去交際場中常常見的,所以開玩笑問:“海正,你怎麼挖常欣的牆角?”
容海正隻是笑,正好舞曲開始了,部長於是邀請洛美。兩人且舞且說笑,部長又是極愛開玩笑的人,十分恭維洛美,又說:“如果我年輕二十歲,我是一定要去和海正競爭一下的。容太太,其實現在你如果不嫌我老,我也願意去競爭的。”
洛美是慣於這種場麵的,答得也十分俏皮,兩人說笑起來,引得舞池裏人人都矚目他們。
與部長跳完了舞,容海正終於接過她,恰巧是一支慢舞,洛美說:“正好,剛剛的探戈轉得我頭暈。”
容海正說:“這是我們第一次跳舞呢。”
洛美無聲地笑了,因為頭確實有些暈,就靠在了他的肩上,兩人慢慢地跳完了這一曲。容海正見她的臉色不是很好,問:“是不是餓了?我給你拿點吃的,好不好?”
洛美也覺得是餓了,就點了點頭,容海正於是去餐桌那邊,洛美卻叫住他,問:“你知道我要吃什麼?”
容海正笑笑,舉起盤子:“水果沙拉,以及雙份的朗姆黑提冰淇淋,對不對?”
洛美不由得一笑,容海正取了食物回來給她,看她吃得津津有味,便又替她去拿了一杯果酒,洛美說:“謝謝。”容海正就用手指著她,她一下子想起在法國時他的話來,忍不住撲哧一笑,別的人或在跳舞,或在談話,縱有人看見了兩人的情形,也覺得新婚夫婦,該當如此親昵,並不多理會。
洛美吃完了東西,容海正與熟人聊天去了,她便自己去放下盤子。因為剛喝了杯果酒,胃有些不太舒服,所以她順步往噴泉那邊走去。
噴泉池後有極大幾株扶桑,將一架白色的秋千掩在其內,外麵的光都被扶桑花擋住了,一絲也不能漏入,隻有一地的月色如銀。洛美覺得格外有趣,就坐到了秋千上,冷不防剛坐穩,後麵就有人推了一把,秋千立刻高高地向前蕩去,她嚇了一跳,隻笑:“你不要鬧了。”滿以為是容海正,誰知秋千往後一回,讓她看見了架邊站的人,正是言少梓。
她臉上的笑頓時都僵住了。自從醫院那天後,她是再也沒有見過他了,現在看他站在那裏,月光朦朦朧朧的,令他的整個人都裹在一層淡淡的暗色中。秋千的慣性仍在蕩向前、退向後,他就在她的視線裏斜過來、晃過去。她的腦海裏,也隻剩了一片灰蒙蒙的影子,在那裏隨著秋千一起一落。
“容太太。”他開口,語氣平和得聽不出什麼,“好久不見。”
洛美隻覺得手心裏濡著冰冷的濕意,像是有條小蟲子在那裏鑽著,也許是出了汗,也許是抓著秋千索太緊。
隻聽他說:“你與容先生的婚禮,並沒有通知舊朋友一聲,所以沒能去向你道賀,真是失禮了。
洛美聽他說得客客氣氣,於是也十分客氣:“哪裏。”
言少梓終於從花的陰影中走了出來,月光照在他臉上,眉目並不十分清楚,但目光仍舊銳利如斯,他說道:“剛剛一見,差點認不出來。容光煥發,到底是新人。”
洛美不由自主地攥緊了秋千索,淡淡地說:“那當然。女人一生,就是要嫁個好丈夫,不然,丟了性命都有可能。”
他點頭道:“很好,終於說到正題了。你認為洛衣的死是有人做了手腳?”
洛美將臉一揚:“我不敢胡思亂想,但她抓到旁人不可見人的把柄,所以才會被殺滅口。言先生,不論怎麼說,她是你的妻子,我沒有想到,人性會卑劣到如此地步。”
言少梓上前一步,抓住了秋千索:“洛美,說話要有證據!”
洛美說:“是,凡事都要有證據,所以剛剛我也講了,我並不敢亂說。”
言少梓的脾氣本就不好,一下子就扣住了她的手腕,幾乎是將她從秋千上拖了下來:“官洛美!我告訴你,我言少梓還沒有喪心病狂到這種地步,去謀殺妻子和嶽父!”
