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是她早就離婚了,跟你沒有任何關係,你又何必內疚?”

“倒也是……你說這個爆料人,他為什麼半夜爆料呢?這不是常規的爆料時間與方式……”

“文昕,我趕著開會……”

“啊,對不起,我有點興奮過頭了,你快去吧。”

“回頭我打給你。再見。”

“再見。”

到公司之後,Vickie也跟她討論:“這個爆料來得好奇怪,時間點踩得太詭異了。按理說,這種時候符雲樂剛跟新辰續約,時川不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炒新聞也不是這種炒法。半夜兩點打電話給記者,難道是一收到消息就馬上爆料了?”

“也許還有人看不慣時川,陰他一下子。而且淩晨也許是在酒桌上聽見這話,打給記者也正常。”文昕倒漸漸鎮定下來,“不管怎麼樣,隻怕時川會把這筆賬算到我們頭上,他八成會反擊。”

Vickie不解:“為什麼會算到我們頭上?我們明明跟這事沒關係!”

“因為現在這件新聞爆出來,唯一獲益的是我們。誰會獲益,誰才會做這樣的事情,這是時川的思維方式,所以他會認為是我們爆的料。”

“那怎麼辦?”

文昕倒是很沉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也不可能一手遮天。”

下午的時候小千給文昕打了個電話:“餘小姐,您晚上有沒有空?小費說收工後有事情想跟您談。他大概晚上六點收工,回到城裏估計得八點左右了。”

“行,沒問題,我在公司等他。”

“好啊,我告訴他。”

到了晚上快七點鍾,文昕打了個電話給費峻瑋:“你收工了?”

“嗯,在路上了。”

“我想你肯定沒吃晚飯,要不就在公司附近吃?你想吃什麼?”

他大概是累了,語氣冷淡:“隨便。”

文昕擱下電話,想了想打給相熟的一家餐館,訂了包廂,然後把餐廳的地址發給費峻瑋。看了看時間差不多了,自己也收拾東西,先去餐廳那邊等著。

喝了半壺白茶,小費就到了。他隻有一個人,沒有帶小千,司機也被他打發回去了。

文昕以為他有工作要談,所以草草點了幾個菜,就跟他一起邊吃邊聊。

“劇組那邊怎麼樣?”

“挺好的。”

“進度呢?”

“能按期拍完。”

“幫你接了一個洗發水廣告,可能要去日本拍。”

“你安排吧。”

文昕終於問:“你不高興?”

“文昕,是不是你做的?”

“什麼?”

“符雲樂離婚這件事,是不是你告訴記者的?”

文昕沉默了片刻,才問:“你為什麼會這樣想?”

“因為最近我的負麵新聞很多,這個時候爆出這種新聞,唯一可能就是你為了將負麵新聞壓下去,所以透露給記者。”

“你覺得我會這樣做?”

“因為Marilyn教過你,進攻是最好的防守。”他終於抬起眼睛來看她,“符雲樂離婚的消息,其實我年前就知道了,可是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因為她是我的朋友。我出道時跟她搭第一場戲,她教會我許多事情,也幫過我很多事情,包括怎麼樣在這個圈子裏生存。我不會做忘恩負義的事情,也不希望自己身邊的人去做。”

“你指責我忘恩負義?”文昕不怒反笑,“是,Marilyn教過我,進攻是最好的防守。可是Marilyn也教過我,任何事情都有下限,違背自己下限的事情不能去做,也不要去做,否則會後悔終生。費峻瑋,我沒有你想象的那樣不擇手段,哪怕是為了工作,或者是為了……為了維護你的利益。”

“文昕,你知道嗎?你變了。你現在像個刺蝟一樣,我根本就不認識你。”

“你以為你一直沒有變嗎?這幾年你從裏到外,已經完全是另一個人。你從默默無名到大紅大紫,現在你一舉一動都是頭條,你連上街都有人追拍,連我這個經紀人跟你吃飯都得精心地挑選地方,你以為我認識你嗎?”

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他才輕聲說:“我很難得私下裏見到你,我們不要再說這種互相傷害的話了,好不好?”

