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徹底地鬆了一口氣。
“小費真紅,紅得連你出了事,都可以是頭條。”Vickie安慰她,“文昕,小費沒有打電話來,也許是知道你沒有醒,怕影響你治療。”
不,她知道他永遠不會再打電話來。
即使從鬼門關走過一遭,想到他,她仍舊覺得心碎。肉體上的疼痛是可以容忍的,心靈上的缺失,卻是永遠也無法彌補的。
她已經失去他。
永遠。
父母到了醫院,餘媽媽忍著眼淚,她努力朝父母笑了一笑,可是眼淚卻掉下來。
是她不好,所以才讓父母擔心。
下午的時候老板親自來醫院看她,見到她的父母,滿懷歉疚地說:“文昕是在工作中出的事,公司應該承擔責任。請二老放心,我們會讓文昕得到最好的治療。”
餘爸爸餘媽媽都是通情達理的人,隻是表示感謝。
老板怕影響她休息,並沒有在病房待太久,隻是安慰她:“醫生說可以複原得很好,你不要擔心。費用公司會承擔,你隻要好好康複就好。”
文昕的聲音微弱:“我有話想和您談……”
老板說:“別擔心工作,我會安排其他人接手。醫生說你現在不宜勞神,有什麼事,等你好了再說。”
文昕很堅持,於是父母退出去,把病房讓給她和老板談話。
“小費不會續約了。”
“我知道。”老板神色沉重,“如果談的結果很好,或許你也不會心慌意亂,出交通意外。”
“我很抱歉……是我的錯,我不應該公私不分……”
“他選擇不續約,也不完全是因為你的緣故。時川真的開出了業內高價,我自問給不起同等條件。”老板說,“別擔心這些了,我打算簽下高顏。高顏已經答應,隻是他指定要你做他的經紀人。高顏目前這樣紅,我們的合約條件並不是最好,但他說他願意選擇我們,因為你的緣故。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你曾經在他最困難的時候幫助過他,他非常感激。”
文昕說:“我不適合做這行,汪海離開,小費也不續約。”
“別說傻話了,這兩件事都不是你的責任。你一直做得很好,公司相信你,我也相信你可以帶好藝人。”
老板走後,她陷入深沉的昏睡。麻醉過後極度的疼痛和疲憊讓她筋疲力盡。
有人握著她的手,掌心溫暖,讓點滴管的藥水不再冰冷。
她有些吃力地睜開眼睛,才發現天已經黑了,病房裏開著燈,是梁江。
父母都不在,他獨自守著她。
見她醒來,他說:“我讓伯父伯母去吃點東西,他們中午都沒有吃飯。”
她微微點點頭,表示知道。他說:“你嚇壞我了,昨天晚上你一直沒有醒,我看你躺在病床上,覺得自己身在冰窖一般。我一直在想,萬一你醒不過來……我就永遠失去你了……”他掏出一隻戒指,是樣式簡單的指環,鑲著細碎的鑽石,正是她平常喜歡的Tiffany。他說:“今天下班我就去買了這枚戒指。文昕,你願不願意嫁給我?我再也無法承擔失去你的恐懼,所以請你答應我,讓我從今以後,都可以照顧你。”
他捧起她的手,將滾燙的唇印在她的手指上,他說:“請你答應我,我不想再來一次了。以後你就是我的太太,我開車接送你上下班,再不讓你遭遇任何的危險,可以嗎?”
她終於說出一句話:“你是耶魯的博士……當司機……太浪費……”
他說:“不浪費,隻給你一個人當司機,一點也不浪費。”
她終於點點頭。
也許,是因為他的誠懇打動了她;也許,是在生死關頭撿回一條命,讓她開始正視命運的相悖。不該她得到的東西,她原本就不該起貪念。
梁江是一個很好很好的男人,那麼,她就嚐試與他,共度一生。
星空璀璨,可是那一顆光芒奪目的星星,並不屬於任何人,更不會,屬於她。
他將指環套在她的左手中指上。她的手略有浮腫,指環太緊,隻能套進第二個指節。他說:“暫時這樣,等你手不腫了,應該剛剛好。”
她說:“都沒有世貿天階大屏幕……”
“等你傷好了,我租下世貿天階大屏幕,再來一次!”
她終於笑了笑,可是嘴角牽動,眼淚卻流下來。
還是沒有辦法控製自己啊,明明應該是歡笑的時候,卻總有眼淚掉下來。她從來不是軟弱的人,可是最近仿佛一直在掉眼淚,脆弱得像個瓷娃娃。隻有她自己明白,那是因為她的心缺了一塊,一切都和從前不一樣了。她生命裏最重要的一部分,已經離她而去。
即使她擁有整個天空,可是璀璨的星空中,最光芒奪目的那一顆,已經化作流星,曳出她的生命。
養傷的時候,時間仿佛總是過得特別慢。老板向來很大方,給她住單人病房,請了護工照顧她。父母在醫院待了一個星期,吃不好睡不好,因為過度疲勞,餘媽媽又感冒了,最後在文昕的勸說下,回家去了。
她術後恢複得很快,醫生給她看X光片,她的腿中有了兩顆螺釘。
“等痊愈後再做手術取出來。”
文昕對梁江說:“我覺得自己像機器人,是用螺釘組裝起來的。”
“能開玩笑,可見心情不錯。”他微笑著說,“最開始的幾天,你簡直像一棵脫水的蔬菜,奄奄一息,讓我擔心壞了。”
任何傷口都可以愈合,連她的腿,如今也隻是留下一道傷痕,除了偶爾隱隱作痛,似乎並沒有別的後遺症。
她在護工的幫助下下床練習走路,像蹣跚學步的嬰兒。起初扶著床欄,後來學會用拐杖。第一次自己獨自走到洗手間,護工鼓著掌鼓勵她。
文昕微笑,重傷之後,所有的快樂變得這樣簡單,隻是從病床走到洗手間,已經足以令身邊人跟她一起快樂整整半日。
住院後期,開始去康複室練習扔掉拐杖。裏麵有一台很大的液晶電視懸在牆上,正在放著現場直播的綜藝節目。
主持人跟嘉賓笑得亂成一團,他們似乎在說一個鬼故事,越講越可怕。主持人問:“小費,你信不信有鬼?”
他說:“人要有所敬畏,才會尊重生活。”
粉絲們都在拍巴掌,主持人也誇他會說話。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她在跑步機上慢走,是真的慢走,像蝸牛那樣一步一步。腳踝還有點痛,也許是腳趾仍舊浮腫,畢竟打了好久的石膏,最近才拆掉。
主持人在問他:“小費,聽說你有好幾輛車,其中還有保時捷911,嘩,真的很貴的,你最喜歡哪一輛車?”