洛美既不掙紮,也不吵鬧,隻靜靜地說:“是與不是,你心知肚明。就算你並不知情,但你的家族呢?為了那份總錄,他們絕對會不擇手段,身為這個家族的一分子,你真的一無所知?”
言少梓咬著牙說:“好,你今天是非要定我的罪了?”
洛美望向他,月亮正穿梭雲中,所以月色忽明忽暗,映在他臉上也是忽明忽暗的,他眼中有什麼她看不清。她忽而一笑:“言先生,我能定你什麼罪?我不是法官,更不是上帝,至於你有沒有罪——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到時候自有報應。現在你最好馬上放開我,不然讓我先生看見了,隻怕他會誤會。”
“你先生?”言少梓冷笑著,語氣中都是譏諷與嘲笑,“你真是找到了一個良人托付終身,你知道他是什麼人?”
“我當然知道。”洛美淡淡地答,“他是你同父異母的兄長、言正傑與容雪心的兒子。”
言少梓冷笑:“他告訴過你了?但你對他還知道多少?不錯,他是我同父異母的兄長,可是家族上下,絕不會放過這個混蛋!他很有錢對不對?你知不知道那些錢都是從哪裏來的?我告訴你,他的每一分錢都是用最最見不得人的手段壓榨來的。而我父親是被他活活逼死的!他以惡意收購來威脅父親,氣得父親腦溢血倒在會議室裏,他連自己的親生父親都下得了這種毒手,你還指望他待你有幾分情義?”
洛美也冷冷一笑:“見不得人?常欣做的事就見得了人嗎?大營山隧道塌方,工人死了七個人,受傷的有四十六人,為什麼?因為常欣關係企業中赫赫有名的寬功工程公司貪圖蠅頭小利,擅自改變支架設計結構。事後你們卻將責任推卸得一幹二淨。你們雙手都是鮮血,有什麼資格指責別人?”
言少梓道:“人在商場,身不由己,過去你也是公司的一分子,你難道就清白了?”
洛美道:“我確實也不清白,所以我才有今日的報應。但我隻是想讓你明白,在這世上沒誰比誰幹淨,你根本沒有任何立場來指責我的丈夫。”
言少梓氣得狠了,臉上的肌肉微微扭曲,幾乎是一字一頓:“好!好!我等著,等著看你的好丈夫會給你什麼好下場!”他用力摔開她,轉身大步而去,旋即沒入了黑暗中。
洛美被他推了一個踉蹌,扶著秋千架才站穩。月色還和剛才一樣好,在扶桑的花上、枝上、葉上都鍍上了一層銀霜。花園裏音樂聲、說笑聲一陣一陣地傳過來,洛美卻覺得自己像是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這裏,外頭的人鬧也好、笑也好,似乎都是另一個世界。剛剛的對話,她與言少梓是徹底地決裂了,從今後再見麵,隻怕連今天的虛假客氣都會沒有了,而他說的那些話,更令她覺得難受。
是的,她根本不知道容海正是什麼人,可是他救了她,他在絕境裏替她指出一條路,他讓她重新活過來,隻為了複仇活過來——她心裏的苦意湧得更厲害了,仿佛剛剛喝了一杯濃濃的黑咖啡一樣,一直苦到五髒六腑裏去,苦得她眼裏一陣陣地發熱,她倒盼望這裏真的是荒無人煙的野地,那樣放聲痛哭一場,心裏也是痛快的,可是偏偏隔著花牆外頭就是人,她隻好極力地忍著,好在是忍耐慣了的,再難再苦她也可以忍下去。過了一會兒,覺得好過了一些,就慢慢走出去。
容海正在和部長聊著什麼,見到了她,於是問:“你到哪裏去了,這半天沒有看到你?”
洛美笑道:“剛剛到花障那邊去了,誰知迷了路,又黑,什麼都看不見,順著小路越走越遠,最後才轉回來。”
高部長笑道:“我剛才還在和海正開玩笑,說有你這樣漂亮能幹的太太,他卻不看緊些,要當心被別人拐走呢。”
說笑了一回,洛美又和部長跳了兩支舞,才和容海正跳舞。他問:“你剛剛去哪裏了,我想不是真的迷了路吧。”
洛美就笑笑:“你難道真的怕有人會拐走我?”
