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個賤人。”李豆蔻冷笑著罵了一句。
“豆蔻你說什麼……”
“你要她說幾遍,她說你是個賤人!”淩西貝歇斯底裏地罵道,“你可真是將‘賤人’兩個字演繹得活靈活現啊!”
林池的臉是灰的:“是……誰的?”
每一個字,都像是剜在心裏。是誰的?李豆蔻,你為誰做的這種手術?為誰受的這種苦?
“是我的。”邢鹿將外套脫下來,披在豆蔻身上。
“原來是你的。豆蔻不肯說,我還以為是那天……”
林池一拳揮向邢鹿的同時,忍無可忍的豆蔻像是瘋了一般衝向沈露安。然後,伴隨著齊聲驚呼,兩人一同落進了身後的湖中。
“我×她大爺!”若不是當日在靈隱寺這樣一鬧,西貝也許永遠也不會知道,沈露安和這件事情有關,“李豆蔻這個王八蛋,她隻告訴我她當天跟陌生人喝酒,我當時還怪她怎麼這麼不小心!”
她的對麵坐著邢鹿,他的表情很冷靜:“西貝,這件事我得查清楚,如果跟沈露安有關係,我不會輕易放過她的。你幫我去問問那個程大少,我聽說當天有人看到他跟豆蔻坐一桌。”
而另外一邊,沈露安哭個不停。林池將她帶回和蒙古男住宿的酒店,她穿著他的襯衫,哭得像個淚人。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林池的腦子裏亂亂的,他覺得自己的心像被什麼重重地碾過去,沈露安哭得他心煩意亂的。他說:“好了好了,我知道。”然後重重地一拳砸在玻璃茶幾上,“我真想,殺了邢鹿。”
淩西貝則正前往程大少的局,那是一個KTV包間,她一腳踹開了門,啪的一聲摁亮了開關。
屏幕上正播著五月天的《我不願讓你一個人》。
所有人都怔住了,眼巴巴地看著那個氣勢洶洶的女生走進來一把揪起程大少的衣領。
“我問你個事兒,你最好老老實實地回答我。”
那日落水之後,豆蔻的身子越發虛得厲害。一直懶懶散散的,她太累了,她想好好休息一下。
趙眉眉並不知豆蔻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但畢竟血脈相連,她感覺到女兒似乎心力交瘁。
趙眉眉的好,也許就在於她不問原因,她隻是每日做好飯菜,給她端到麵前,然後說:“多吃一點,有你最喜歡吃的蝦。”
“我沒事兒。”她的女兒露出一個慣有的表情,是趙眉眉所熟悉的,李豆蔻的招牌笑容。
她眼前的是她的小女兒,盡管她們之間並不怎麼親,可趙眉眉還是愛她的。她曾自私地拋棄過她,她並不後悔當時離開他們父女倆。站在趙眉眉的角度來說,如若當初不走,李豆蔻的一生,就會是她父親的翻版。
所以後來她把豆蔻接回到自己身邊,她想要給豆蔻最好的生活。在物質上,她從來都不虧待李豆蔻。
但趙眉眉發現,李豆蔻太像她的父親了。縱使她給,李豆蔻也不會要。
她太過聽話,也太過懂事,因而趙眉眉無須掛心,卻永覺難過。江心南跟自己撒嬌要這要那的時候,她總是會想到豆蔻。
“這個喜歡嗎?”
