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間吧。”她笑著說,“啥時候方便搬進來?”

也許是一種偏執,也許是信緣分,她信自己與這房子的緣分,也信跟林池沒有緣分。

住進來,其實也算不上祭奠和懷念。

不過是覺得,既然上天要這樣安排,也挺好的。

其實要和林池重新恢複聯絡並不是什麼難事,但兩個人倒保持了相同的默契。竟然兩年之間未見一麵,也未有過隻言片語。

她和邢鹿真正意義上在一起的那年冬天,是她在A市過年。

林池在北京的第一年,加班,沒能回來。

林家大人給她做了一桌子菜,飯間,林池打來電話。林阿姨忽然說:“讓豆蔻跟你說一句吧。”

大人們並不知小輩的齟齬,豆蔻也不會暴露太多,接過電話,卻沒有吭聲,那邊也同樣沉默。

沉默了數分鍾後,林池張了張幹涸的嘴唇,一個名字脫口而出,卻聽那邊傳來嘟嘟聲。

已經掛斷電話了。他無言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北京的冬天,真的太幹了。

她用過年夜飯,才看到手機短信。邢鹿說,我在樓下等你,你吃過飯再下來。陪叔叔阿姨多吃點。

她噔噔噔跑下樓,看到路燈下站著的寂寥的背影,心生一種難過。

最不喜歡離開杭城的邢鹿,為了她,好幾次遠走。他等在樓下那樣久,他等在她身邊那樣久。

她哭著說:“邢鹿,我覺得自己好髒,我覺得自己不會有人愛了。”

而他說:“傻瓜,你當我死了呢?”

她說:“你知道什麼叫命中注定嗎?”

他說:“嗯,我知道。”

她說:“邢鹿,我不喜歡你,我要去北京。”

他說:“好。你去北京,我等你。”

他孤身一人,孤零零地站在路燈下,站在異鄉,等待著,異夢的心上人。

她忽然覺得喉頭哽咽,鼻子一酸,走上前去,挽住他的胳膊。

“你還沒吃飯吧?我們去吃點東西吧。看看還有沒有超市開著門,我給你做拿手好菜吧。”

他說:“好。聽你的。”

她說:“我們試試吧。”

他說:“好。都聽你的。”

葬禮

林池將李豆蔻送到葬禮現場,並沒有陪她進去。

因為趙老生前除了那個失去聯絡的小女兒,並無其他兒女。來的,是一些遠房得閑的親戚和孤老院交好的老人。

參加葬禮的有些不知情的遠親會拉住人好奇地問:“那個站在靈柩前微笑的小姑娘是誰?”

多數人說是他的孫女。可也有人說:“那是趙老的小女兒。”

站在靈柩前向著每個瞻仰遺容獻花的人鞠躬,她聲音細弱地說著無數個“謝謝”。

時光仿佛濃縮成1998年的冬天,十歲的李豆蔻沒能在第一時間送別她唯一的父親,卻在十多年後,陰差陽錯地作為別人的女兒站在葬禮的最中心,微笑著,做最後的告別。

爸爸。

再見。

林池在車裏坐了很久很久,口袋裏有煙,但沒有火。

他懶得去買,就這樣叼著一支煙,徒勞地坐著。

葬禮結束是在四點左右,他在三點五十分的時候發動了車子,一個疾速地轉彎,往前方奔去。

四點十五分,李豆蔻從殯儀館走出來,日光稍稍淡了下去,又快要日落了。

她在門口張望了很久,才意識到,林池已經走了。

身後的邢鹿走到她的身邊,輕輕地說:“我送你回家吧。”

替林吉田查了那輛車的車主,他又急急地奔赴醫院。正撞上林吉田發脾氣不肯吃飯,勒怡然正好脾氣地哄著他。

明明長他們好幾歲,還像個小孩似的使喚他的未婚妻,這家夥,可真夠嘚瑟的。

待怡然出去,林吉田朝他笑著說:“怎麼感覺你跟怡然客客氣氣的啊?”

“誰都像你似的不客氣啊?”他白他一眼,後者緊接著問:“查到了嗎?”

“查到了,車主叫翟鱈。”見他表情呆住,林池又問,“怎麼,認識嗎?”

302病房的兩個男人發生了激烈的爭吵,把護士都給嚇來了。林池摁住林吉田,大喊著:“快來人打針鎮定劑啊!這神經病非要出去!”

他說完扭頭瞪著林吉田說:“哥我跟你說,你給我安心躺著,要是你說的那妞回國了,她一時半會兒也跑不了,我替你去找她行不行?”