容海正也笑了笑。
洛美低聲道:“我剛才遇見言少梓了。”
容海正“哦”了一聲,問:“他說了什麼?”
洛美說:“也沒有什麼,還不是意料中的那幾句話。”
容海正停了半晌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問:“那你跟我結婚,他說了些什麼?”
洛美抬眼看他,見他漫不經心,像是隨口問問的樣子,於是說:“他有什麼好說的?不過整個言氏家族都不樂意見到我們結婚,我想他也是。”
容海正就不問了,後來舞會結束,兩人回到新海家裏,洛美隻覺得累,泡了個澡,然後早早就睡了。一覺醒來,滿室星輝,玻璃屋頂上一穹的星鬥,挨挨擠擠璀璨似海,幾乎如露珠般瑩然欲墮,而身邊的床卻是空的。她心裏奇怪,起床來隨手拿了外套,一邊穿一邊往外走,一直走到露台前,隔著玻璃門看見容海正一個人坐在露台上吸煙,她知道他的失眠症素來十分嚴重,於是也不驚動他,自己回去繼續睡覺。
剛躺下不久就聽到露台的門很輕地一響,她閉上眼睛裝睡,隻聽他放輕步子一直走到床前來,忽然伸手過來替她拉上了沒蓋好的被子,他輕輕地歎了口氣,竟然十分悵然。洛美本來裝睡是想要嚇他一嚇的,突然聽到他這樣歎息,心裏倒是一怔。正遲疑還要不要和他開這個玩笑,卻聽他輕聲喚她:“洛美?”她沒有應,他輕暖的氣息拂在她臉上,仿佛俯下身來,離她的臉不過咫尺,她的心怦怦跳著,他最後卻隻在她嘴角輕輕地印下一吻,然後拉過被子,在她身側睡下了。
洛美一動也不敢動。心裏更不知該怎樣才好。在巴黎的一幕幕似乎又浮現在眼前,以前不覺得,現在回想起來,他卻是花了極大的心思在哄她高興,試圖讓她快樂。
原本以為這場婚姻真的隻是一種互惠的利益交換,現在卻讓她發現了他藏在利益後的另一重動機,如果真的牽涉到感情,那麼這場交易隻怕就要複雜得多了。他果真會信守當初的諾言與她離婚嗎?他是最精明的商人,分分計較,沒有收益絕無付出,換過來說,如果付出後沒有他理想的收益,他隻怕是絕對不肯收手的。那麼到時自己還能不能順利擺脫這桎梏?
【六】
第二天吃早點的時候,她見容海正微有倦色,於是問:“怎麼?昨天沒睡好?”
“失眠,老毛病。”他輕描淡寫地說,拿起勺子吃粥,想起什麼似的,“我正要問你呢,昨天的早飯你吃得那麼勉強,想必是吃不慣,為什麼不說出來?這是家裏,又不是酒店,想吃什麼,為什麼不告訴廚房?”
洛美心中一動,倒有什麼感觸似的,笑著說:“我是要說的,可是忘了,再說今天早上又吃的是白粥。”
“那你得謝我。”容海正說:“要不是我昨天告訴廚房,你今天就沒有這白粥吃。”他本來是帶著玩笑的意思,誰知洛美認了真,放下餐巾走過去,說:“謝謝。”不等他反應過來,已經俯身親吻他。
他慢慢地環抱住她,深深地吻著,兩人從前也有過親吻,但都是蜻蜓點水一般,從來不曾這樣纏綿相依,洛美幾乎窒息——他箍得她太緊了,透不過氣。
過了許久,走廊上傳來了腳步聲,容海正才低聲問:“你是不是有事求我?”
洛美仍有些窒息的眩暈,隻問:“什麼?”
“沒有嗎?”
洛美還是糊塗的:“什麼?”
“沒什麼,我隻是受寵若驚。”他淡淡地說,“你無緣無故,不會這個樣子。”
洛美心裏一寒,臉上卻仿佛笑了:“我們是盟友,你這樣不信任我?”