“還可以。”
“給你買吧。”
“也不是那麼喜歡,不要浪費錢了。”
上了大學,她直接不再要家裏給的零花錢,除了學費,她樣樣都自己掙,穿廉價的衣服,背廉價的包,一點也不像一個有錢人家的小孩。反倒是家裏發生了變故,豆蔻反倒跟她親了一些。並不怎麼愛回家的她,開始往家裏跑得勤了,趙眉眉再怎麼不了解豆蔻,也能參透幾分。豆蔻,是怕她離開。
這麼多年,她曾想過很多措辭來跟豆蔻解釋她當年為什麼要離開他們父女倆,而豆蔻,一次都沒有問過。趙眉眉覺得她是鐵了心覺得自己是個隻愛錢的物欲女人,她沒法兒解釋,那就算了。她想,可能自己一輩子都要被豆蔻這樣誤會了。
她沒辦法告訴女兒,當年她有多麼愛她的丈夫,越愛,就越不能忍受過得不好。她為他放棄了自己的家庭,那個大家族,徹底將她除了名。她跟他私奔到了A市,然後在那裏生下了李豆蔻。可越是犧牲,就越是想要得到更多的東西來彌補自己的選擇。但生活往往不會如人所願。當你選擇了一條窄路,上帝便會關閉許多與你原本生活相關的窗。趙眉眉開始和愛人爭吵,那是她一個人的爭吵,她的丈夫,從來都保持沉默。她曾愛他的沉默,最終卻在他的沉默裏死了心。她不能忍受自己再糟蹋這份感情,這曾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東西,所以,她選擇了逃避。
一逃,再回,已是翻天覆地。她明白自己沒有扭轉乾坤的手,唯獨能做的,就是在另外一條已選擇的路上好好走下去。不管對錯,不管悲喜。
李豆蔻這時忽然叫了她一聲:“媽媽,你坐下來。”
趙眉眉坐到她的床沿,豆蔻忽然伸手抱住她。
她感覺到豆蔻的眼淚一點點地打濕她的肩膀,可趙眉眉還是沒有問為什麼。
她太了解李豆蔻了,問為什麼,她一定不會回答的。所以她隻是歎了口氣說:“傻瓜,不管發生什麼事,有媽媽在。天塌下來,也有媽媽在。”然後她說,“林池這幾天都有過來,給你做了點養生的東西。寶貝兒,媽媽不問你發生了什麼,但身體的事兒,你必須給我好好照顧著,該吃什麼,媽給你做。”
她說:“好。“
“至於心裏……要不要叫林池進來陪你說說話?”
“不要。媽,我不想見他。”
她不想見,也不敢見。林池的眼神讓她覺得像是一把刀子,他眼裏的痛惜,仿佛在說,李豆蔻,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林池一直沒有等到李豆蔻走出房間,趙眉眉出來的時候,抱歉地對他笑了笑:“林池,豆蔻她有些困了,你……”
“阿姨,對不起,打攪了。”林池笑著說,“沒事,我改天再來。”
他剛走出門,就聽到裏間的李豆蔻喊她母親的聲音。
“媽……我不想吃,你把飯菜端出去吧!”
連著幾日,他借了林吉田的廚房,連夜學了養生粥的做法。
“做××手術後該怎麼療養”“吃什麼對女生好”……
每一個百度詞彙,都讓他的內心如同火燒一般。
他真想殺了邢鹿。他若是喜歡她,就該好好保護她,憑什麼讓她遭受這種罪!憑什麼!
他知道沈露安過分了,但他並沒覺得這是件大事。或者說,他很慶幸沈露安失口說出了這件事,否則……他連她那麼痛苦,都會被蒙在鼓裏。
一定是很愛很愛一個人,才會願意承受這樣的痛苦吧。
鍋爐發出了咕咕聲,林池咬緊牙關,卻沒有止住自己的眼淚。
李豆蔻,李豆蔻……你真的……那麼討厭我,討厭到,連見我一麵,都不肯嗎?
而我,一定是很愛很愛你,所以,才會哭吧。
手機響了,是他的導師打來的,他聲音沙啞地接起電話:“老師,不好意思,之前沒時間跟您說。”
“林池,你確定要辭職?合同才簽,雖然不用賠違約金,但這……真的是很可惜啊!”
“嗯,我確定。老師。”
“那麼好的職位……可惜了。在杭城要重新起步啊。”
“我年輕,沒什麼好怕的。”
“唉,那我替你推了。”
似乎沒有什麼理由留在杭城了,似乎真是這樣,可還是固執地想要留下。
無論如何,那個不懂得保護自己的家夥,他得看著她,哪怕,隻是遠遠地看著。
總比,在看不到的地方要好吧。
趙眉眉端進來養生粥的時候,西貝正坐在她的床頭,一邊吃著草莓一邊跟李豆蔻扯淡,都是些她最近碰到的奇葩事兒。淩西貝就有那種能耐,將一件事講得天花亂墜,哪怕豆蔻心情再差,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淩西貝忽然愣住,發現李豆蔻皺著眉頭看著她。
“你幹嗎這麼看著我?”
“沒什麼……隻是,這草莓……真的是買給我吃的嗎?”
她拎起那個已經沒了草莓的塑料袋,一臉無語地看著她。
“哎呀!沒有了嗎?真是不經吃啊!哇,什麼東西這麼香?”
趙眉眉放下粥:“豆蔻,這是林池送來的。”
“哇!”淩西貝的聲音小了下去,下意識地看了豆蔻一眼。
她微微低頭:“那他人呢?”