不知道為什麼,文昕覺得眼淚都要掉出來了。雖然他沒有提到,但她也知道,他是在心裏懷念那個在橫店的餘文昕。而她又何嚐不懷念,懷念當初那個白衣翩翩的少年。笑起來有酒窩,喝啤酒會醉,在現場記不住台詞會急得團團轉,被導演罵完就臉紅,還有,喜歡吃羊肉串。

所有回不去的良辰美景,都是舉世無雙的好時光。她曾經在一本書上看到這句話,彼時不以為然,現在想想,幾乎令人心碎。

命運是一條顛沛流離的河,而他們跌跌撞撞,都被磨平了棱角,成為河裏一顆滑不溜手的鵝卵石。隻有彼此知道,知道對方曾經有過那樣鮮衣怒馬的好年華。

而亦隻有彼此知道,他們曾經互相擁有過。

“你是不是在跟別人談戀愛?”

這個問題她無法回答,隻得緘默。

“其實我知道,我三五年內是沒辦法談戀愛的。隻可以有緋聞,不可以有戀情,事業不允許。所以我也沒有資格叫你等,即使是三五年後的承諾,我也給不起。你知道嗎?昨天半夜符雲樂打電話給我,嚎啕大哭,我卻沒有任何辦法可以安慰她。她和黎劍生是真心相愛,兩個人結婚的時候,她跟我說過,她一定要跟這個男人白頭到老。可是黎劍生受不了了,沒完沒了的緋聞,沒完沒了的分別,一年到頭在外頭拍戲,她說,黎劍生數過,一年之內,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一共隻有四十二天。他說他受不了了,沒有安全感,不平衡的婚姻,最後必然是崩潰。現在新聞一出來,所有人都在罵符雲樂嫌貧愛富,說她紅了就不要黎劍生了,可是明明是黎劍生提出的離婚……”

文昕勉強安慰他:“公眾的輿論,我們很難去控製……”

“是啊,我們是公眾人物,所有的一切,都是公眾給的。公眾愛你的時候,萬千寵愛在一身;公眾不愛你的時候,一人一口唾沫,足以淹死你。阮玲玉說,人言可畏……”

“小費。”她握住他的手,輕輕搖了搖,“不講道理的人畢竟是少數,你別想得這樣悲觀。符雲樂的事情,她的經紀人會替她處理得很OK,你不要著急。而且她是一個特例,她是女演員,跟你的情形完全不一樣。再說現在很多男演員拍拖、結婚,也並沒有影響到事業……”

“你會離開我嗎?”他注視著她,“你沒有回我那條短信,所以,總有一天,你會離開我,對不對?”

“如果緣分足夠,我會一直做你的經紀人。”

“可是你會嫁給別人。”

她無法否認,又無法做出任何解釋。

“你從來沒有愛過我,對不對?”他喃喃地問,“我曾經問過你,如果我不是費峻瑋,你會不會愛我……可是你從來沒有愛過我……”

“愛你太奢侈,我要不起。”她啞著嗓子說,“也許是從前一些事,讓你產生了誤解……”

他突然站起來,袖子帶倒茶壺,在地上摔得粉碎。他怔了一怔,看著那碎了一地的瓷片,還有淋漓的茶水。她怔怔地看著他。過了片刻,他才說:“我以後不會誤解了。”然後拿起大衣帽子,頭也沒回,徑直走了出去。

他關門的聲音很輕微,卻令她不由得微微一震,像是從夢中醒過來,可是夢境也不會這樣恍惚而不真實。包廂裏安安靜靜,隻有她獨自坐著,麵對一大桌子菜。他的筷子還擱在碗上,仿佛他仍舊坐在她對麵,可是她確切地知道,她終於是失去了他。

雖然不曾真正擁有過,可是失去仍舊是一種椎心刺骨的疼痛。

手機擱在桌上,因為調到震動,所以屏幕一直在閃爍。

是梁江的名字。

不知道為什麼,她根本就不想接這個電話。

少年時代看金庸的小說,裏麵有個故事的細節她早就忘記了,唯有一句話令她印象深刻。那個女主角說:“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偏偏我卻不喜歡。”

那時候不理解,覺得江南的雋秀令人愛戀,而大漠之中有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又有什麼可惜?這世上好多人好多事,如果他不愛我,換個對象再愛就是了。

原來愛情從來不允許隨心所欲。愛一個人就是愛一個人,沒有辦法停止,也沒有辦法欺騙。

如果你騙他,你會心如刀割。

她終究還是接了電話,怕自己再傻坐下去會做出傻事,或者說出傻話來。

梁江問她:“吃了晚飯沒有?”