他也笑了笑:“我當然相信你。”
洛美隻覺得心裏剛有的一點暖意漸漸散去,慢慢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去,若無其事地將一碗粥吃完。而容海正也沒有再說話。
一進辦公室當然就很忙,中午吃飯的時候雖然在一起,但隻是說公事。晚上容海正有應酬去陪日本客戶,洛美在公司加班到九點才獨自回家,廚房倒是做了好幾個菜,但一個人吃飯索然無味,嚼在口裏如同嚼蠟,敷衍了事。
吃過了飯就看帶回家的公文,一直到十二點鍾了,容海正沒有回來,她也不管,隨手關了房門自睡了。
容海正淩晨兩點鍾才到家,有點酒意了。傭人們早就睡了,他自己上了樓卻打不開房門,叫了兩聲“洛美”也聽不見有人應。臥室外是個小小的起居室,有一張藤椅在那裏,他又困又乏,酒力又往上湧,歎了口氣坐在了藤椅上,隻說歪一歪,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洛美早上醒了,想起容海正一夜未歸,心裏到底有點異樣。誰知一開房門,起居室裏倒睡著個人,嚇了她一跳。再一看正是容海正。醉深未醒,下巴上已經冒出了胡茬,他甚少這樣子,平日裏大修邊幅,難得看到這樣一麵,倒覺得年輕許多。洛美搖醒他,叫他:“回房睡去。”他倒清醒了很多,抬起眼來望了她一眼:“怎麼,你不生氣了?”
洛美不說話。他歎了口氣,說:“我知道了,你那天見了言少梓,就後悔跟我結婚。”
洛美臉色微變,說:“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們是為什麼而結婚?我父親、我妹妹的死還沒查出個水落石出,你認為我和言少梓還會有什麼?”
容海正翻了個身,說:“我不想和你吵架。”
洛美徑直走出去,就在起居室那張藤椅上坐了下來。房間裏靜了下來,過了好久都無聲息。四姐上來問她,說司機已經等著了,早餐也要涼了。她看了表,自己是要遲到了,於是沒有吃早餐就坐車走了。
在辦公室裏忙到快十點鍾,接到孫柏昭的內線電話:“容先生在辦公室等您。”
她就過去他的辦公室,孫柏昭也在,所以她坐下來沒說話。旋即孫柏昭走了,辦公室裏隻剩了他們兩個人了。偌大的空間,他的辦公室又是開闊通透的設計,四處都是玻璃與窗子,寬敞明亮,洛美卻有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容海正一支接一支地吸煙,直到嗆得她忍不住咳嗽,他才掐熄了煙,將一個紙盒推到她麵前,說:“四姐說你沒吃早飯,我順便給你帶來了。”
洛美說:“我不餓。”
他“哦”了一聲,又點上了煙。洛美就說:“沒事的話我走了。”接著站起來,他卻也一下子站了起來,突然抓住了她的胳膊:“洛美!”
她望向抓住她胳膊的手,他終於又慢慢地鬆開了。
中午吃飯的時候,兩個人都無話可說,等到晚上回了家,在餐廳裏吃飯,連四姐都覺出了異樣,做事都輕手輕腳的。
洛美覺得心裏煩,容海正開著筆記本電腦看紐約股市,他一做公事就不停吸煙,嗆得她咳嗽起來,他覺察到了,關上電腦起身到書房去了。洛美雖然睡下了,但一個人在床上輾轉了好久才睡著。
一睡著就恍惚又回到了家裏,隻有她一個人在家,黃昏的太陽照進來,給家具都鍍上一層淡淡的金色。她獨自在廚房裏忙碌,做了很多菜,又煲了湯,心裏隻在想,怎麼爸爸還不回來?好容易聽到門鈴響,急忙去開門,門外卻空蕩蕩的,正奇怪的時候,突然有人從後麵緊緊勒住了她的脖子,她拚命掙紮,拚命掙紮,終於掙紮著回過頭,卻是洛衣。她臉上全是血,兩眼裏空洞洞的,往下滴著血,隻是叫:“姐姐!”伸出手來又掐住她的脖子,“姐姐,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嚇得她拚命地尖叫起來,一邊叫一邊哭。
“洛美!”她終於從噩夢裏掙脫出來,那溫暖的懷抱令她覺得莫名的心安。她還在哭,他拍著她的背:“沒事了,沒事了。”
她漸漸明白過來自己是又做了噩夢,抽泣著慢慢鎮定下來,他隱忍地吸了口氣,抱著她慢慢坐在了床上。洛美聽見他倒抽冷氣,低頭一看,這才發現他腳踝處蹭掉了一大塊皮,正往外滲著血,不由得問:“怎麼傷成這樣?”