“已經走了。”
其實這幾天豆蔻想了很多,這件事,其實並不是林池的錯。他還願意這樣給自己送粥,她該知足了。所以她也並不矯情,養身粥熬得香氣四溢,還配了她最愛吃的鮮蝦,一小撮香菜,費心地熬了幾個小時的成果,她覺得,自己的眼睛微微有些濕潤。
“豆蔻啊,其實林池對你挺好的。”淩西貝說,“那個……能讓我嚐嚐嗎?”
是啊,真的,他對我挺好的。
西貝前腳剛走,沈露安就突然來了。母親不認識沈露安,卻還是將她帶了進來。
豆蔻有些措手不及,但沒有在母親麵前暴露自己的不悅,表情平靜地問:“有事嗎?”
沈露安卻沒有說話,隻是低著頭,坐在豆蔻麵前。
“你別這樣,我沒怪你。”豆蔻淡淡地說,“我倒是要謝謝你,沒將那日的事,告訴林池。”
沈露安緩緩抬頭:“林池知道了,是會恨我的。”
“你不是無辜的嗎?”
沈露安訕訕的,沒接話:“總而言之,豆蔻,那日將你丟下是我不對。但我真的沒想到……一萬個對不起。”
“嗬。”豆蔻笑了笑,“何必說那麼多對不起呢,我受不起。隻願你日後不會心虛,每天都能睡個安穩覺。”
“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嗎?”沈露安眼裏含淚。
事實上,那日她的確有壞心,但她酒醒過來就後悔了,回去去找豆蔻,卻發現已人去樓空。當時她想要打電話給邢鹿的,但又怕自己脫不了幹係,於是便作罷了,想來對方也不會那樣壞。畢竟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姑娘,雖然手辣了些,但真的要心狠得毫無愧疚之心,又怎麼可能。
“是的,不會原諒。”
養身粥做到第七天的時候,李豆蔻忽然從房間裏出來了,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出現在自己的眼前,讓林池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媽在包餃子呢,你要不要留下來一起吃一點?”她的眉眼含著笑。
放學的點兒,江心南拖著林依依的手一起進來了,見豆蔻一臉意味深長的眼神,依依害羞地抽回自己的手,江心南撇嘴說:“看什麼看啊!好朋友牽個手怎麼了?哎,林池哥哥也在啊?”
江心南這幾天都有碰到林池,他又很快把林池樹立為自己的偶像。因為林池居然可以幫他把壞掉的四驅車給拆了重裝,並且還會修PSP!簡直碉堡了好嗎?
她指著那瓦罐裏裝的粥,問林池:“哪家店買的,挺好喝的。不是通訊市場那家吧?”
比那家,口感更細膩一些,並且,料更足。
林池支支吾吾:“是那個……一個什麼弄來著的……哎我想不起來叫什麼名了。”
“沈露安昨天來過了。”豆蔻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輕描淡寫些,卻發現自己內心還是挺在乎這個名字的。在乎,不僅僅源於那次受到的傷害與她脫不了幹係,不得不承認的是,更大的原因,是因為麵前這個大男孩。
她聽到林池說:“她其實跟我說了很多,你不要生她的氣了。好嗎?”
他跟沈露安反反複複地說過,豆蔻不是那種小氣量的人。他不是希望豆蔻能有多大的胸懷,他隻是希望她能淡化這件事,不要太把它放在心上。盡管,哪怕如他一個大男人,也難以輕描淡寫自己的難過。
而豆蔻,卻露出了一個苦笑。
原來林池你是來給她當說客的啊。她忽然覺得,自己的感動,真的很可笑。
她笑看著他的眼睛,斬釘截鐵地說:“不可以。”
她埋頭喝粥的樣子,還是記憶中的那個小女孩。可她的眼神,卻讓他覺得那樣陌生。
他有些不懂,明明讓她受傷難過的是邢鹿,為什麼她那樣護著他,卻苛責將這件事情告訴他的沈露安呢?
他無法釋懷,也不能理解。難道他連知情權都沒有嗎?他覺得自己的血液冷了下來,他敲了敲桌子,默默地說:“李豆蔻,以後,自己保護好自己。”
她抬起頭,一臉茫然地看著他。
“女孩子,總是要……保護好自己的。”他頭一次覺得自己的嘴那樣笨,“我不是說邢鹿不好,但是,吃虧的,總是女孩子。”
豆蔻緩緩放下湯勺,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笑道:“林池,你是在勸我要自愛對嗎?謝謝你的忠告。然後,請你出去。”
三天後的Unique裏,許司卿即將離開杭城,要去環球旅行。大夥兒都到齊了,林池送蒙古男去機場,堵在了路上。
這一日,來的都是熟人。大貓哥站在台上,深情地朗讀著一封情書,內容大意是:你走,我等你;你回來,我娶你。
許司卿含著笑聽完,在眾人的歡呼聲中,婉拒說:“感謝大貓哥多年的照顧和厚愛,司卿隻是覺得自己承受不起。”
幾分鍾後,沈露安精神崩潰地出現了,有幾個男人上前拉住她,試圖奪下她手裏的一柄水果刀。
邢鹿將豆蔻攔在身後,李豆蔻詫異地問:“這是怎麼回事?”