“每一輛都很喜歡啊,因為喜歡所以才買。”他照例打太極,“每輛車我都覺得很心愛。”
“哪怕都喜歡,總會有個細微的差別嘛,是不是最貴的那輛你最喜歡?”
“我覺得不是這樣。車子好比你的朋友,好難講哪個朋友更好,是不是?因為每個人都有優點和缺點,人無完人,車無完車。”
“小費,你簡直太會講話了。那麼我們換個問法,你開哪輛車的時候最開心呢?”
他似乎停頓了一下,才輕輕地答:“我開拖拉機的時候最開心。”
現場所有的觀眾都以為他在講笑話,連主持人都笑得東倒西歪:“拖拉機……你真的有開過拖拉機嗎?”
“是啊。”他神色嚴肅,像是在講冷笑話,“我覺得我這輩子最開心的時候,其實就是開拖拉機的時候。”
“那是在拍什麼戲?”主持人追著問,“是導演讓你開的嗎?你有沒有用替身?”
“不是在拍戲的時候。”
主持人更詫異了:“嘩,那是在什麼時候?”
文昕扶著欄杆停下來,抬頭看電視。
“做夢的時候啊。”他突然笑起來,“當然是在夢裏。”
現場的觀眾再次大笑,主持人也以為他是在講笑話。
全世界,隻有她知道,他是真的開過拖拉機。
躲不開避不了,哪怕將自己變成石像,藏在洞中千年萬年,卻原來山外的他,仍舊存在。
她低著頭,將跑步機的速度調得更慢些,然後轉一轉自己左手中指上的那枚指環。
這是她最近才有的下意識動作,每當她思考的時候,她總是會轉動那枚指環。起初隻是因為戒指沒有戴習慣,所以總愛用手去撥動,後來漸漸成了習慣。
她覺得這枚指環就像是齊天大聖的緊箍咒,每當她心裏某個地方蠢蠢欲動的時候,她就念一念咒,讓自己平靜下來。
前塵往事早已經是過眼雲煙,她從鬼門關裏走了一遭,現在脫胎換骨,重新做人。
她和他早已經是互不相欠,再無關係。
連他,都可以在綜藝節目中,若無其事地說笑如常。
梁江下班後照例過來看她,帶給她一保溫桶的靚湯。
“骨頭湯,趁熱喝。”
湯燉成乳白色,其實燉這湯很簡單,他跟她說過,隻要用紫砂煲插上電設定好自動按鈕就行。難得是每天換著花樣,下班後就給她送過來。
她喝了半碗湯,問他:“你想什麼時候舉行婚禮?”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提到婚事,他說:“總得等到你出院以後。”
“腿上有傷疤,好難看。”
“那就穿曳地婚紗,拖裾長長的像公主那種,好不好?”
費峻瑋一直沒有給她打過電話,他結束休息,開始工作。因為合約即將到期,餘下的工作都是Vickie暫時在負責。Vickie因此變得很忙,每次到醫院來看文昕,總是匆匆來匆匆走。有一次來,除了水果,還帶給她一盒新鮮出爐的蛋糕,向她抱怨說:“小費要吃蛋糕,助理走不開,我自己跑遍半個城才買到。想著要過來看你,於是也給你買了一盒,你嚐嚐好不好吃?”
文昕微笑,拿起叉子將一塊蛋糕吃完,現在她什麼都麵不改色吃得下,哪怕是黃連又怎麼樣?
出院那天工作室的全體同事都來接她,帶給她一大捧鮮花,文昕感動得差點流淚:“謝謝,幸好有你們。”
回家路上梁江給她打電話:“健康的心情怎麼樣?”
他在國外出差,本打算讓助理來接她出院,被她拒絕,因為公司同事都說過會來。
她說:“醫院之外的空氣最新鮮。”
其實北京正在刮沙塵暴,空氣渾濁,能見度差,所有人都戴著口罩,車窗外黃澄澄一片,連天空都看不清。
同事將她送回家,老板讓她休息一周再上班,畢竟她行走還有點不便。
家裏很幹淨,鍾點工按時來替她做清潔,收拾得整整齊齊。
報箱裏塞滿了報紙,物業看到她回家,送了一堆她的快遞上來。
意外地發現有大學同學寄給她的禮物,附著字條:“看到報紙才知道你出了意外,願早日康複。”
日期已經是好多天前。
她也上過一次頭條了,以經紀人的身份。報紙上寫得很誇張,因為汪海剛剛出了事,她又撞車。
小費不續約的消息差不多已經街頭巷尾人盡皆知,有人說她與小費有矛盾,因為Marilyn帶了小費多年,換她做經紀人後,小費對她有各種不滿,所以才會不續約。
小道消息滿天飛,她許久沒有上網,看一眼各種新聞,隻覺得光怪陸離,莫衷一是。
她坐在客廳裏拆快遞,有個快遞封很輕,她原以為是空的,倒出來一看,原來是個護身符。
沒有別的字條,她把快遞封外頭粘的單子看來看去,字跡早就已經模糊不可辨認,發件地址也語焉不詳,隻有收件人她的名字還沒有被磨光,清晰可辨。
餘文昕。
她認出他的字,寫“昕”字的時候,他習慣將“斤”字的那一撇寫成橫的。
他有一點點小迷信,其實在這個圈子裏,每個人都會有點信仰。他每年都會去五台山拜佛,今年還沒有去過。
不,他去過了,還給她求了護身符。
不能相見,所以快遞給她。
文昕將快遞單撕下來,慢慢抻平。她有他的很多簽名,大部分是簽名的照片或海報,送給粉絲或者朋友的禮物,總會有記者被朋友請托,問她來拿。
可是他寫她名字的時候,非常少。隻有一次,他怕自己的劇本跟她的弄混了,於是在她的那本封麵上替她寫過她的名字。他把“斤”字的那一撇寫成橫的,為此她還說過他:“這個字不是這樣寫的。”
他完全不在乎:“我一直都是這樣寫的,別人不這樣寫更好,下次你看到,就認得是我寫的了。”
文昕將快遞單夾到一本書裏,塞進書架上。
日已黃昏,客廳有一扇窗子是朝西的,所以陽光很好。
連風沙都靜下來。
她倒水吃了一堆藥片,大部分是鈣片和維生素。
她隻會想他一個黃昏了,最後一個黃昏。
太陽一分一分地落到高樓後麵去,光線漸漸黯淡,路上的車逐漸多起來。
中學時代愛看武俠小說,金庸和古龍的作品都看了個遍。《書劍恩仇錄》是她看的最後一部金庸作品,因為所有同學都告訴她說,這部不好看。