“剛剛在浴室裏絆了一下。”他笑了笑,“不要緊。”洛美這才發覺他雖然穿著浴袍,但胳膊上還是濕漉漉的,想是聽到自己哭叫,就立刻趕了過來。她不由得覺得歉然,下床去尋了藥箱,幸好裏頭有藥,於是將止血棉沾了消炎粉往他傷口上按住了,隻說:“怎麼這樣不當心呢?”
“我聽到你叫了一聲,怕你出事。”他看她不甚熟練地撕著膠帶,“不要弄了,明天再說吧,一點小傷不礙事。”
洛美隻管低了頭包紮好了傷口,才說:“雖然是小傷,萬一發炎就麻煩了,還是注意一下的好。”她本來是半蹲在那裏,細心地貼好最後一條膠帶,用手指輕輕地按平,才問:“疼不疼?”
他笑了一笑:“以前一個人在貧民窟,受過不知多少次傷,從來沒人問過我疼不疼。”她不由得微微仰起臉來,他仿佛是猶疑,終於慢慢地伸出手,撫上她的臉,他的手指微涼,過了一會兒,他終於低下頭來親吻她,他的吻很輕,仿佛怕驚動什麼。洛美覺得仿佛有堅冰緩緩融化,身子一軟,不由自主被他攬在懷中。
“洛美……”他帶著一種遲疑的、不確定的語氣,在她耳畔低低地說,“我們生個孩子好不好?”
仿佛冰涼的冷水澆在背上,她一下子推開他:“協議裏不包括這項,你沒有權利要求我替你生孩子。”
他的身子僵在那裏,她話出口才有點後悔,自己語氣實在是不好,他已經眯起眼睛,嘴角仿佛是冷笑:“官洛美,我知道協議是什麼,你放心,我會遵守協議。”不等她再說什麼,站起來就摔門而去。
第二天一早起來,天氣就是一種灰蒙蒙、陰沉沉的調子。氣象台又發了台風警告,預報保羅號台風將於晚上經過南灣。在上班的車上,洛美也隻是將早報翻來覆去地看,因為不知道要跟容海正說什麼才好。
容海正咳嗽了一聲,說:“再過三天,就是中期股東大會。”
洛美聽他說公事,就放下報紙,“嗯”了一聲。
“我已經約了律師,準備簽字轉讓股權,都是B股。”容海正說,“我想這次股東大會,可以增選你為董事。”
洛美問:“有多少?”
“大約兩千萬股。”他說,“約占B股總股的三成。”
洛美問:“言正傑死的時候你買進的?”
容海正說:“那個時候價位最低。”
洛美說:“那你是常欣關係企業數一數二的大股東了,不怕破產?”
容海正笑了:“容太太,我其實比你想的要有錢一點,所以即使常欣現在就倒閉,我也不會破產的。”
她知道他有錢,但具體有錢到什麼地步,她其實並不明了,因為那是她並不關心的事,容海正隻怕就是相中她這點,他說過她沒有覬覦之心。而她其實隻是不在意,對於不是她的東西,她向來不在意。她重新打開報紙,而容海正轉過臉去看窗外轉瞬即逝的街景,車子裏隻剩了冷氣發出的細微嘶嘶聲。
到中午的時候開始下雨了。雨勢不大不小,不緊又不慢地敲打在窗上,發出一種有節奏的刷刷聲。洛美埋首公事,偶爾向窗外望一眼,透過模糊的水痕,仰止廣場上有幾朵寥若晨星的傘花,高高的仰止大廈也蒙在了一層淡淡灰白的水汽裏,顯得有些神秘莫測。
洛美就會想起來,自己原來在仰止大廈的那間辦公室,窗子是落地的玻璃幕,一到下雨,就像翠翠咖啡店的水簾幕一樣,隻是差了一些霓虹的光彩。可是那個時候,自己從來不曾留心這些的。
小仙進來了,送給她一大疊的簽呈,並且告訴她:“今天中午,言先生約您餐敘。”
洛美問:“是哪位言先生?”