“這不過是以牙還牙。”淩西貝說,“我和邢鹿做的一切,全都是為了你。”
若不是程大少的一句話,她真的想不到沈露安會這樣狠。那場“事故”,雖然沒有找到幕後的凶手,但程大少在淩西貝的拳打腳踢威逼利誘下,老實交代了那幫人。其實他也不太熟,當時因為一夥朋友中有人認識其中一個,便拚了桌子。而那個帶走豆蔻的人,他連他叫什麼都不知道。但是他爆出了一件事。他說:“我當時問了沈露安要不要把豆蔻帶走的,她說,不用管她……西貝你別打我了,哎呀我的鼻子!”
淩西貝一拳打得他鼻血直流。
所有的以牙還牙,很快就付諸實際。他們找人灌醉了沈露安,然後騙她說拍了她的不雅照,往後她都不會有好果子吃。
而事實上呢?根本就沒有那些照片,一切都隻是恐嚇。西貝覺得不甘,邢鹿說:“豆蔻一定不希望我們變成那群加害者一樣的嘴臉。”
但是沈露安信了,她絕望至極,幾乎要崩潰,最終將刀子割向自己的手腕。
一刀一刀,那樣絕望。
“李豆蔻,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李豆蔻,你放過我好不好?
“李豆蔻,你不肯原諒我,那我死給你看好不好?”
人對悲傷,是有多少消化能力?
李豆蔻仿佛回到了那日的手術台上,一地的血,伴隨著她一個月的噩夢,像是在此刻成了真。她使出吃奶的力氣一把掙脫開邢鹿,撲了上去,一把抱住了沒有人敢貿然前去阻止的沈露安。
動脈割破,血流如注。那一日是許司卿的歡送會,眾人皆穿一身白色,她也不例外。而紅色的血,斑斑點點,浸濕了她白色的裙子,不是玫瑰,是罌粟。
她醒過來的時候,發現四周是一片泛著藍的白色,這才意識到,自己已在醫院。方才的夢裏,她仿佛聽到海浪的聲音,一波一波,像是瀕死之人的幻覺,漸漸地,她的聽覺恢複,依稀聽到外間傳來打鬥聲。她從床上爬起來,幾乎是用著掙紮的力氣。
門口,林池和邢鹿扭打在一塊兒。邢鹿見她出來,怔了一下,鼻子上挨了重重的一拳,一下子就占了劣勢。
林池並沒有留意到豆蔻正在走近,直到她一下子擋在了他和邢鹿中間,他的拳頭沒有收住,驚慌之下,他改了方向,拳頭擦過豆蔻的臉,重重地砸在了身後的白牆上,鮮血從他的指間流下來。
他聽到豆蔻說:“你要打,就打我吧。”
邢鹿緊緊地抱著豆蔻,遮住她的眼睛:“乖,你不要管,你快進屋去。”
林池覺得自己的心墜入了深海,巨大的強壓讓他喘不過氣來。
豆蔻啊豆蔻,你竟這樣保護著他。哪怕他讓你受盡委屈,哪怕他用下三爛的手段對付另外一個女孩,哪怕……他讓你經曆了那麼大的苦楚。
“沈露安呢?”她移開邢鹿的手,聲音微弱地問,“她怎麼樣了?”
“托邢鹿和淩西貝的福,她死不了!”
林池已被巨大的憤怒衝昏了頭腦,他的臉因此變得有些扭曲。豆蔻心寒至極,他竟為了沈露安,這樣跟自己說話。這樣出手打人,這樣……看著她。
她冷冷地說:“那可真是托福了。”
“你就……這麼恨她嗎?”
她定定地看著林池,這個人,跟多年前她認識的那個人,真的不像啊。
一點也不像啊,他哀求著她。
“豆蔻,你這樣把她逼上絕路,真的好嗎?”李豆蔻,你這樣恨著一個人,心裏會好受嗎?要是沈露安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你心裏會怎樣想?我太了解你了,你並不是一個硬心腸的李豆蔻,你不是,從來都不是啊……
眼前的豆蔻,眼裏流露出的,是深深的失望。
嗬嗬,林池,你陪在我身邊,就是為了讓我原諒沈露安對不對?