她也覺得確實不怎麼好看,比起金庸其他幾部巔峰之作來,差好遠。
而且她不喜歡香香公主。
那個女人太沒個性,除了美,簡直一無是處。
她喜歡霍青桐,快意恩仇,即使心痛得吐血,也會驕傲地離去。
可是陳家洛愛的是香香公主。
在長城之上,他們相遊的最後一個黃昏。
香香公主哭著說:“大哥,大哥,太陽落下去了。”
十六年後,楊過在斷腸崖上,看著太陽一分一分地落下去,知道小龍女終究是不會來了,頓時萬念俱灰。
從此兩鬢灰白。
一首老歌總是唱,恨不得一夜之間白頭。
那是兩情相悅的時候,隻爭刹那朝夕,不求天長地久。
白頭到老,多麼奢侈的願望。這世間很多很多有情人不可以在一起,有的死別,有的生離。每一秒鍾,都有無數人離開自己的愛人,孤獨地走向另一個方向。
所以她隻縱容自己這麼一小會兒,她隻會再想這麼一小會兒。關於她心頭的那顆星,她的夜空中最明亮最璀璨的那顆星,她隻容許自己,再想這麼一小會兒。
高架橋上有點點的車燈,漸漸彙成燈光的河,川流不息。夜幕低垂,一盞盞路燈亮起,似一串華麗珠鏈。太陽落山了,黃昏結束了。
一切都結束了。
她還沒有正式上班,不過也漸漸開始工作。康複後的第一項工作,是陪老板去見高顏。
老板派自己的司機來接她,老好人王師傅一直想要攙扶她,其實她走路已經沒有太大問題,隻是比常人步伐略慢而已。
約在高爾夫會所,高顏打球的技術一流,老板也愛打球,不過特別照顧她,所以隻是在會所吃午餐。
邊吃邊聊,談得很愉快。高顏說:“我相信文昕,所以很快做了決定。”
無心插柳柳成蔭,當初她也並非純粹地幫他,可是他很感激。
高顏心細,看到她左手中指的戒指,便與她握手道恭喜。
老板也與她握手,說:“我都沒有留意,什麼時候安排大家見個麵,我請你和他吃飯。”
“他姓梁,應該我們請您才對。”
“喜酒留到喜宴上再喝,那位梁先生要娶我的得力幹將,總得先過了我這關再說。”老板說得詼諧幽默,“我覺得像嫁女兒,所以既心痛又不舍。”
文昕笑著說:“結婚後我仍舊會工作,所以沒有辭職的計劃,老板你千萬不要開掉我。”
“嗬,工不工作不是重點。”老板說,“重點是你覺得幸福。”
她把老板的邀請告訴梁江,他最近很忙,一直在出差,說:“我盡量安排一下。”
結果他回北京隻待了一天,第二天又出差一周。文昕都開始上班了,他仍舊沒有抽出時間來。
這天文昕跟高顏吃飯,這兩天他們總是在一起,因為千頭萬緒的計劃,文昕想要盡快熟悉高顏的工作、愛好、特點,所以每天都會與他碰頭。
這天跟高顏和他的助理吃完飯,正巧文昕接到梁江的電話,他說:“我落地了,正在機場高速上,你在哪裏?要不要我過去接你?”
兩個人都忙,所以見麵的機會彌足珍貴,總是擠牙膏一樣地擠時間。文昕將地址告訴他,他說:“好,我就過去。”
文昕的車報廢了,一直沒有買新車,心有餘悸。高顏原本想讓助理開車送她,她笑著說:“沒關係,我男友會來接我。”
“啊,那我們可以等一等,一見廬山真麵目。”
不一會兒梁江又打電話來:“我快到了。”
“我馬上出來。”
文昕跟高顏一起搭電梯下樓,高顏像所有明星一樣,習慣戴墨鏡、口罩,因為她走得慢,所以他特別照顧她,扶她下台階。
梁江的車就停在馬路邊,他剛從飛機上下來,仍舊是衣冠楚楚,看到她就下車迎上來,遞給她一束花:“花粉處理過了,在飛機上拿了四個小時,他們都笑我傻。”
文昕也覺得他挺傻的,可是他一轉臉看到高顏,似乎臉色變了變。
文昕猶未覺得,向他們介紹:“我的新拍檔,高顏,你一定看過他演的電影。”
“梁先生,你好,總聽文昕提起你。”
梁江與高顏邊握手,邊問文昕:“你沒有說過你新簽了大明星啊?”
“還在保密中。”她笑盈盈地說,“所以沒有公開。”
“梁先生消息應該十分靈通。”高顏說,“其實也沒有什麼秘密可言,不是嗎?”
梁江似乎十分沉著:“高先生,我們能不能單獨談一談?”
“不。”高顏轉向文昕,“餘小姐,很抱歉,如果這個人是你的未婚夫,我恐怕無法與你合作。”
文昕已經糊塗了,十分不解地看著這兩個人。
高顏淡淡地說:“我與新辰的恩怨,餘小姐十分清楚,而且江湖上也都知道,我和新辰國際再無合作的可能。梁先生是時先生的弟弟,新辰國際的第二大股東。文昕,你有這樣的未婚夫,竟然替新辰的競爭對手公司工作,你的老板真是慷慨大度。”
文昕呆若木雞,過了半晌,才看著梁江,問:“他說的是真的嗎?”
他說:“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談一談,好嗎?”
文昕不做聲,高顏說:“梁先生深居簡出,從來不幹涉公司的運作,也很少出現在娛樂圈。如果我不是與新辰合作了五年,如果不是偶然在時總家裏見過一次,我也認不出您來。餘小姐,我相信你和他交往的時候,並不知道他是誰。”
可是現在她知道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樣回的家,印象裏好像是攔了一部出租車。
回到小區才發現,梁江的車一直跟在她的車後麵。
她下車的時候,他上前來替她付款。
他總是這樣有風度,這種時候,還能維持。
出租車走掉了,她轉過臉來看他:“梁先生,我不知道你是何居心,也許哄得我團團轉,你覺得很好玩。我覺得自己真是個傻瓜,你說什麼我都相信。那天吃私房菜,你哥哥明明在,你就不讓我去見他,我還傻乎乎地以為,你是真的怕喝酒。你為什麼要向我求婚?覺得這幕戲還沒有演到高潮?我做過大明星的助理,做過大明星的宣傳,也做過大明星的經紀人,可是你卻比任何明星都要會演戲。梁先生,您不進娛樂圈,真是演藝界的最大損失!”