“言少棣先生。”小仙問,“要推掉嗎?”
洛美想了想,說:“不用了。”
小仙答應了一聲就出去了,到了午餐時間,洛美赴約而去,言少棣在他自己的私用餐廳宴請她。
一開始,賓主雙方客套了幾句。言少棣說:“今天完全是私宴,官小姐不必拘禮。”
官洛美微微地笑了笑。言少棣舉杯道:“請不要客氣。”
洛美舉杯敷衍了一下。言少棣介紹了菜式,又說:“聽說官小姐很喜歡甜食,所以今天廚師安排有特別的甜點。官小姐,你目前是公司B股的最大股東?”
洛美深知言少棣的厲害,所以一進入這間餐廳,步步小心、句句留神。此刻聽他似是隨口說出這樣一句話來,也不過莞爾一笑:“言先生,你可以叫我容太太。”
“哦。”言少棣輕描淡寫地說,“我還真一時改不過口來。容太太,中期會議即將召開,不知容太太有什麼打算?”
“整個言氏家族擁有A股的六成以上,還有B股的三成左右。”她避重就輕地反諷一句,“言先生對常欣的控股穩如泰山,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可是我們很願意將容太太名下的B股購回。因為家父遺訓,不可將祖業落於旁人之手。”言少棣說道,“如果容太太若肯出讓,我們會感激不盡。”
洛美的嘴角向上一彎,露出個淡淡的笑來:“言先生,我手中的股份都是以相當優厚的價格收購散股得來,價高者得,言先生,這是市場定律。”
言少棣明知洛美對常欣是知之甚多,十分棘手。現在句句話都被她滴水不漏地擋了回來,隻好笑一笑:“洛美,你知道我的性格。我們明人不說暗話,現在你有B股的三成,而容海正有A股的三成,根據常欣企業內部規則,A股與B股持有過半,方能對企業的重大決策有決定權。我們家族雖然持有A股的六成、B股的三成以上,但是目前家族正在分家。長房一係有A股的28%、B股的16%,而且我正在收購散股。洛美,我可以說一句話,雖然分了家,但我仍是家族的家長,而且我是家族股權最大的持有人,我不想在年終會議上與你的意見相左,弄出什麼笑話來給那群小股東們看。”
洛美“哦”了一聲,說:“我和海正的意見是一樣的,你不如直接與海正商量?”
言少棣微笑說:“如果能夠和容先生商量,那也不會來麻煩你了。”
洛美有意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原來你想我去說服海正?”
言少棣心知肚明她是裝糊塗,但又無可奈何,咳嗽了一聲,說:“容太太,這樣吧,你和我們的資管董事經理談一談。”
不容她反對,言少梓挺拔的身影已經出現在餐廳門口。
“兩位慢慢談。”言少棣交代了一句場麵話,就離開了宴廳。
“洛美。”言少梓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說,“你一向很明白事理,如果容先生與我們有嫌隙的話,對常欣、對我們、對賢伉儷,其實都沒有好處。”
洛美淡淡地望著他:“我的丈夫不會輕易改變主意的。”
言少梓苦笑:“當然,因為他有深刻的仇恨,雖然我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樣恨家裏人,從血緣上來說,他畢竟也是家族的一分子,父親當年對他,也算是仁至義盡,沒想到他會這樣冷血。洛美,你大可不必牽涉進來,我不想看到兩敗俱傷的局麵,更不想你卷在裏麵。”
洛美禁不住笑了:“承蒙關愛。言先生,需不需要我提醒你是誰讓我家破人亡?”
對於這樣的冷嘲熱諷,他既沒有反駁,也沒有還口,隻是望著她,他這種迷茫的神氣幾乎令她想轉開頭去,可是她沒有。
最後,他垂下了目光,說:“你是認定了我的罪名?”