她“嗯”了一聲,他說:“我剛從辦公室出來,如果你還沒吃,我請你吃飯好不好?”

“我想吃川菜。”

“你怎麼在哭?”

“沒有啊。”她擦了擦眼淚,“正在跟同事看樣片,這一集真慘,看得我們都淚眼汪汪。”

“孩子氣,看樣片也能哭。”他笑了一聲,“我開車過去接你?”

“好,我要吃特別辣的川菜。”

“行,沒問題。”

她按鈴叫服務員進來買單,然後去洗手間重新化了個妝,對著鏡子試了試,可是不管怎麼笑,自己都覺得掩不住那種從眼底流露出來的悲傷。她不敢多看,也不願意多想,重新塗了一遍唇膏,梁江已經快到她公司樓下了。

她原以為他會帶自己去一家川菜餐廳,沒想到他開車到超市,買了一堆食材。

“不是說吃川菜?”

“我做給你吃,不行啊?”

“你還會做飯?”這下子她徹底意外了,“真的假的?”

“在國外七年,不會做飯的話,早就被西餐吃傻了。”

她第一次到他家,市中心的高層公寓,地段金貴,麵積居中,不算大也不算小,一個人住是挺寬敞舒適的了。

他倒給她一杯茶,說:“你隨便參觀!”然後他就進廚房鼓搗。

文昕也不好意思真的隨便參觀,於是捧著茶杯跟著他進了廚房:“要幫忙麼?”

“不用,在你家我見識過你切菜,說實話,真看不上你的功底。”

他切菜跟大廚似的,“咚咚咚”連聲,切出來的冬筍細絲,又快又好。

他跟她閑聊,告訴她說:“知道麼?魚香肉絲是最考驗廚師的一道菜,要是魚香肉絲做得好,基本上就是個合格的川菜廚子了。”

文昕覺得難以置信:“你真的有耶魯法學院的博士學位?”

“哼!去客廳看電子相冊,還有我畢業照呢!”

文昕將半個身子向後仰,錯過門框,看了一眼擱在高幾上的電子相冊,然後挺直身子回頭質問他:“那明明是普林斯頓。”

“別瞎扯了,背景明明是耶魯的圖書館,普林斯頓哪有這樣的建築?”

“唉,反正耶魯我沒去過,普林斯頓我也沒去過,你騙我我也不知道。”

“做什麼唉聲歎氣的?早上打電話給我的時候還很開心,眉飛色舞跟我講娛樂圈八卦,晚上就跟脫了水的蔬菜似的,整個人都蔫了。難道那個樣片,真的有那麼感人,看得你連心情都這麼慘淡了?”

“是啊,特別慘。”她又補充一句,“特別特別慘。”

油熱了,他將食材倒下鍋,“吱啦”一聲響,雖然是大功率抽油煙機,但整間廚房仍舊頓時洋溢出辣椒與豆瓣醬的特有香氣。

他一邊炒菜一邊問她:“喝不喝酒?我這兒還有從你家帶回來的苞米酒。”

文昕搖搖頭,說:“不喝了,省得酒後亂性。”

“你倒是想亂呢,你別想得美,我可守身如玉。再說我家連杜蕾斯都沒有,你別逼我這會兒下去買啊!”

“呸!到底是誰想亂呢!”文昕明明沒有喝酒,卻覺得有點薄醺似的,大約是因為熱菜的香氣,讓她覺得舒適而放鬆,“你家真沒杜蕾斯?我不相信!”

“在一個單身男人的家裏,孤男寡女,不要談這種限製級的話題,不然我當你在挑逗我。”

“是你先說杜蕾斯!”

“好,都是我的錯。”他麻利地將炒好的魚香肉絲盛盤,然後洗鍋,再做另一道麻婆豆腐。

文昕假裝好奇地問:“你家不備杜蕾斯,難道你習慣用傑士邦?”