話說得這樣尖刻,他也隻是沉默,最後才說:“我哥哥與我,是兩個人。我雖然有公司的股份,那也是因為哥哥創業的時候,我曾經借過錢給他,後來折成了股權。我從來沒有參與過公司管理,你和我哥哥在工作上的一些恩怨,我以為是沒有關係的。”
“哈,時總的弟弟。”文昕有仰天大笑的衝動,“我真是何德何能,承蒙青睞!”
“我哥哥並不是魔鬼,他在生意上的行事手段或許你並不讚同,但公事歸公事,私事歸私事,文昕,你公平一點好不好?”
“公平?汪海死的時候,誰給他公平?高顏在電影節前被爆出隱私的時候,誰給他公平?”她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對他大吼,“汪海不僅僅是我帶的藝人,他是我的朋友,朋友你知道嗎?他當著我的麵從樓上跳下來,就死在我的眼前!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你哥哥。他想讓誰身敗名裂誰就身敗名裂,他想讓誰生不如死誰就生不如死,他控製著半個娛樂圈的資源,他把所有人都玩弄於股掌之上!是,你哥哥很能幹,他做得很成功,他是目前業內最大的幕後老板之一。梁先生,你曾經說過你年薪百萬,你少說了一個零還是兩個零?新辰國際的第二大自然人股東,哈哈,我真該去查一下貴公司去年的年報,看看盈利是多少,你的分紅是多少!”
“文昕,你累了,你的腿也不能久站,我們改日再談,好嗎?”
她也知道自己歇斯底裏,她也知道自己麵目猙獰。可是滿腔的怒火,像是要把她整個人都燒成灰燼。
她說:“我以後再也不想見到你!”
她把手指上的那枚指環取下來,他不肯伸手接。她隨手往花壇裏一扔,然後拖著隱隱作痛的腿,搭電梯上樓。
回到家中,她抽了整整一包煙,才讓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
自從入院後,她本來已經戒煙。
與梁江的分手,痛快淋漓,也許她早就想這麼幹了。他不是不好,她也曾經試圖嚐試與他開始。可是愛就是愛,愛是無法替代的。她失去的是一顆星星,即使給她一輪更光潔圓滿的月亮,那也不是她的那顆星星。
也許她下意識裏,一直等著這樣一個借口,可以讓她正大光明地和他分手。
所以今天的事情,她除了爆發之外,除了憤怒之外,還有一絲微妙的難以言喻的輕鬆。
她不用再繼續與他在一起。
在與費峻瑋分手的時候,她知道,她會繼續往前走。生命這樣漫長,時光似水流去,她或許會遇到不好也不壞的男人,戀愛,結婚,生子。普通人都是這樣過,她覺得,自己也可以做到。
後來,她才發現,原來高估了自己。
梁江是很好很不錯的交往對象,隻是意難平。
跟他在一起的快樂,是朋友的,是知己的,是互相照顧的,甚至是另一種幸福。隻是欠了那麼一點點,因為不是愛。
現在這種快樂也要失去了,她痛快地想,這樣也好,這樣她也不必滿懷愧疚,覺得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梁江。
他騙了她,他竟然是時川的弟弟,多好的理由,她把戒指扔在花壇裏,多好的結局。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是一個壞人,一個極端自私的壞女人。
原來她是一直盼望著,有這樣一個理由,好讓她可以不負責任地結束這一切。
她點著一支煙。調到靜音的手機,有十幾個未接來電。
全是梁江打來的。
她不覺得自己狠心。女人受過幾次傷之後,常常說看破紅塵,但真正能看破的,卻沒有幾個,而現在她是真的疲倦了。
以後做滅絕師太,見到男人,上滅下絕。
煙灰落了一些在地上,她走到陽台去拿吸塵器,看到底下他的車燈亮著,他還沒有走。
她關掉陽台上的燈,開始打掃衛生。
吸塵器“嗡嗡”響著。明天,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斯佳麗說過。
第二天她上班去,老板並不在,她猶豫不決,到底要不要告訴老板呢,自己差點跟時川的弟弟結婚。
真是一場笑話啊,說出去旁人一定不肯信,交往這麼久,卻連他到底是什麼人都不知道。
她沒想到,時川會約見自己。
是他的秘書打給她,中規中矩地問:“餘小姐是嗎?”
她還以為是哪個記者,於是說:“你好,我是餘文昕。”
“你好,餘小姐,我是新辰國際時川先生的秘書,我姓童。餘小姐,時先生想見一見你。”
文昕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脫口說:“我沒有時間。”
“時先生說,這件事情很重要,而且關係到費峻瑋先生的合約,希望餘小姐盡量抽出時間來,和他見麵詳談。”
話說得這樣客氣,也不過是威脅利誘。
文昕針鋒相對,說:“如果是費先生合約的問題,請直接聯絡我的上司或者法務部的同事。”
童秘書不瘟不火、慢條斯理地說:“時先生說,他隻想和您一個人麵談。如果您不來,有些消息,他會直接交給傳媒。”
在那一刹那,文昕隻想破口大罵,去他媽的,愛誰誰。
可是她不敢也不能更不應低估時川的力量,如果他要見麵,那就見麵好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又不會吃了她。
秘書將地點告訴她,說:“時先生希望這個會麵是私人的,所以希望餘小姐不要泄露給其他人。”
正好,她打算帶把西瓜刀,先殺人,後毀屍滅跡。
她打車去那個地方,到了門口才發現,原來梁江曾經帶她來過這裏,是藏在公園裏的那家低調奢侈的酒店。
服務生顯然被叮囑過,一見到她就鞠躬:“餘小姐您好,您的朋友在等您。”
她隻來過這酒店一次,而且是晚上。白天的時候更覺得不同,而且季節也不一樣了。
服務員引著她,順著抄手遊廊往後走,一直走到喝茶的地方。
白天的一池水,春冰已融。對麵亭子裏坐著一個姑娘,抱著琵琶正在撥弄。琵琶錚錚的弦聲隔水送來,更覺得好聽。
這次唱的不是蘇州彈詞,而是在演奏古曲《十麵埋伏》。
這曲子還真是應景。
時川一個人坐在水閣中等她。服務員將她領到門口,便悄然而退。
這裏一貫非常安靜,除了遠處琵琶的聲音,就是對麵遊廊的瓦頂上,有幾隻麻雀在“啾啾”地叫著。
她定睛看向時川。
他與梁江長得並不像,除了一樣高,眉眼之間並無熟悉的影子,而且,也沒有三頭六臂。
所謂的業內公敵,也不過是個衣冠楚楚的男人。
時川向她微笑:“餘小姐,你好。”
既然來了,哪怕要大打出手,也得先禮後兵,她不卑不亢:“時先生,你好。”
“請坐,請喝茶。”
他親自替她斟上一杯茶,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她大大方方坐下來,嚐了一口茶。
反正他又不會在茶裏下毒。
時川很客氣,這一點和梁江很像。兩個人在任何情形下都是風度翩翩,一看就知道是好人家出身。
他說:“餘小姐,其實我見過你一次。”
文昕迅速地在大腦中回想時間地點人物,難道他是在業內某個聚會上見過自己?可是他作風低調,鮮少出席業內的公開場合。他是幕後的那隻手,很少走到幕前來。
“就是在這裏。”他說,“那個晚上很冷,我弟弟帶你到湖上滑冰。我正巧在橋的那一邊,他帶你走過去跟我說話。”
嗬,她想起來了。那個寒冷而浪漫的晚上。那個人滑冰技術一流,十分有風度,還曾經打趣他們是否在求婚。原來那個人竟然是時川。
“我弟弟三十年來,從來沒有這樣認真地對待過一段感情。我問他,你究竟有哪裏好,他說他不知道。”
文昕打斷他的話:“時先生,如果您是來替您弟弟當說客的,我看就不必了。我們已經分手,婚約作廢,我跟他說得很清楚,我們之間沒有可能了。”
時川輕輕笑了一笑:“餘小姐,或許你還不了解我這個人,我從來不當說客。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根本不需要誰去說服誰。每個人真正能做到的,都是憑自己的實力說話,你說對不對?”