洛美臉上仍有淡淡的笑。言少梓明知她露出這表情時是什麼都不能打動的,於是頹然道:“好吧,其實已經沒有什麼好說的了,你反正早已經給我定了罪,我百口莫辯,但我可以拿我最珍視的一切起誓,我沒有做那樣的事,我沒有殺洛衣,我沒有。”
洛美臉上浮起笑容來:“言先生,花言巧語是沒有用的,你最珍視的一切?你最珍視的一切是什麼,我不曉得。”
他看著她,眼中隻有一種悲哀的神色,她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子,天之驕子的人生,出身名門、言正傑的愛子,這二十多年,他的人生從來是意氣風發的,她跟了他這麼多年,從沒見過他有過這樣的神情。
他的聲音很低,終於說:“是你。”
她微微一震。
“不管你信不信——”他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我最珍視的是你。我從前不知道,後來知道已經遲了,再也沒有機會,不管你怎麼想,不管你怎麼樣對我,不管你信不信,我沒有騙你,真的是你。”
洛美一時說不出話來,而他站在那裏,隻是望著她。她有些自欺欺人地轉過臉去,說:“言先生,我當不起,這些話你留著哄別人去吧。”
他倒像是安靜下來,臉上有一種奇異的寧靜與從容:“洛美,今天既然已經這樣了,我就把話說完。不管你信不信,我寧願拿一切去換,去換從前,去換什麼也沒有發生過的從前……如果真的可以,我寧願你從來不曾進入常欣工作,我寧願從來沒有認識過你,我希望你平安幸福地生活在這世上,哪怕我一輩子也不認識你,哪怕我一輩子從來沒有機會見過你——我隻願意你平安喜樂。很多人一生也找不到他們要找的那個人,渾渾噩噩也就過去了;我找到了,可我寧願從來沒有找到過你。”
洛美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他倒笑了一笑:“我知道你不會信,你恨我——這樣也好,我從來沒有奢望過你愛我,如今你恨我,這樣也好。”他臉上雖然笑著,聲音裏卻透著無窮無盡的淒楚,慢慢地將最後一句話又重複了一遍,“這樣也好。”
洛美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容海正正在那裏等她。顯然他知道她去向,他沒開口問,洛美就告訴他了:“言少棣想將股權買下,或者說服我們在年終會議上不唱反調。”
容海正沒問什麼,隻說:“那他們一定很失望了?”
洛美沒來由地有些疲憊,她“嗯”了一聲就走到轉椅上坐下,容海正見她這個樣子,知道她不太想說話,於是也就回他自己的辦公室了。
晚上的時候兩個人各自有應酬,洛美回家時已近午夜,容海正回來得更遲,洛美聽到客廳裏的古董座鍾打過三下了,才聽到容海正輕手輕腳上樓的聲音——他以為她早就睡了,不料她還倚在床頭看電腦,神色之間,不由略略有些尷尬:“你還沒有睡?”
洛美聽得窗外的風一陣緊過一陣,台風已帶來了磅礴大雨,風雨中室內卻異常的靜謐。天花板上的遮光板第一次派上了用場,所以洛美覺得屋子裏的一切都比平日來得靜謐安詳,於是關掉筆記本:“我在等你,台風天氣,司機又說不知道你往哪裏去了。”
他不做聲,洛美聞到他身上一股濃烈的酒氣,不由得問:“你喝過酒了?那怎麼還自己開車?應該打個電話回來,我叫司機去接你。”
“跟幾個朋友去俱樂部玩牌,喝了一點香檳。”容海正站起來拿浴袍,“我去洗澡。”
他沒有關掉衣帽間的門,洛美見他將襯衣胡亂扔在地毯上,於是走過去拾起來,正要擱到洗衣籃裏去,卻見到領口上膩著一抹緋紅。是十五號的珊瑚紅,她的唇彩從來沒有這個顏色,燈光下看去,異常豔麗。她怔了一下,隨手仍將那襯衣擱進了洗衣籃。
外麵風聲越來越大,聽著那雨一陣緊一陣刷刷打在窗上,她睡不著,又翻了個身,容海正背對著她,呼吸平穩悠長,也許已經睡著了。他頸中發尾修剪整齊,這樣看著,仿佛是小孩子,她忽然伸出手去,很輕地觸過那道發線。他的身子微微一僵,於是她的手也僵住了,他躺在那裏沒有動,過了好一會兒,聲音裏有幾分疲倦:“對不起。”
他沒有對不起她,他將她從絕境裏帶出來,他帶她去巴黎,他跟她結婚,給她複仇的資本,他一直沒有對不起她,隻有她對不起他。
她慢慢伸出手臂從後麵環抱住他,他的身體仍舊是僵硬的,他終於轉過身來,卻慢慢地推開她的手,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不定,他說:“洛美,別給我希望。”
她不懂。他很快地就笑起來:“對不起,我從來沒有真正擁有過什麼——這世上一切我希望擁有的,最後總是注定會失去,所以請你別給我希望,我怕到時我會失望,那樣太殘忍了,我受不了——你明不明白?”