林池卻見林吉田露出一個此生都未見過的悲傷的表情。

“小池,我怕……我怕好不容易知道她在哪兒,又把她給弄丟了。”

他咬著牙威脅他:“我信你一次,你要是弄丟了,我跟你沒完。”

他呆住,此時勒怡然抱著一個保溫瓶站在門口,平靜地望著他。待他走出來,淡淡地問了句:“確定了嗎,是那個人嗎?他總算找到了。”語氣裏,卻不知是替他喜,還是替自己悲。

而他呢?他一直都知道那個人在哪兒,永遠都知道她在哪兒,可遺憾的是,她從來都不屬於自己。

許司卿回到杭城便是這一年。2013年的年中,她扛著那把大吉他,孤身一人回到杭城的Unique裏。

當時,所有人的手機裏,都出現了一條短信——

“司卿姐回來了,Unique。”

這也許是唯一一個讓豆蔻回到Unique的理由,當她穿過那條垃圾街,走到樓下,再穿過那條暗暗的隻亮著從西域帶回來的古老壁燈的走廊,走進那個兩天前還讓她幾乎暈倒的地方,看到司卿姐抱著吉他,微微閉著眼,彈的是一首《南方姑娘》。

燈光恰到好處地打在她的頭發上,她還是老樣子,穿著一條及踝長裙。闊別一年多,時光卻似乎回到了多年以前。

那些沒完沒了的,令人筋疲力盡的故事還沒有發生。

一切,都還是最初的樣子。

有很多久違的麵孔出現了,遊走的時光,忽然將他們帶回了同一個地方。

盡管A還是A,B也依舊是B,但無論從眼神還是肢體語言,都無不昭示著“物是人非”四個字。

邢鹿雖然盤下了這家店,但為了尊重司卿姐,很多東西,都沒有改變。

就像那張在打架當日豁了個口的玻璃桌上頭沾上的血跡,早已經幹涸蒸發然後消失。

就像當年他們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時,一起貼在角落裏的照片。

就像司卿姐當年畫得天花亂墜的菜單,盡管有些舊了,也有很多新的品種加入,舊的款式缺席,但塗塗改改,還是依舊。

邢鹿正站在司卿姐旁邊跟她對話。

她走過去,司卿盯著豆蔻,停下話頭,隔了一會兒,張開雙臂。豆蔻奔過去,緊緊地擁抱住她。

她聽到附在自己耳邊的許司卿說:“豆蔻,忘了不開心的事。好嗎?”

“好。”她聽到自己口是心非的回答。

司卿這時候鬆開她,跟她介紹旁邊桌子上坐著的一個娃娃臉女生:“這是我旅行的時候碰到的朋友,叫艾莉。”又指著旁邊的一個,“這是她的閨密翟鱈。”

然後她攬著豆蔻的肩膀說:“這是我跟你們說過的,我的小妹妹,豆蔻。”

聽到一聲熟悉的“司卿姐”,許司卿扭過頭去,笑意濃了起來:“啊,林池你總算來了!”

林池站在一束燈光下,黑衣黑發,麵帶微笑。然而他的身後,跟著的是一個跟他一個色係穿著的款款女郎,不是他的未婚妻勒怡然,又是誰。

盡管很多年前就告誡過自己,做他的朋友,離他最近,離他的愛最遠的位置也挺好的。但豆蔻知道,她沒辦法含笑祝福。

當年的沈露安是她的朋友,今日的勒怡然,也是她的朋友。

而林池,到底又是她的誰?

那麼林池你告訴我,如果你當年愛的是沈露安的話,那為何現在又愛上了怡然?

而我,為什麼從頭到尾,心裏就隻裝得下你呢?

是我的心太小,還是你的心,太大了?

姍姍來遲的西貝,給她們捎來了司卿姐最愛吃的糖炒栗子。

金黃金黃的,還發著燙,一大袋拎過來,抬眼看到屋中一群眼熟的和眼生的人,再看到林池和怡然,笑了笑。

林池開始一顆顆地剝栗子,他最擅長剝栗子,金黃的肉和棕得發亮的殼兒,輕鬆分離。

然後他將果肉一顆顆地擺在桌上。

這一夜是爵士夜,司卿姐帶回來一支黑人樂隊,也是她在旅行中認識的朋友,來助個興。

邢鹿站在吧台邊,鍾青鶴給他打著下手,一整個富貴果盤,送上來一桶桶紮啤,另外調幾款雞尾酒。

林池剝了許久,卻沒有人動手去拿他剝好的栗子。幾個女生就這麼看著他剝,西貝有些看不下去了,故意說:“怡然姐,剝給你的,你就吃嘛。”

勒怡然抬起頭,笑了一下:“我不吃栗子的。”然後她敲了敲桌子,對豆蔻示意說:“豆蔻你吃呀。”

她看豆蔻的臉色不好,低聲問:“那天……現在沒事了吧?”