這下他忍無可忍了,回過頭來衝她揮動鍋鏟:“餘文昕,你是不是真不想吃飯了?”

她隻好拿著杯子逃之夭夭。

在客廳裏看了會兒電視,他已經將四菜一湯擺上了桌子,開了一瓶香檳:“洋酒配川菜,這叫混搭。”

她看著冰桶裏冒著細密氣泡的酒瓶:“為什麼要喝香檳?”

“慶祝你工作順利,還有,慶祝你今天看的樣片特別感人。”他端起酒杯,“來,Cheers!”

“Cheers!”

香檳入喉冰冷一線,他的手藝真的甚佳,文昕本來沒有絲毫胃口,嚐了一筷子之後,也忍不住說:“你竟然還真的會做飯。”

“你不是說我是偶像劇嗎?我們偶像劇男主都是萬能的,出得廳堂,下得廚房,女主角一呼則應,萬試萬靈,是阿拉丁。”

“阿拉丁啊阿拉丁……”

他又替她斟上一杯香檳,含笑告訴她:“你不妨許願。”

文昕呷了一口香檳:“好,給我一份工作,工作內容特別簡單,老板仁慈同事友好,最好每周隻用上三天班,年底還有分紅可以拿,帶薪假期一個月!”

“來做我太太,每周連一天班都不用上。我很好相處的,而且又不用你做飯。”

“這個不行,換一個!”

“嗯……我們公司前台行不行?工作內容特別簡單,但是每周得工作四十個小時,而且隻怕年薪達不到你的期望值。”

“我又不期望年薪百萬。”

他覺得好笑:“要不要我給你寫推薦信?”

文昕跟著他順口瞎扯:“你直接打給你們HR就最好了……”

他突然問:“為什麼想換工作?之前你不是一直做得很開心嗎?”

“突然覺得很迷惘……”文昕說,“覺得很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而且有許多事情,不是我可以控製,又不是我能夠接受的。”

“你們是娛樂圈、名利場,當然是這樣子。其實這個世界到處都一樣,外企的人事也很複雜,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

“從前有一位藝人說過,亂箭穿心,習慣就好。我入行這麼多年了,可是今天突然發現,自己其實一直無法習慣。亂箭穿心一次,覺得痛,亂箭穿心無數次,仍舊覺得痛,我是不是不適合做這行?”

他再替她斟上一杯酒,溫和地說:“你會覺得痛苦,是因為你還沒有麻木,說明你仍舊有血有肉,有自己的真性情。”

“有些事情我真的做不出來啊!就像費峻瑋的這件事,如果順勢炒一炒緋聞,也許就過去了。可是上次他對我發脾氣,說公司給他安排的緋聞,他從來沒有說過什麼。那個時候我就想,原來他是很反感這種事情的。後來娛記叫我讓他和方定奇出來,單獨給他們拍,他們可以做頭條。我想了又想,還是推掉了。藝人有時候也很可憐,你知道嗎?你看符雲樂,所有人全部都在指責她,可是她其實什麼也沒有做錯。哪怕在生活中,我們一個普通朋友,難道不可以離婚嗎?難道兩個人的婚姻無法再繼續下去,就全部是她的錯嗎?就因為她是大明星,就因為她是著名的女演員,就因為她紅,所以所有的錯都是她的嗎?”

他語氣溫和:“公眾人物其實是一個弱勢群體,因為公眾習慣將他們視作強者,而現實中仇富、強弱的心理不平衡,全部會發泄在某些時候和地方。”

“有人說他們一年掙這麼多錢,挨罵也是活該。我帶的藝人,在拍戲的時候,都是每天工作十二個小時,早晨六點起床化妝候場,晚上收工卸妝回家也是半夜,很多時候一上車就能睡著;橫店的冬天那麼冷,劇本要求往河裏跳,裹著保鮮膜就得往河裏跳,NG一遍再來一遍;夏天那麼熱,拍冬天的戲,身上的痱子捂得一層層的。如果那些罵的人,也能夠有這樣的態度去工作,我覺得他不論做什麼,都會是行業中的佼佼者;如果他用這樣的態度去工作,哪裏有時間、有精力上網去罵人?”