你那樣那樣地保護著她,從頭,到尾,你是否關心過我一絲半點呢?我的感覺,真的那麼不重要嗎?
那一刻,她心如死灰,使出渾身的力氣,伸出自己的手掌,狠狠地甩在了林池的臉上。
啪的一聲,像是某種玻璃一樣,砸在了地上,碎得一片狼藉。
她聽到自己顫抖的聲音:“你給我滾。”
給我,滾。
因為連續受了幾場精神刺激,李豆蔻在醫院住了整整一個月。
邢鹿每天都會來看她,給她帶那家的海鮮粥。
淩西貝是隔一天就來陪她,有一次她下載了一堆電影在iPad裏麵,帶過來給豆蔻,指著其中一部說:“這裏頭有你最喜歡的美人魚。”
是她和林池一起看過的《加勒比海盜4》。她抱著淩西貝的胳膊重新看了一遍,看得一臉眼淚。
美人魚存在,然而她卻覺得,自己化為了泡沫。
不再存在了。
她吸吸鼻子,問:“你什麼時候走?”
淩西貝怔了一下,笑著說:“走什麼走,老子一點也不想走。”
她看著李豆蔻一臉感動到呆滯的表情,罵了一句:“別一副你耽擱了老子前程的樣子好嗎?我就知道你這二貨會這樣……好啦,不完全是為了你啦,你也就占個50%……不!5%的樣子……前程?什麼叫前程?老子有那東西嗎……老子還是比較喜歡朋友,一輩子一個就足夠了……”
她沒辦法忘記,那天從小診所走出來,李豆蔻忽然像是失去所有支撐一樣癱軟下去。她一邊哭一邊說:“西貝,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孤獨。你也要走了。全世界,都要離開我了。”
她說:“李豆蔻,那時候我就想,我不會離開你的,永遠不會。”
江心南是每隔三天都會來一次的,他有幾次帶來了林依依,一人一張賀卡,上麵寫著祝姐姐早日康複。
鍾青鶴也會抽空來看她,來的時候,會帶一束花,是她喜歡的百合。鍾青鶴還是不怎麼擅長開口說話,她隻是默默地坐在李豆蔻的床邊,在她尷尬地找話題的時候,笑著接上一句:“怎麼覺得我來看你,好像是給你添累贅了。你快點好起來,邢鹿這幾天因為你身體不好,煩得對我都特別凶。”
她再也沒有見過沈露安,隻是聽說她離開了杭城,被她母親送去了瑞士學音樂。
她聽西貝說,沈露安也著實受了不小的刺激,所以,才會離開杭城的。
豆蔻不想談什麼原諒,她不願再想起分毫。
他也沒有再見過林池,她也不曾知道,林池在回北京的前一天,跟邢鹿麵對麵地坐在一家露天攤子上。
他說了很多,歸根結底,一句話——
“你一定要照顧好豆蔻,我可以做到不再出現在你們麵前,但如果再讓她碰到這種事兒,我……不會放過你的。至於打你那幾拳,我沒有後悔過,也不會跟你說對不起。”
那些悲傷,慢慢都會被封存起來,對於傷疤的修複能力,她不得不佩服自己。
不過也著實感激身邊的人,對那段往事,不再提及。
就連林池,在失去聯係的兩年裏,他們都很善解人意地不提一句。
直到有一天,她像是沒有經曆過那些一樣,重新變成杭城一個普普通通的少女。
她依舊寫《她》。有人問:“有哪個故事是你的嗎?你什麼時候能說說你的故事呢?”
她笑著回答:“我沒有故事,我是個乏善可陳的姑娘,你們會不會因此就不愛我啊?”
可讀者說:“才不信呢,你一定有很多很多故事……特別美好的那種。”
她沒有再回答下去,她寧願堅信,那些故事從未發生在自己身上,那些隻是黃粱一夢。
特別特別美好的那一部分?
與他有關。但特別特別慘的那一部分,亦與他有關。
隻是平淡下來的這幾年,反倒與他沒有關聯了。
畢業第二年,她換到了《他她們》工作。因為離家遠,得在外麵租房子。找了中介看了好幾間,當跟著中介看到第八間,帶她來到這個熟悉的小區時,她如同夢中人一般。
也許是命中注定,那套大三的暑假住過兩個月的二居室竟還沒有租出去。
竟……剛好是她要看的那套房。
“李小姐,這間房呢,舊是舊了點,但租金挺合算的。您說的一室一廳的也有,但這個有兩居室都跟它們價格差不多,您還可以找個人合租分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