是說之前昏倒的事,林池的手掌已經愈合,紗布也拆掉了。怡然想知道,有沒有留疤。

豆蔻朝她笑了笑:“我沒事。當時是我太小題大做了。”

那頭叫艾莉的女孩笑起來,翟鱈誇張地比畫著什麼,勒怡然微微一側,看到她時,臉色發白。

她推了一把林池,林池會意,順著她的眼神看過去,似乎心領神會,回頭朝著怡然感激地一笑。

豆蔻看在眼裏,此間沒有任何話語,卻顯得那樣默契。

然後林池開始發短信,手指動了幾下,抬起頭對勒怡然說:“搞定。”

他們在說什麼呢?她好好奇,可是卻假意移開眼睛,直到林池將那堆栗子一把推到她的麵前。

“喂,剝給你的。”

沒有人提出異議,林池對她好就像是應該的,他們畢竟做了那麼多年的兄妹,在一個屋簷底下生活那麼久。就連怡然都是微微笑著看她,沒有一點別的意思。唯有她一人覺得,那份好,像是煎熬。

林池,求你別對我好了。

邢鹿上了雞尾酒,一大盤子端上來,姹紫嫣紅。

司卿姐這時去抱吉他,對林池比了個手勢。林池當年送她的吉他,她一直背在身邊。

她坐上了Unique本就屬於她的王座,對在她的黑人樂隊比畫了一下。

音樂緩緩流淌,是一首耳熟能詳的george benson的《Nothing's Gonna Change My Love For You》,亦是她們這一群人都知道的求婚金曲。司卿姐唱得溫和多情,她依舊是當年那個能把愛情唱得溫馨的好歌者,盡管她,也曾受盡傷害。

豆蔻端起酒杯,許是音樂的力量,全場所有人都舉起了杯子。

麵前的西貝過來跟她碰杯:“來,跟往事幹一杯吧。”

此杯幹下,從此開始新生活吧。

而在她的唇碰到酒杯時,聚光燈忽然打在了她的身上。全場都暗了下來,唯獨她一人身上,披著銀色的燈光。

而此刻,又出現了另外一束燈光,吧台上那個身著青衣的男子有一張冰雕一般的臉,但他們也都知道,他一笑,冰雪消融。

這些年,邢鹿從一個跟在大貓哥身後的小混混長到足以扳倒對方的勢力,他說他要走正道,但他身上仍舊帶有那種亦正亦邪的氣息,那是與生俱來的。

他此刻朝著自己走來,手裏舉著一枚戒指。

他們都說邢鹿是一個癡情的王子,這麼多年,竟隻愛一個其貌不揚的李豆蔻。

邢鹿在他的Unique,串通了他的好友們,為她準備了這場求婚。

沒有玫瑰花,但隻在一瞬間,投影儀裏出現了無數條美人魚,映在牆壁上,遊動著,魅惑著。

而豆蔻發現,投影朝著她的那一束,在她的身後,映出一條金色的尾巴。

她捂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直到那個男人走近,邢鹿單膝下跪,微笑著看著她:“小美人魚,你願意嫁給我嗎?”

現場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歡呼聲,所有人都為邢鹿的浪漫感到振奮。司卿姐微微起身,她歪著腦袋看著這群她也算是看著長大的少年。

一晃眼,大家都談婚論嫁了。

林池的臉處在黑暗之中,身邊有那麼多的美人魚,而他的眼睛,隻落在其中一條身上。

他微微閉上眼,不去聽她的回答,他想要逃走,卻被身邊的勒怡然拽住了胳膊。

“林池,別走,你聽聽豆蔻的回答。”

這場求婚,盛大而隆重。直到李豆蔻親手推開了邢鹿送上來的戒指。

邢鹿似乎一點都不感到意外,雖然全場爆發出驚詫的聲音。

“李豆蔻,”他輕輕地說,“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然後他站起來,衝著旁邊撇開頭的林池,一拳砸了下去。

林池對這個拳頭有些猝不及防,他不太明白這一拳的意味,他被打蒙了,甚至忘了還手。

勒怡然尖叫了一聲,豆蔻愣了一秒,撲過去,一把抱住了邢鹿的拳頭。

“邢鹿,住手!”

