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眼保健操音樂響起時,半空滾過幾聲雷,到放學,劈裏啪啦地砸下雨來。顧旻一個人“呱嘰呱嘰”踩著水往車站走。

光線因為雨天的緣故又散去幾分,隻有水麵上漫漫地散射著明黃色的車燈。車站上僅有的幾個人變得鬼影幢幢。走近點,能分辨出靠在潮濕護欄上的那個“鬼影”是自己認識的人。正遲疑著要不要打招呼,年輕男生的臉在黯淡的光線中突然轉向這邊,目光浮遊了一會兒定格在自己臉上,女生慌張起來,有種無處遁形的感覺。

定定地維持了一秒。隨後,被濕氣渲染得毛了邊的輪廓上,臉部的位置逐漸改變了一點。下巴上緊繃的線條鬆了下來,好像在笑。

“呐,是你啊。”

“唔。你們班也剛放?”

一輛龐大的卡車呼嘯而過,恰巧打亮了男生變作飽受苦難的委屈麵孔,“是啊,老師拖課,可真沒人性啊。”

“可不是……上次,謝謝你。”

“哎,還提那個幹嗎?”

“你乘幾路車回家?”

“775。你咧?”

“130。”

“那也很快就來了。最悲慘的就是乘794的人哪,好像要二十分鍾才一輛……對了,整天和你黏在一起的那位呢?”

“你說……季向葵?”

看不見,但能感覺到對方點了點頭。

“她啊,就住在桃林一區。出門左拐就到,不用乘車的。”

“哦。那你路上一個人注意安全啊。”

“嗯。嗬嗬,也才兩站。”這回換女生的臉被緩慢駛來的130的車燈打亮,“呀。我車來了。”說完低下頭掏出錢包翻找起來。不幸疏忽了,早上出門時沒備齊零錢,乘無人售票車會挺麻煩。一股緊張的燥熱湧上來。

“哈,沒零錢了?……給!”

什麼伸到眼前,恍惚間沒有看清就下意識地抬手去接了。

等辨別出是公交預售票,想還回去已經沒機會了。女生頗有悔色地說:“我、我下次還給你。”

“算了。”男生在濕漉漉的燈光中擺了擺手,笑著,“你還真是個有趣的人。”

還想說什麼,但車門已經嘩啦一聲在麵前打開,忙不迭地跳上去,還想回過頭道謝,見男生已經往車後走去,775也停在了後麵距離兩個車位的地方。

伸向投票口的左手突然僵在半空,轉而攥緊了那張預售票收回來,右手拿出五元錢在司機麵前揚了揚,“我沒帶零錢。”扔了進去。

“那你在這邊等四個人上車吧。”司機師傅也不太在意地答了句,將車子啟動了。

跟著上車的幾個人往裏麵擠了擠。顧旻費勁地抓住欄杆把自己固定在門口沒動。

林森。顧旻知道他叫林森。可是不確定對方也同樣知道自己。

年級裏幾個稀有的成績好又拉風的男生之一。是這一屆的學生會主席。在上麵一層樓的七班。從高一起就和自己成為點頭之交。沒說過幾句話,但在校外偶爾碰見時不需要依靠校服來辨認是與自己一個學校的。

可就是這樣的“點頭之交”,在半個月前,從走廊的盡頭逆著光走過來為自己撥開喧囂的人群,用一句“程樊,無聊得夠可以啊”結束了一場鬧劇,手牽起那時候因為聽見奇怪聲音而發愣的顧旻往樓梯轉彎處走去。顧旻從茫然中緩過神,被觸碰過的手腕忽地灼熱起來。

少年凜冽的眉眼漸漸地淡漠含糊了。陽光下的轉彎處,兩人的影子斜斜地攤在地上。哪裏來的一點笑意,不偏不倚降落在明暗分明的男生的臉上,微妙地改變了神情。

好像熟識許久似的,沒有稱呼,他說:“沒事了。”又指指身後人群散盡的地方,“你別那麼好,讓他們欺負。”

因為站在樹邊,男生的校服襯衫被染上好看的深綠色樹影,一晃一晃地搖曳。比起他背後晃眼的白色日光,自己這邊是灰色的陰影。換個合適的視角,應該是相當鮮明的反差。就這樣,顧旻的情緒從受驚後的茫然變成難過,沉重的酸楚在胸腔裏翻騰起來。

環繞在四周的聲音並沒有散去,腦袋裏重新響起的悲傷字句,不再是“你也很孤單吧”,而是……

——顧旻,你也很想被人喜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