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的呼吸停止了三秒,然後才意識到這是什麼場麵。她再一次忘記了手上的紙灰,驚訝地用雙手捂住了嘴。
“你願意嗎?”男生保持單膝跪地的姿勢問。
光咲說不出話,眼淚簌簌地往下掉,隻能拚命點頭。於耀幫她戴上戒指後高興地把她抱起,連轉了好多圈。
暈眩的感覺。
視野中被風吹得微微搖擺的白色菊花周期性閃現,明明是自己在旋轉,相對著看卻成了花朵在旋轉,閃現的節律好像變得有點歡快,到最後幾乎變成了幾束花圍著自己跳拉手舞。
現實美得像夢幻。
[六]
愛情的光芒——光咲頭倚著車窗看見戒指迎著陽光閃,忍不住在心裏下了這樣的定義。
待她回過神,抬眼去看身邊的父親,見父親也死死地盯著自己無名指上的戒指,卻是一副如臨大敵的苦悶表情,著實有點可愛。光咲微笑起來,拉了拉父親的手。
被求婚後,第一個告訴的人是父親,父親嚇了一大跳:“咦?對方是誰啊?怎麼沒聽你說起過有男朋友?你還沒答應他吧?應該先帶回家給爸爸看一看啊!你這孩子!”
“你認識的啊,是我高中同學於耀。大學的時候,他還來家吃過飯啊。”
“噢!於耀!”父親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好像有點慶幸女兒沒有隨便答應沒見過麵的網友的求婚,“不過那孩子……他前段時間不是和葉妙結婚了嗎?”
“欸?和葉妙結婚的不是他啊!是他單位的上司。”
“……是我老糊塗了嗎?我記得當時來家吃飯的兩個女孩一個男孩,竹西、葉妙和於耀吧?葉妙和於耀不是男女朋友嗎?”
“……那時候的確是,後來分開了。”
“欸?你搶了自己朋友的男朋友?難怪她不邀請你參加婚禮啊!”父親恍然大悟的語氣。
“我沒有搶她男友,隻不過關係有點複雜,於耀可能曾經以為和她在一起也不錯吧,後來他們雙方都覺得勉強不了。”
後領養的妹妹小晴從前座回過頭來插嘴:“哦,我知道了。是說於耀哥本來和我姐是一對,後來分手了,於耀哥就將就著和葉妙交往,後來放不下我姐又回來了。”
“可這樣的話葉妙對你心存芥蒂就更可以理解了。”父親說,“你媽媽年輕時,她談過一個朋友,被和她要好的女同學挖了牆角,可是那男的心裏一直隻喜歡你媽媽,她那個女同學結了婚還有一次打上我們家門來,站在我們家門口破口大罵。她比不過你媽媽,你媽媽甚至都不屑跟她比,她當然惱羞成怒了。”
光咲飛快地繞著手指,有點煩躁地說:“葉妙有沒有把我當過朋友我也不知道。不過以前大家背後都猜測葉妙和於耀在一起是看上於耀的家境,我越來越覺得不是那樣的。她這麼在乎於耀的心在誰那裏,一點不像拜金女。我反而因此更想要她這個朋友了,她不是一個完全市儈的人,隻是和我們一樣很感性的女生。”
“不會永遠跟你絕交的,當年你媽媽的那個女同學,過了一年就跟她和好了。”
光咲不知父親是否是想寬慰自己才這麼說,不過聽了的確心情好了一些。
車在高速路收費站前的路邊稍稍停了一下,父親趁機打開車門把車裏的一些垃圾扔了出去,光咲剛上車吃了半包牛肉幹,牛肉幹的外包裝是牛皮紙袋,看不見內裏,又從座位上滑下去落在了腳邊,被父親誤以為是已經吃完的空包裝袋,速度很快地扔了出去。
光咲反應慢了半拍:“哎呀!那個我還沒吃完!怎麼扔那麼快!”
“欸?沒吃完嗎?怎麼沒吃完就扔在地上了。”
“刹車時掉下去的吧。你怎麼也不問一聲就扔了,那個可貴了,這下浪費了吧。”
“唉——你這孩子,喜歡吃的東西也不收拾好,扔在腳邊我當然以為是不要了啊……那我撿回來吧。”
光咲有點生氣,沒作聲。
父親像犯了錯的小學生似的,一邊嘴裏嘟嘟囔囔為自己辯解一邊推開車門。光咲原以為他就把紙袋丟在車門邊,誰知父親並沒有推開車門馬上彎腰撿起,而是站起來走遠了點,在他讓出的視界裏,光咲才看見旁邊是高速公路的護欄。父親沒有扔在高速公路上,而是扔在護欄外下麵的荒野裏。光咲意外地一愣,這瞬間父親已經一條腿跨過了護欄。
“爸爸!不要撿啦!”