他安撫地拍拍她的手背:“我們不可能要求人人都理解,那是神也辦不到的事情。”

文昕飲了一杯酒,十分沮喪地說:“很抱歉,發牢騷給你聽。”

“沒關係,說明你終於將我視作自己人了。”他替她斟了一杯酒,“來,隨便抱怨、隨便發泄好了,今天我當垃圾桶。”

“沒什麼好抱怨的了。”文昕說,“其實也發泄得差不多了,我純粹是因為最近工作壓力太大,所以有點崩潰。”

“我明白,其實我有個解壓妙方,你要不要試一試?”

“什麼解壓妙方?”

“吃完飯帶你去,先吃飯。”

等吃完飯,他看了看她穿的高跟鞋,問:“你有沒有別的鞋子?”

“沒有了。”

他想了想,問了她穿的鞋碼,然後打了一個電話。沒一會兒,居然有人送來一雙全新的女式跑鞋。

她大為詫異,等那人走後才問:“那是什麼人?”

“公寓管家。我們這裏是所謂的豪宅,物業有所謂的管家,任何棘手的事情都可以交給他們去做。”

“包括半夜買鞋?”

“現在還不算晚,有些店還沒有關門,所以我們的要求也不算太過分。來,換上這個!”

她不解地問:“換鞋去跑步?”

“嗯,也差不多。”

等她換上鞋,他跟她一起下樓,開車上了主幹道。她問:“去哪兒?”

“圓明園。”

“半夜去那兒幹嗎?”

“偷東西啊!”

“那兒有什麼可偷的?全是些殘垣斷壁……”

“怎麼能這樣說我們中華民族的瑰寶呢?知道麼,西安有些耕地裏翻出來的一塊磚,在國外都能拍賣出大價錢!”

“可是那也不能去偷啊!”

“誰說我們去偷磚了?!”

“那我們去偷什麼?”

“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到了圓明園外,他把車停好,帶著她沿著圍牆往前走。文昕覺得好笑:“真的去偷東西?”

“最好的防守是進攻,你知道最好的減壓辦法是什麼嗎?那就是去做一件特別刺激的事!”

文昕擔心起來:“會不會被抓住?”

他笑了兩聲:“放心吧,我是學法律的,絕不會讓你被關進警察局。”

可是他並沒有帶她去圓明園,公園早就關門了,大門緊鎖。他帶著她繞到另一邊,那邊也是圍牆,隻看到一圈黑壓壓的樹,牆內有一點閃爍的燈光。

“爬樹你行嗎?”

到了這種時候,文昕也豁出去了:“還行!”

“那好!咱們爬樹,然後翻牆進去。”

“裏麵是公園嗎?”

“噓!裏麵有人值班,當心被人聽到。”

“不會被抓到?”

“小心一點就不會被抓到了。”

他們鬼鬼祟祟地爬樹,文昕自從年滿十六歲,就再沒做過這樣的事情了,倒是一鼓作氣,很快就爬到了高高的樹杈上。梁江小聲告訴她:“慢一點,翻到圍牆上。”

他的動作很輕巧,一下子就落到了牆上,然後伸出手扶她。文昕手足並用地爬過去,坐在圍牆上隻覺得自己的心還在怦怦跳。

他熟門熟路地告訴她:“轉角有個監控器,咱們要避開它,所以不能直接往下跳,我們從那棵樹上爬下去。”

“好。”

等從樹上爬下去,文昕才發現原來樹底下就是一間值班室,有人在裏麵看電視,燈光映出窗外,照得地下一片雪白。

梁江示意她蹲下來,從窗台下慢慢挪過去。

一闖進黑暗裏,她就抓著他:“到底進來幹什麼?這是什麼地方?”

“別擔心,跟著我走。”

他顯然對環境特別熟悉,帶著她東繞西繞,沒一會兒就繞到了樓房後麵。文昕突然聞到一陣撲鼻的香氣,在黑夜中無聲無息地襲來,就像把整個人突然浸在了香水裏。可是香水沒有這樣天然而純粹的味道,香得令人每一個毛孔都舒張開來。就在這個時候,她鼻子發癢,突然打了個噴嚏。

他迅速地做了一個動作,“哢嚓”一聲輕響,然後就對她說:“快走!”