文昕看著他。
“我弟弟說,如果我堅持要簽費峻瑋,他會反對我。或許你已經知道,他是新辰國際的第二大股東,他有這個實力反對。這麼多年來,我弟弟從來沒有幹涉過公司的運營,我被他要挾,更是第一次。”
文昕詫異地看著他,說不出任何話來。
“我們打了一架,就在他的家裏。我們好多年沒有打過架了,上次打架,還是他十二歲的時候。”時川輕言細語地說,“所以我才明白,原來你是我遇上的最大對手。”
文昕十分諷刺地答:“謝謝您的恭維,如果您要求我給梁先生打電話,我現在就可以打。”
“不,我弟弟決定的事情,很少有人可以改變他。”時川聳了聳肩,“他是一個固執的人,就像我一樣。既然他不想簽下費峻瑋,那麼就不簽好了。”
文昕心中十分警惕,猜測著他這句話的意思。
“也許小費告訴過你,你們之間所有的東西都在我手上,包括照片、視頻、停車場的監控錄像、酒店的監控錄像……你們牽手、接吻、做愛……真是一對如膠似漆的秘密戀人。我手底下的人花了近兩年時間才收集到這些,如果一旦公諸於眾,相信會掀起一場真正的緋聞風暴。別這樣看著我,我沒有窺探他人隱私的愛好,我隻是打算利用這些東西,讓小費選擇簽約新辰國際。事實上,一看到這些,他馬上痛快地說,可以答應我的任何要求。小費對你其實也挺好的,你應該明白,他肯這樣做,一半是因為怕毀了自己的事業,另一半,也是怕毀了你。”
文昕震驚地、不敢置信地喃喃:“原來是這樣……”
“真糟糕,看來他沒告訴過你。作為一個情人,他真是有義氣。”時川語氣十分輕鬆,“不過我還是得幫著我弟弟,他為你做得更多。某天半夜他突然打電話給我,把我從夢中吵醒,你猜他對我說什麼?他說:‘哥哥,能不能請你幫個忙?’他很少向我求助,於是我慷慨地答應了他。結果他要求我即刻訂婚,我詫異地問他,我要跟誰訂婚,他說隨便新辰旗下哪個女明星好了,越有名氣越大牌的越好。你可以想象我當時的心情,於是我禮貌地套了一下他的話,才知道他突發奇想的原因,是因為你遇到了困境。你說,想要潑水門、潘勝茵懷的是雙胞胎、方定奇突然嫁給神秘富豪、時川跟他旗下的女明星訂婚、符雲樂跟她老公離婚等等。我弟弟決心替你實現這些願望中的某一個,他把你的原話考慮了一遍,潑水門是不可能的,潘勝茵也沒有雙胞胎,方定奇更不可能馬上嫁給神秘富豪,於是我弟弟想,時川可以跟他旗下的女明星訂婚,因為他是我哥哥。你說這傻孩子,遇見你後,是不是變成了真正的傻瓜?”
文昕輕輕吸了口氣。
“我告訴他我不太可能訂婚,不過看在他非常煩惱、非常焦慮的分上,我決定以另一種形式幫助他。我於是讓人放風給媒體,符雲樂實際上在年前就已經離婚了。結果你所有的困擾都沒有了,你高興了,我弟弟也高興了,而我替你們收拾亂攤子,安慰自己旗下的藝人,偶爾上一次頭條,哪怕是負麵呢,也比被娛樂圈遺忘要好。而且這種事遲早會爆出來,不如早爆。
“我弟弟不是圈內人,我也沒有想過他會找一個圈內人當女朋友。從你們交往的最初,你們就帶給我不斷的困擾。我告訴我弟弟,你和小費有一段,你們一直在保持交往,我想用這個打擊他,讓他放手。結果你猜他怎麼說?他說,誰會沒有過去呢?你過去或許是費峻瑋的,但是他希望,你的未來是他的。”
文昕沉默了良久,才說:“我並不愛他。”
“我也這樣對他說,可是他說,他愛你。”時川搖頭,“真沒辦法,我弟弟十分固執。小時候他要一個變形金剛,可以請所有去美國出差的叔叔阿姨,請他們幫自己找那個玩具。現在他要你,他就一定要。”
文昕氣急反笑,說道:“我並不是玩具,你弟弟想要什麼與我無關。”
“可是現在他用董事會的投票權來要挾我,就與我有關了。與我有關的事情,我不得不謹慎處理。”時川仍舊彬彬有禮,“餘小姐,你想過你和費峻瑋的戀情會公諸於眾嗎?”
她不做聲。如果被公開,那當然是一場災難。費峻瑋承受不了這樣的打擊,他是新生代偶像,形象一貫健康,偶爾炒炒緋聞,但從來沒有實質上的戀情被公眾接納過。他是億萬粉絲心目中的白馬王子,王子是不能結婚的,最好隻是跟公主跳跳舞談談情,純潔到隻牽手接吻。
“我想你也不樂意自己成為所有報刊的娛樂版頭條,輿論會逼得你自殺,汪海就是這樣死掉的,對不對?”
她攥緊了拳頭,他居然敢提汪海,他居然敢!