他的話如一把鋒利的小刀,溫柔地剖進她的心裏,令她倉皇地看著他,仿佛明了,又仿佛不清楚,而他轉開臉去,重新背對著她,仿佛是倦了。
十二月底,年終會議如期舉行。董事會人事的變遷令整個言氏家族覺得難堪,可是又毫無辦法。公事上,容海正和洛美的合作達到了天衣無縫,言氏家族逐漸意識到步步緊逼的危機。
二月份,由於決策上的失誤,常欣關係企業中的主要成員企業寬功工程集團宣布負債達到三億四千萬,立刻引起全體股東的恐慌和指責。二月下旬,常欣關係企業的另一支柱——飛達信貸爆出了金融醜聞,牽連達四十二間企業,其中還涉及三家主要銀行。飛達信貸的董事總經理言少梓自動辭職,董事會不得不調整人事方案,打破言氏獨攬大權的局麵,由容海正任飛達信貸的總經理,主持資管工作。
三月上旬,官洛美由董事會任命,負責調查寬功工程的營運。
這一連串來得又快又猛的打擊令言氏家族頭暈目眩,措手不及。
容海正說:“這就像翻牌比大小一樣,出乎他們的意料,我的牌比他們的都要大。”
洛美知道,他已暗中收購了言氏家族許多位無關緊要成員手中的散股,他所出的價格令所有的人都沒有猶豫。
洛美擔心過,以高於市價許多的價格買下這些股權並不明智,但容海正根本不在乎。
她對他說:“太招搖了吧,而且價格也不劃算。”
他隻親昵地捏了捏她的臉頰,將一疊的控股權證用手指輕輕一拂,那疊文書就像蝴蝶的翅膀一樣翩翩展開:“洛美,”他喜歡這樣叫她,仿佛她還是個小孩子一樣,“我們會給他們一個驚喜。”
隻過了三天,洛美就知道他所謂的驚喜是什麼了,她無意中在他的書房桌子上發現了一疊照片。
全部都是言正鳴與另一個女人的特寫,她將照片翻了翻,容海正就進來了,見她在看照片,就問:“拍得還不錯吧。”
她淡淡地笑了笑,問:“怎麼弄到的?”
“當然是花錢買到的。”他說,“我的座右銘是——有錢能使鬼推磨。”
她一笑了之,過了幾天工夫,就聽說言家與夏家的聯姻發生了問題,夏家大小姐脾氣剛烈,輕易不妥協,鬧得沸沸揚揚。
容海正說:“快直麵敵人了。”
洛美深以為然。是的,他們已經開始和核心人物直接相對了。
就在這個時候,容海正突然因為一項業務,不得不回美國一趟。
他走得非常匆忙,就在他走後的第二天,便是董事會的例會,洛美獨自去開會,會中沒有說什麼,倒是會後,由言少棣出麵,邀她去董事長室“喝咖啡”。
洛美走進言少棣那間氣派非凡的會客室,賓主往沙發上一坐,她便歎了口氣,說:“沒有用的。”
言少棣凝視她,目光中微含置疑。
她說道:“你想單獨說服我,已經試過了,你知道沒有用的。”
他的眼中流露出讚賞,他說:“你猜得不錯,我仍試圖說服你,那是因為我不願意將你當成敵人。有一個人,還是想請你見一見。”然後他就舉起手來,擊了兩下掌。
側門被打開了,一個身形高挑的女人走出來,她有一頭金色的長發和迷人的藍眼睛,是個典型的西方美人,隻是白種人比東方人永遠老得快,一過了三十,就兵敗如山倒,皮膚細紋雀斑統統遮不住,看上去十足十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