“爸你快回來!不要了!那個不要算了!不要翻欄杆!”
兩個女兒同時喊出聲,光咲從座位上爬過去想阻攔,小晴已經打開車門下了車去拽父親回來。
父親有點不知所措,被拖回來以後也喃喃地順著她們說:“嗯,我就說不要了嘛。你這麼愛吃的話,回去我再給你買新的就好了。”
光咲簡直難以相信,年過半百、頭發斑白、身居高位的父親,居然會為了自己的半包牛肉幹去翻高速護欄。她回想剛才父親臉上孩子氣的神情覺得太可愛,緊緊挽住父親的胳膊靠在他肩上,繼而鼻子又有些酸酸的。
努力鍛煉廚藝給自己做香椿炒蛋的父親,熟記自己高中要好的同學名字的父親,和自己談心寬慰自己的父親,為了讓自己別生氣居然去翻高速護欄的父親,從沒有一次想要拋棄自己這個非親生女兒的父親……
和從前那個隻忙工作不顧家庭的父親早已判若兩人,能對他造成這樣影響的人全世界隻有一個,但影響他的那個人卻傷了心再也不肯回頭。
[七]
在湖畔釣了一下午魚,雖然光咲依舊是菜鳥,半條魚的收獲都沒有,但還是前所未有的高興。她喜歡這裏,許多年前和父母一起在這裏度過的時光,當時並不懂得珍惜,因為渾身沾滿蒼耳而難受得哭鬧個不停,也吵得父母一條魚沒釣到就打道回府,從那以後,父親再也沒有和母女倆一起外出遊玩,不知是因為小光咲掃興還是單純由於工作太忙,光咲一直內疚。
她恨自己年幼不懂事,不明白這樣的時光是獨一無二的。許多年後再來這裏,已經物是人非。也隻有在經曆過這麼多事之後,她才會感到安靜地待在父親身邊看他釣魚也是一種幸福。
父親撥弄了幾下塑料桶裏的魚,心滿意足地收工:“有五條呢。就是小了點。這條還不錯,可以燒個湯什麼的,小王,這條最大的你帶回去吧。”父親對司機說道。
司機忙擺手推辭:“這怎麼行呢。”
“你休息日陪我們在這兒耗了一下午,開車也辛苦。送條魚不是應該的嗎?”父親又轉頭對光咲說,“這幾條我們就一人一條。”
“老爸,多一條。”小晴古靈精怪道。
“多一條當然給你吃啦,你還要長高啊。”父親在她頭頂上比了一比,“你估計能長到我這麼高吧?”
“她要是長到那麼高,以後就嫁不出去了。再說吃魚是變聰明的,長高的效果很微弱啊。”光咲從父親手裏接過桶,一邊笑一邊走到前麵去。
“所以嘛多出來的魚應該給姐姐,她好像經常智商不夠用的樣子,對吧老爸?”
父親在身後哈哈地笑起來。
“可是爸爸,你釣的魚這麼小,好像對智商也不給力吧?”
父親笑得更深一點,摸了摸她的額發:“小也比你強點,你還一條都沒釣到呢……”
父女倆說著話,一時沒注意到光咲突然停住了腳步,小晴一頭撞上了姐姐,因反作用力還往回彈了一點。
“欸?姐!”女生捂著頭抱怨,“幹嗎急刹車啊?會追尾的啊!”
光咲沒有說話。
接著,父親也停下來,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在不遠處的湖畔邊,有個熟悉的身影在垂釣,連她頭上的白色帆布太陽帽都依然是十幾年前那頂。她的披肩長發變成了齊耳短發,背還有一點佝僂,一身白色運動裝,夕陽灑在她身上,衣服淡淡地泛著亮光,散落在水麵的上那部分陽光是茜色的,反光將她的臉打亮,染上了一點好氣色。
光咲的眼睛模糊了,她不敢回頭看父親,怕動作幅度太大把眼淚震落;她不敢回頭看父親,怕父親會盡量在女兒麵前強忍著情緒不動聲色;她不敢回頭看父親,怕自己在做夢,輕舉妄動會毀了夢境。
父親心中最重要的人隻有一個。
那唯一的人傷了心再也不肯回頭,但是,她卻從來沒離開過。
這一天,光咲看見了最美的光景裏最耀眼的光芒,不是愛情的光芒。它是從雲端燒起的火焰落向了人間,變得溫柔又綿長,抽成絲安全地將人包裹;它是從湖麵泛起波光,綿延成無邊無際的璀璨;它是一個幸福的人眼裏全世界失去輪廓、失去形狀,最後剩下的流光溢彩。
這是以家人為名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