她還在莫名其妙,已經被他拉起來飛奔。

他們從另一角的樹上爬出去,飛快地跳下圍牆。他拉著她一路狂奔,直衝上車子,然後發動汽車,迅速地掉頭離開。

一直到上了主幹道,她的心還在怦怦狂跳,也不知道是因為剛才那一陣發足狂奔,還是因為第一次偷東西。

“來,送給你,今天晚上的戰利品。”

他將一枝梅花擎到她麵前,說:“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才有梅花便不同。車窗外那些一掠而過的熟悉街景與燈光,襯得車窗內這枝花如同從幻夢中被擎出來,美得不可思議。梅花開得正好,斜枝橫欹,深色的花蕾,粉色的花瓣,嬌嫩得似乎嗬一口氣都會融化似的。車子裏滿是梅花的寒香,她拿著這枝花,簡直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我的母校,小時候經常跳牆進去偷花,今天又去幹了一次這老營生,寶刀未老啊!”

她笑盈盈地拿著那枝花,左看右看,然後就開始不停地打噴嚏。

“你花粉過敏?”

“是啊。”她隻好把那枝梅花擱得遠遠的,放到後座上,然後自己拿紙巾塞住鼻子,“不過我真的很喜歡……”

“不好意思,上次送給你梔子花……”

“沒關係,我很喜歡,同事們也很喜歡……”

“下次送你經過處理的花。”

她不做聲,因為想起小費曾經為她買過一束藍蓮花,那是經過處理,不會令她過敏的花。

她仍舊無時無刻不想起與他曾有過的點滴時光,一度他們曾經很接近,可是咫尺終究是天涯。

他將她送回家,溫柔地吻在她臉頰,叮囑她:“早點睡。”

“晚安。”

“晚安。”

她站在那裏目送他離去,他從車窗裏伸出手,握著手機搖一搖,示意她上樓後發短信給他,於是她點點頭。

梅花仍舊放在他的車後座,被他帶走了,可是整個夢裏,似乎都是梅花的香氣。因為過敏的緣故,文昕很少特意去看梅花,這個時候才知道,原來這種花可以香得如此清雅,如此寒淡。

上班忙到累死,中午吃飯的時候收到一枝梅花,卡片上寫:“送到花店處理過了,戰利品應該歸你。”

她將梅花插在案頭,一個仿官窯的瓷瓶,原來被擱在外頭,不知道是哪個劇組的道具,當時被他們拿回來當紀念品,現在插上梅花,相得益彰。每個到她辦公室來的人都忍不住讚一聲:“嗬,好美的花,真香!”

其實她桌子上亂七八糟,不過放上這樣一瓶花,似乎連心情都好很多。她用手機拍了一張,發到微博上去,順便瀏覽所有關注者的更新。

費峻瑋很少更新,因為他太忙,隔上幾天才有一條半條。

汪海的更新也不多,偶爾有也是轉發別人發的笑話。

因為微博出過事,所以文昕看得特別勤,現在媒體記者都蹲微博。唱歌的天後說:“現在我們都是自己當狗仔隊,自爆。”

不過這種形式不錯,跟粉絲會更有親近感,互動性也好。

看完微博,再去官方論壇,然後是幾大人氣論壇的娛樂版,轟轟烈烈的還是符雲樂的離婚事件。這圈子就是這樣,永遠有新聞代替舊聞,所有的新聞時效性也不過一周,再轟動的事情,時間久了,自然會漸漸平複。就像現在,已不再有人提到小費的直升機事件了。

而符雲樂離婚事件,也會隨著時間,漸漸被人遺忘,會有新的話題來取代它。

開會的時候她說:“我們也不是不可以做話題,畢竟保持一定的曝光率,是必要的宣傳手段之一,但一定得是正麵新聞。時川會做什麼,我們猜不到,不過想必他不會善罷幹休,我們有一場惡戰要打。而且電影殺青,後期做完,馬上會是宣傳期。江導的片子都是隨拍隨映,他不會等檔期,這是一個機會,既有利於我們做正麵的新聞,也有利於別有用心的人借機生事。他們可能做的負麵新聞我們都要想到,防患於未然。”