他瞥了一眼她捏得緊緊的拳頭,說:“我知道你想給我一拳,或者往我臉上潑一杯茶,不過我奉勸你暫時不要這樣做。因為我馬上要說的話,對你而言非常重要。沒錯,汪海的事情跟我們新辰國際脫不了幹係,但是我也沒想到會弄出人命。我手下人原本是想點到為止,大家在江湖上,不過混飯吃,槍林彈雨見得多了,人人都是金剛不壞,他在圈裏好多年,應該明白這道理。我原本的計劃,隻是讓我手下人炒作一下新聞,讓電影更熱門一點而已。我們沒想到他會那樣脆弱,我可以為此事向你道歉,對不起。”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抄起茶碗向他潑去。
他沒有避讓,被潑了一身茶水。
她衝他吼:“道歉會讓汪海活過來嗎?你見過他的父母嗎?你見過他剛出生的孩子嗎?你毀了一個家!你毀了好幾個人的一輩子!你輕描淡寫說對不起?你要是說對不起,去向九泉之下的汪海說!你這個凶手!你這個無賴!你這個混球!”
他掏出手絹,擦了擦臉上和頭發上的茶水,把茶葉從自己的衣領上拈下來,然後對她說:“如果覺得不夠出氣,可以再潑一碗。”
文昕抓起桌上的手袋,轉身就打算離開。
時川卻叫住她:“你想不想知道,誰給我們出了這個主意,讓我們拿汪海來炒作?”
文昕驀地轉過臉來看他。
他輕輕地笑:“或許你做夢也想不到,是費峻瑋。”
文昕心神大亂,忍不住全身發抖,她說:“我不相信。”
“我給他看了一段視頻,他撞車那段。我對他說,頂包案倒也罷了,畢竟沒有證據說明你們有欺詐保險公司,可是你跟餘文昕站得那麼近,動作那樣曖昧,隻怕會有人猜你們有問題。於是他問我想做什麼。
“我想做什麼呢?我隻是想讓電影更熱門一點。方定奇是我旗下的當家花旦,我當然不願意她出任何負麵新聞,費峻瑋也不想自己與你的關係被公眾猜測,所以他告訴我,汪海可能有問題。我問他有什麼問題,他說他不知道,讓我自己去查。於是我就讓人去查了,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嘩,文昕,你膽子真大。要是我手下的經紀人這麼幹,我非得把他叫去大罵一頓不可。藏起一個孕婦倒也罷了,這個女人以前竟然還做過按摩技師,更別提她過去那複雜的情史跟落魄潦倒的前男友,任何一個環節出了問題,就足可以毀掉汪海。三千塊,你相信麼?我手底下的人隻花了三千塊,就買到她的裸照。文昕啊文昕,你果然是糊塗膽大。”
文昕冷著臉:“請叫我餘小姐。”
“好的,餘小姐。有時候我覺得你真是天真得可愛,你覺得這種事情,可能瞞過整個娛樂圈嗎?事情要麼不做,要做就得做得幹淨利落,絕無後患。Marilyn是怎麼教你的?怎麼教出你這麼笨的學生來!”
文昕沒想到他會提到Marilyn,不過以前Marilyn曾經在新辰國際工作過,時川與她應該是舊識。
“你覺得汪海的死,我是凶手嗎?你錯了,最大的凶手是你,幫凶則是費峻瑋。他是被你們兩個害死的,而我,隻不過是個導火索,在旁邊輕輕推了一把。你潑我茶,沒關係,多潑兩盞。你一直在犯愚蠢的錯誤,一錯再錯,不可救藥。我讓人把視頻往網上一放,然後打電話給費峻瑋。我告訴他說,我想好了,我希望他簽約新辰。他立刻答應不再與你們公司續約,因為他知道我做得出來。而我手裏關於你們的好東西還不少,簡直是完整的證據鏈,相信所有記者都會有興趣,你們這事要是爆出來,可比豔照門、潑水門,還要轟動。”
她終於被擊倒了,她知道眼前這個男人從來不虛張聲勢,他輕描淡寫地說,這世上都是憑實力說話,而他擁有這實力。毀掉她,或者費峻瑋。
“你到底想要怎麼樣?”她問,“讓我和梁江結婚嗎?”
“別把婚姻當成兒戲。”時川很輕鬆地笑了笑。
他重新替她斟上一杯茶,“別再用來潑我。既然我弟弟反對簽下費峻瑋,那麼我們就順著他一點。畢竟天天看著情敵在自己眼前晃,他也不會開心,對不對?”
“那你想要什麼?”
茶杯斟滿了,他放下茶壺,很幹脆地說了一個字:“你。”
文昕錯愕地看著他。
“蘇西打算自立門戶,人各有誌,我不打算強留,方定奇願意與公司續約,並不會跟她走。現在我手底下,差一個經紀人。你過來,帶方定奇。傭金不會比你現在掙的少,我們公司有期權,年底還有很可觀的花紅。”
她諷刺地冷笑:“您剛剛還罵過我愚蠢。”
他哈哈大笑:“真是小心眼的女人!罵你是為了你好,一般人我才不告訴他呢,由他去撞南牆,撞得滿頭是包、頭破血流,關我什麼事!”
“你憑什麼以為我會答應?”
“費峻瑋替你做了那麼多事,你難道不願意為了他,換份工作?”
“我不喜歡你這種老板,也不喜歡貴公司的企業文化。”
時川微笑道:“我發給你薪水就足夠了,在哪裏不是打工,對不對?你來,我放費峻瑋走,並且從此之後,對你們倆的事我守口如瓶,照片、視頻、底本、母帶統統交給你。也許你聽說過,我雖然是個混蛋,可是從來說話算話。”
最後一句話倒是大實話,他這個人還是有可取之處,比如信守承諾,不然他也不會在業內站得住腳。
她終於說:“我需要時間考慮。”
“二十四小時,我耐心有限。你若不來,我就把這事交給公眾。費峻瑋是個公眾人物,所以他知道厲害關係,對我的要求從來答應得很幹脆利落。你是不是想持續一周時間自己都是頭條,硬生生把你自己也變成一個公眾人物?”
她說:“好,二十四小時後我會給你答複。”
“謝謝你,餘小姐。”他殷勤地說,“這是最好的白茶,請多喝一杯。”
文昕嚐了一口那茶,又苦,又澀,說不清是怎樣一種滋味。
她知道,自己已經無路可退。
從酒店出來,看到一部熟悉的黑色車子停在路邊。時川說:“啊,是小江。”
他這樣親熱地叫自己的弟弟。
文昕不做聲,他說:“他一定是知道我約了你,怕我吃了你。”
果然,梁江朝他們走過來。
他穿一件卡其色的風衣,春天的風吹動他的衣袂,翩然翻飛。
他走到她麵前:“文昕,你還好嗎?”