可他的力氣是那樣大,一拳一拳地砸向林池。

“你就是個懦夫!你就是個瞎子!你什麼都看不到!你連她受委屈也不知道!林池!我真瞧不起你!你憑什麼被李豆蔻喜歡!你到底有什麼好的!你還要娶別人!你要點臉好嗎!”

剛想還擊的林池的手,垂了下來,他似乎聽到了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這個消息,讓他整個人如同被一陣電流擊中,他木然地接受著邢鹿的一拳又一拳。李豆蔻麵如死灰,她抱歉地看了一眼勒怡然,忽然覺得昏天黑地,她衝出了人群,衝出了那片藍色的海洋,像一條逃脫的美人魚,飛快地遊走。

邢鹿終於住了手,林池滿臉血跡,他卻抓住邢鹿的衣領問:“你剛才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嗬,讓我痛心的話,我隻說一遍。我放手了。你好自為之。”

邢鹿一把甩開他的胳膊,而淩西貝則跳起來說:“林池,你還不去追?”

勒怡然這個時候掐了林池一把,說:“還不快去追。”

林池愣住,她急忙催他:“林池你是不是傻啊。她都拒絕邢鹿了,你難道還要娶我嗎?告訴你,我不會嫁給你的!”

看著林池飛奔的背影,她忽然覺得,真好,真羨慕。本來以為是同道中人,林池,你比我要幸運太多啊。

起碼你深深愛著的人,偷偷放在心裏的人,也是這樣愛著你啊。

邢鹿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似的緩緩地走到台上,司卿有些擔心他,他擺了擺手,眼角分明受了傷,嘴上卻說:“早習慣了。”然後他轉過身,換了個表情對著場下的客人喊:“沒事,大家請盡情玩吧。我被拒絕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大家覺得我很可憐嗎?唉,我是挺可憐的,有姑娘願意跟我談個戀愛嗎?”

下麵爆發出姑娘們的尖叫聲。西貝歎了口氣,邢鹿這家夥,總是這麼牛。連傷心失戀,都酷斃了。

林池追出去時,跟趕過來的林吉田撞了個滿懷。這家夥瘸著腿,一臉急切地拖住林池。

“在哪兒?她在哪兒?”

“在你大爺!”林池一把甩開他,“在裏頭!我現在有比你還要緊的事要做,你別攔著我!”

然後他一路狂奔,可街道上,哪裏還有豆蔻的身影?

追出去的時候,他跟一個人撞了滿懷。瘸著腿的林吉田一抬頭看到鼻青臉腫的林池,嚇了一跳。

“小池你這是什麼情況?喂喂喂!你還沒回答我呢!”

鍾青鶴這個時候遞過邢鹿的電話:“一直在響。”

邢鹿走到裏間接起,那邊傳來大貓哥的聲音。

“給你找著人了。原來這兩年送到國外去了。這小子,總算被我逮到了。”

他匆匆掛斷電話,麵色嚴峻地對鍾青鶴說:“我出去一下。”然後他又將那枚戒指放到她的掌心裏。

“你替我保管著。”

“邢鹿……你去哪兒?”鍾青鶴覺得自己的右眼從剛才就開始跳,有些不好的預感。

“我去找大貓哥,有些曆史遺留問題,要處理一下。”

秘密

這兩年間,林池隻能從她為數不多的微博裏,一條一條地看留言。

得知她要去××公司找工作,他第一時間打電話給林吉田,讓他托關係,讓她的簡曆脫穎而出。

得知她要找學西班牙語的班,他費了老半天勁兒,給她找了一個靠譜的班,托鍾青鶴給她消息。

得知她母親趙眉眉開了一家淘寶店,他滿公司地跟人推薦:你看這家店賣的藕粉最正宗,超級好吃。他們不買,他就買了一堆,一份份地給他們送去。

他能做的,隻有這些。

而他最遺憾的是,他和李豆蔻,連個真正的告別都沒有。

青梅竹馬,就像前塵舊事,他也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就變得這麼遠了,變得連逢年過節的祝福短信,都不會發一條。

2012年春節的時候,豆蔻去A市拜年,當時林池還在北京,回不來。打電話回家的時候,得知豆蔻前腳剛到,邢鹿後腳就跟了過來,買了一大堆年貨去給林家父母拜年。爸媽樂得合不攏嘴,對林池說:“豆蔻眼光不錯啊,小夥子挺禮貌的,這小丫頭也害羞,還不承認……哎林池你這渾小子什麼時候也帶個姑娘回來過年?要不以後回來,蔣家有個姑娘不錯,讓你爸給你安排安排?”