Vickie補充說:“公眾一般最反感的事情是特權、婚外情以及權色交易。”

“直升機的事情基本上已經是過去式,即使對方窮追猛打,也不會重新激起公眾太大的反感。符雲樂跟小費的關係一直不錯,所以我們要提防對方拿這個來做文章,比如出現小費是符雲樂與黎劍生離婚的第三者,如果出現這種論調,一定得立刻滅掉。”

“粉絲都知道他們是好朋友,對方操作緋聞的可能性並不大。而且姐弟戀,歲數差這麼多,公眾不太會覺得有可信度。”

Vickie異想天開:“必要時可以將厲小姐拿出來當一下擋箭牌,如果老板不反對的話。因為媒體都異口同聲地說,那是小費的正牌女友。”

文昕說:“能不牽涉圈外人,還是盡量不要牽涉圈外人,何況小費對這種事情很敏感。”

Vickie問:“汪海有部片子下個月在橫店開機,這是他三年來第一次演男一號,你要不要過去?”

“好,我會過去。”

“有個問題,開機儀式的時間跟小費的廣告撞期了,你不陪他去日本?”

文昕頭也沒抬:“你跟他去日本。”

“為什麼?”Vickie說,“這是我們第一次跟日本客戶合作,你不過去有點不太好吧?”

“那好吧。”文昕很快決定,“我先去橫店,參加完開機儀式就去東京。”

Vickie很開心似的:“國際巨星,聽上去真氣派!”

“隻是剛剛打開東亞市場而已,幾時笑傲好萊塢了,再自稱國際巨星也不遲。”

“文昕,你不要澆涼水嘛,我覺得我們挺不容易了,內地藝人好少接到日本的廣告。”

“所以沒有什麼好炫耀的,再說公眾對日貨很敏感,小心對手利用這個黑我們一記。”

“對方要是想黑我們,任何理由、任何事件,他都可以用來黑。”

“小心駛得萬年船。”

Vickie說:“時川要是再生事,我就剪個小人貼在格子上,天天用大頭針紮他!”

文昕頭也沒抬:“不如把紮小人的時間用來聯絡媒體的朋友,說不定人家在對方下手之前,收到消息會先告訴你,可以防患於未然。”

她並不想和費峻瑋一起出差,今時今日,她有點怕了,怕再次見到他。

雖然明明知道,工作中難免要打交道,回公司開會也好,首映式也好,談廣告也好,各種各樣的接觸總是會有的。

她隻是不願意想起他那天起身離開的樣子,那個轉身,幾乎令她的心都碎了。

如果他不是費峻瑋,她會非常非常地愛他,不顧一切,哪怕全世界都反對又怎麼樣?她會和他在一起。

可現實中,真正的愛,卻是退一步,眼睜睜看著他遠走。

她不能夠那樣自私。戲劇學院、電影學院每年那樣多的畢業生,還有無數並非科班出身的演員,成千上萬的藝人,能混到觀眾覺得臉熟的有幾個?

成千上萬的人,費峻瑋卻隻是天上地下,唯獨一人。

你是我的星光,我的天空因你而璀璨。

他曾經在歌中,那樣一往情深地唱。

隻有她知道,屬於他的那片星空,卻不能有自己的位置與陰影。

如果這樣的選擇是痛苦的,那麼就讓她一個人痛苦好了。他怪她薄幸也好,怪她無情也好,怪她不肯等也好,怪她怯懦也好。

公眾眼裏,他是光芒萬丈的大明星。

可以牽了純情玉女的手,在舞台上款款唱一首情歌。

也可以在銀幕上,與傾國傾城的美人上演生死戀歌。

他才是真正的偶像劇男主。

童話裏的王子,遇見的灰姑娘,最起碼也是伯爵的女兒。

可殘忍的是,這世間並無童話。

汪海新戲的劇本她看了兩遍,中間有一段寫得特別動人。十餘年前的戀人見了麵,女人問:“為什麼當年你那樣怯懦,不肯跟我一起走?”

男人說:“我不是怯懦,我是愛你。”

因為愛,所以才轉身離開;因為愛,所以才放手;因為愛,所以才獨自一個人走。

戰火紛飛下的戀情如此,太平盛世中的戀情,原來亦不過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