隻不過短短一夜,他憔悴很多。
時川在一旁說:“她好得不得了,還潑了我一盞茶,我的西服全毀了,你得買新的賠給我。”
梁江沒有理他,隻是看著她:“我哥哥有沒有為難你?”
文昕輕輕搖頭。為難?當然沒有!他隻是風度翩翩地威脅利誘。好比一個廚師,拿著雪亮的刀,彬彬有禮地問一隻鴿子:“您是想讓我把您殺掉後紅燒呢,還是把您清蒸?”
梁江似乎鬆了口氣,牽起她的手:“我們走。”
她輕輕掙脫他的手,說:“我想獨自安靜一下。”
時川說:“小江,讓我的司機送她回去吧,她需要一點空間。”
文昕說:“我搭出租車。”
兩個男人都妥協地在路邊替她攔車。梁江將她送上出租車,低聲對她說:“我希望你有任何困難,都打電話給我。”
是真的愛,所以才會這樣低聲下氣吧。
文昕回家之後,倒頭大睡。
第二天起來,去上班。
她已經浪費掉寶貴的十八個小時,還有餘下不到六個小時,距離時川的最後通牒。
原子彈發射時的倒計時,會不會是這個樣子?
如果真的是世界末日,如果真的像電影《2012》一樣,全世界都被淹沒在海嘯中,多好。
Vickie正在與同事說話,長籲短歎,似乎提到了“小費”兩個字。
對於他的名字,文昕總是特別敏感。
她轉過頭來看Vickie。
大約是發覺她的注目,Vickie向她解釋說:“是小千給我的,文昕你是不是也想要?”
她精神恍惚,所以問:“想要什麼?”
“小費的登機牌啊。”Vickie無限惆悵地說,“以前覺得這種東西隨手可得,可是小費這一走,從此以後都拿不到了。所以我拿了兩個,一個給我表妹,一個留作紀念。”
她桌子上放著兩張登機牌,其中一張還粘著托運行李的標簽。
北京到銀川。
文昕心中突然一跳,北京到銀川,那是去她家的登機牌。
怪不得時川罵她蠢,她和費峻瑋,果然是漏洞百出,到處都是破綻。隻有他們倆,還自以為瞞得很好,可以瞞得過全天下人。
Vickie見她神色怔忡,以為她也是傷感,於是安慰她:“就算小費走了,大家仍舊是朋友,可以吃飯聊天,問他要登機牌,他也不會不給,對不對?”
文昕怔怔地看著登機牌,她原以為是汪海出事後,費峻瑋去看她的那張登機牌,可是時間不對,日期明明是年前。年前他一直在劇組拍戲,那天劇組已經放假,而他明明沒有任何商業通告會去銀川。
他什麼時候去過她的家?在她根本就不知道的時候?
她驀地想起開超市的那個同學的話,她說有人向她打聽路,那個人很像費峻瑋。
他真的去過?
他是不是真的去過?
她把自己關進辦公室,打電話給費峻瑋。
“我想見一見你。”
他或許是在外麵,隻說:“不方便。”
“你去過我家?”
“什麼?”
“過年的時候你去過我家。”她問,“為什麼不告訴我?”
他沉默了幾秒鍾,終於承認:“是,我去過。”
她追問:“為什麼?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一下車,看到你和他。天都黑了,你挽著他的手,兩個人在路上走,一邊走,一邊笑。”他的聲音很輕,“我沒有見過你那樣開心過,跟我在一起,你從來不能挽著我的手。”
她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掉下來:“我沒有在乎過,我不在乎能不能挽著你的手。”
“可是我在乎。我愛的人永遠不能見光,那麼她又有什麼幸福可言?”
“我不要幸福。”她說,“我隻要愛你就好。”
他輕輕地說:“我也一樣,也許你在我身邊,會是我最大的幸福。可是我不要幸福,我隻要愛你就好。所以我離開,讓你幸福。”
她哭得說不出話來。
他以為她是在擔心別的事,所以說:“你別擔心我,我現在正當紅,時川不會跟錢過不去,我跳槽過去,他會對我很好。”
“你不要去。”她哽咽著說,“時川跟我談過,我都知道了。他拿我們的事來威脅你,是不是?”
他沉默不語。
文昕問:“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這一切,你都不告訴我?”
“我是男人,這些事情,本來就應該是我承擔更多的責任。”
她哭著問:“這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情,為什麼你要一個人承擔?”
“文昕,我們已經分手了。”
她終於失控:“我不願意!你一直瞞著我,你要跟我分手,你不續約,你把所有的事情瞞著我。到現在你還想瞞著我,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在你心裏,我到底是什麼?”
“你是我的星光。”他在電話裏竟然輕輕唱了一句,“我的天空因你而璀璨。”
文昕大哭,他掛斷電話。
文昕伏在桌上痛哭,世間那麼多轟轟烈烈的戀情,而他們,其實隻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對男女,隻因了命運的陰差陽錯,才不能不分開。很多人生離死別,很多人至死不渝,比起那些人來,他們的故事,原來也不算得千回百轉,隻是四個字:無可奈何。
她曾那樣用力愛過他,一直愛,一直愛。
原來他也曾那樣用力愛過她,一直愛,到現在還沒有停下來。
所有的千辛萬苦,到了今天,原來都隻是惘然。
他們早就已經沒有旁的路可走,不是他離開,就是她離開。
他在綜藝節目中說,這一生,開拖拉機的時候最快樂。
她都沒有機會跟他說過,這一生,她也是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最快樂。
所有的人都不能比,所有的事都不值得一提,隻要是跟他在一起,哪怕隻有半秒鍾,她也會覺得幸福。
可是她不能要這幸福。
亂箭穿心,習慣就好。可是他並不是一支箭,他是刻骨的毒,想到會痛,不想也會痛。千刀萬剮不過如斯,粉身碎骨不過如斯。
這世上最殘忍,並不是得不到,而是已失去。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她真的隻祈望,自己生生世世,從來不曾與他相識。這樣他不會愛上她,她更不會愛上他。
滿天璀璨的星光,多一顆少一顆,他們永遠不會知道,曾經有那樣重要的一顆星星,照耀過自己的夜空。這樣當對方化作流星,跌落在天際線的時候,他或她,就不會永遠以一種固執的姿態,去尋求那顆失去的星。
Vickie在外麵敲門,問:“文昕?你還好吧?老板有事情找你。”
過了半個鍾頭後,她才紅腫著雙眼去見老板。
交給他一份辭職報告。
“我不知道自己的男友是時川的弟弟,而且他還是新辰國際的大股東,我與他訂婚,但我發誓沒有傷害過公司的利益。老板,對不起。”
老板先是錯愕,然後通情達理地表示同意。
“既然你要結婚,那麼我就不挽留了。文昕,我說過,上不上班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幸福。”
“謝謝老板。”她忍住眼淚,“您是我最好的上司,我會永遠感激您。”
“應該是我謝謝你,文昕,你為公司付出很多,我都有看見。這幾年來你總是在加班,連休假的時候都非常少,無論遇上什麼困難,在我麵前從來沒有抱怨過。你是很敬業的員工,作為總經理,我十分感激你,我真心想要挽留你。可是作為朋友,我不能不恭喜你,希望你以後,隨時會想起我們,隨時會回來看看。”
文昕還是落下眼淚:“謝謝您。”
老板將紙巾盒遞給她:“婚禮什麼時候舉行?哪怕是時川的弟弟,我也得送個大紅包給你!”