他在電話裏說:“快了快了。你們別瞎操心。”又寒暄了幾句後,他掛斷電話,跟旁邊的同事說:“不用幫我代班了,家裏沒事了,我過幾天再回去。”

那丫立馬咧開嘴笑:“啊,謝天謝地,我媳婦兒還說我要是明天還上班就跟我掰呢!”

林池笑了笑,真是歲月不饒人啊。時間都好像還停留在高三那年,沈露安跑上門來,爸媽還私底下跟他說這小姑娘挺漂亮的,但你還在念書,不要談戀愛的年紀。一轉眼,就到了不談婚論嫁都奇怪了的年紀。

他怎麼總覺得自己還是個孩子呢。

這時候同事忽然回頭跟他說:“我媳婦兒有個閨密,上次來公司不是看到你了嗎?她跟我打聽了半天你有沒有女朋友……話說,你到底有沒有女朋友啊?”

林池撓撓頭,咧了咧嘴,笑著說:“有啊,娃娃親。等我在北京賺夠錢,就得回去娶她呢。”

“真的嗎……那太可惜了。”同事一臉惋惜,“不過真難得啊。娃娃親,青梅竹馬吧那是?那可真是難得呢。”

林池笑著拍拍他的肩膀:“你的活兒我替你做了,快回去陪你媳婦兒吃飯吧。”

杭城的街道上,車水馬龍,林池站在車流和人群當中,找不到豆蔻。

他一直在撥打她的號碼,可她就是沒有接。一個間隙,勒怡然打電話過來,裏麵傳來西貝的聲音,急急地問他:“你找到人了嗎?“

西貝說:“豆蔻每次不開心都會去錢塘江邊,你知道師大吧,就是那條街的盡頭那裏,我陪她去過幾次。你去那兒找找看。”

林池迅速掛斷電話,攔下一輛的士,坐上去時,忽然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之前總以為了解李豆蔻最多的人是自己,可其實,他一點都不了解她。

林池啊林池,你可真失敗,但,你可真幸運。

“師傅,到錢塘江。師大附近,求你快一點!”

上大學的時候,豆蔻曾跟著西貝一群人去過一次下沙的錢塘江邊。那時候還是春天,潮水未漲時,一地的沼澤,甚美。從這邊望過去,錢塘江一望無際,竟像是大海。他們一行人拍了很多照片,後來有警察過來,把他們拎上去,苦口婆心地跟他們說這裏有多危險,萬一漲潮,後果將不堪設想。

她曾在自己的微博上貼過那樣一張照片,背景是錢塘江,但所有人都以為她是在海邊。

西貝他們在拍照的時候,她就在淺灘上坐著。海浪聲輕輕,就像是歲月無痕。她的心徹徹底底平靜下來,像是沉浸在少年時代的一個夢裏。1998年的海洋館,她貼近玻璃櫥窗,裏麵一片幽藍。

她在那一刻明白了,她並不是妄想海洋,她隻是希望這天地之大,有她一處藏身,安全,靜謐,自由自在。而1998年的海洋館裏,林池在她身邊,湊過小腦袋,問她:“你在幹嗎啊?”

她坐上綠色的士,師傅扭頭問她:“小姑娘,你還沒說去哪兒呢?”

她反應過來,跟師傅說:“去錢塘江邊。就是師大那條路,師傅知道嗎?”

師傅輕快地回了一聲:“好咧!”

林池下車時,錢塘江邊靜悄悄的,一對大學生情侶牽著手從他身邊走過。林池並沒有看到豆蔻。

難道,是怡然猜錯了嗎?

幾秒鍾後他反應過來,是他催得師傅太緊了,他興許是比豆蔻早到了一些。

他走到堤壩前,夜晚的錢塘江,浪聲如潮。

遠處星辰閃爍,人間一派溫和。

他真真感受到,饒是心靜,世界方才美好。

他知道李豆蔻會來,不是他篤定地相信怡然的話,而是他感覺到,大海之中,美人魚,正要靠岸。

而就在那晚,杭城某KTV裏,發生了一起凶殺案。凶手和被害人在打鬥中,齊齊遇難。

據目擊者稱,受害者是一名富二代,剛回國,也不知何時得罪了凶手。當時凶手拿著一把匕首,衝進來就猛刺被害人。被害人則掏出一把瑞士彈簧刀,雙方殊死搏鬥之後,兩人皆遇難。場麵極其慘烈。凶手閉眼之時,手裏攥著一把佛珠,107顆。

“豆蔻,我替你,報仇了。豆蔻,願你,常住光明中,不要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