文昕避而不談:“如果小費答應續約,您願不願意再給他個機會?”
老板十分意外地說:“當然,如果他肯回來,我當然十分樂意,就怕時川不放手。小費這孩子一直挺實誠的,我們合作這麼多年,十分愉快,唉……”
“我的男友梁江反對新辰簽約小費,時川說,梁江在董事會有否決權,我還沒有跟費峻瑋談過,但如果梁江反對,新辰是沒有辦法簽下小費的。我請求您,如果真的是這樣,請您與小費續約,他是一個特別單純的人,如果您不續約,其他公司不見得適合他。”文昕含著眼淚說,“我希望您可以寬宏大量,照顧小費。”
老板安慰她:“如果真的是這樣,我當然會續約。你放心,小費的性格我非常了解,如果能繼續合作,當然再好不過。”
“謝謝您。”
老板說:“我真想約時川出來,朝他身上潑紅酒。他為什麼總挖我牆腳?不是挖我的當家小生,就是讓他弟弟來挖我最得力的下屬!我跟他有什麼仇啊?不就是商業競爭麼,有沒有必要做得這麼過分?不行!潑紅酒太浪費,我要朝他身上潑水!”
文昕含淚笑道:“我已經替您潑過了。”
“啊?是不是滾燙的茶?”
文昕點點頭。
老板說:“好吧,便宜他了!不過下次記得替我多潑一碗!”
文昕到人事部去辦離職手續,消息迅速傳開,公司都知道她是因為結婚要辭職,紛紛來恭喜她。
文昕將桌子上的一盆仙人掌交給Vickie,說:“這個留給你,防輻射。”
“文昕,我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大家。”這是真心話,她為之奮鬥了數年的事業,她一直友好相處的同事,她一直以為,自己會在公司做下去,長長久久。
這世上原來並沒有一成不變,更沒有地久天長。
她在二十四小時的最後一分鍾打給時川:“我同意你的條件。”
“謝謝你,餘小姐,希望將來合作愉快。”
她掛斷電話。
高架橋上車如流水,城市如此繁華,熙熙攘攘,日新月異,瞬息萬變。而她,隻是命運的螻蟻,在波瀾壯闊中隨波逐流,身不由己。
打開電視,費峻瑋正在替某個商業活動剪彩,大約是直播,所以她並沒有打給他。
中途有休息,主持人在熱場,他應該是去後台換裝了,馬上就會唱歌。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屏幕,等待他出現。
手機響起來,竟然是費峻瑋打給她的。
他問:“時川說你會跳槽到新辰,這是真的嗎?”
她說:“是。”
他說:“你沒必要這樣做!”
她說:“你可以,為什麼我不可以?”
“文昕,我應付得來。”
她輕輕地說:“你曾經問過我,如果你不是費峻瑋,我會不會愛你。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不管你是不是費峻瑋,我都會愛你。我愛你,永遠。”
電話裏有敲門聲,還有人在叫“小費”。她說:“去吧,去工作吧。你是新生代偶像,是我最璀璨的那顆星星,我會看著你,即使看不到星空,我仍舊會看著你。”
他終於掛斷電話。
屏幕上主持人已經在有請費峻瑋。
他走出來,對主持人說:“我想為大家唱另一首歌。”
“什麼?”主持人十分意外,還跟他開玩笑,“小費,你別嚇我,我們這裏不是電影節,你不用拒領的。不過要唱另外一首歌,我們不見得有伴奏帶。”
“那麼就清唱好了,謝謝!”
他永遠這樣任性,文昕心想,還是個大孩子啊,明明知道是直播,卻一點自覺性都沒有,再這樣下去,隻怕要得罪人了。
果然主持人隻得妥協。
他站在舞台中央,輕聲地開始唱:
你問我時光是什麼?
時光是條河。
你問我愛情是什麼?
愛情是我的執著。
當滿天的星星都像你的眼睛,
當夜風吹來你的聲音,
你是我的星光,
我的天空因你而璀璨。
你問我別離是什麼?
別離是不可救藥的渴。
你問我等待是什麼?
等待是我的選擇。
當滿天的星星寫滿你的溫柔,
當夜風送來你的顏色,
你是我的星光,
我的天空因你而璀璨……
他唱得十分認真,沒有一個字跑調,也沒有走音。雖然是清唱,可是麥克風將他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傳遍全場,通過直播的衛星訊號,傳遍整個時間和空間。他唱得那樣動情,一直唱得眼中有了淚光。攝像機拍出他的特寫,他的眼睛看著鏡頭,就像注視著某個方向的她。
他看她的時候,總是這樣認真,總是這樣讓人沉溺。
他的聲音仿佛就響在耳邊,隔著屏幕,他仿佛就在她的眼前。
文昕淚流滿麵。
他終於將一首《星光璀璨》唱完,全場靜默,過了許久,終於爆發出掌聲。
主持人上台,說:“小費,以前隻知道你拿過影帝,沒想到你唱歌也唱得這麼好。我從來沒有聽過你的演唱會,以後我一定會去的!”
“這首歌,我是唱給一個人的。”費峻瑋說,“剛剛她對我說,她馬上就要離開我了。我想對她說,不管你到哪裏去,不管將來會怎麼樣,不管你現在是在誰的身邊,我都會等你。以前沒有這樣的機會,以前我也沒有這樣的勇氣,直到現在我要失去你,我才明白,原來我並不是做不到。現在借著直播,我要說,我愛你,永遠!”
全場大亂,所有觀眾都嘩然,主持人也瞠目結舌。
文昕捂著臉,痛哭失聲。
他根本不必要如此,可是他卻執意而為。
他用這種方式告訴她,他會愛她,永遠。
他用這種方式告訴她,她是他的星光,他的天空因她而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