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天大王”走過來，雙手叉腰，俯視著人侵者。的確是俯視―對方是個又矮又胖的小丫頭，兩隻圓眼睛略略下斜，叫人想起玩具店裏的橡皮囡囡。“航天大王”身長一米五二，足足超出她一個頭。他的長腿、油黑的皮膚、有力的胳臂，加上緊腰大翻領的空軍式夾克，使他看上去威風凜凜。對比之下，驚惶地眨著眼的“橡皮囡囡”顯得又可憐又可笑。但是她，大概缺乏自知之明吧，居然與“航天大王”對峙著，絲毫沒有拔腿逃跑的意思。
“咹”“航天大王”慢吞吞地開口了，“是這個院的嗎？”
“她住後排樓，上個月搬來的。”一個快嘴孩子搶著報告，“她爸爸開汽車，她媽媽在工廠。”
“她上小學一年二班。”
“謔，原來上一年二班，”“航天大王”撇撇嘴，“我還當是哪個幼兒園的。喂！女學生，懂不懂宇宙航行事業？”
“不懂……”聲音又尖又細，還有點抖抖嗦嗦。
“不懂就回家玩洋囡囡去，別管五年級的事！”
“我沒管五年級的事，我是管院裏……多髒啦……街道衛生檢查組會貼上‘不清潔’條的……”
“清潔不清潔用不著你操心！”
“我們家這個星期是衛生值日……”
“值日？值日也沒你事，有你爸你媽哩！”
“我爸我媽出門了，說交給我管……”
“嘻裏好樣的，知道我們是誰嗎？”
“不知道。”
“當然你不知道，我們是宇航員，聽明白了：宇―航一一員！我們宇航員的任務是太空旅行，研究整個宇宙，懂嗎？”
“懂……可是院裏、地上……”
“地麵跟我們不相幹！嗤―”李翔從牙縫裏把唾沫由兩串紫藤花中間射過去，這是他的拿手絕技，他啐唾沫就象放水槍一樣又遠又準。“注意！”他大模大樣地轉過身子，揮著手中的“美猴王一號”：“準備―發―射！”
隨著“航天大王”的號令，孩子們四出散開，大院的空間又被穿梭般的“飛船”占領，誰也不再理會那個倒楣的入侵者了。
唉，一年級的女孩子，又長成個皮囡囡樣兒，哪能是十九名“宇航員”的對手呢？她咬著嘴唇，拚命不讓自己哭出來，在這群不講理的男孩一子麵前掉淚是丟人的！
前排樓窗戶裏的燈亮了，後排樓窗戶裏的燈也亮了，在空中遨遊的“飛船”變成一條條灰白色的影子，“宇航員”們這才“覺察到星際航行應當結束了。他們離去就象他們出現時那麼迅速，大院裏立刻安靜下來。
“航天大王”很懊喪，因為最後一次飛行時，“美猴王一號”躥上二樓平台，恰巧落在一隻汙水桶裏，樓上老奶奶把它扔下來時，它已經被髒水泡透了。
“它完了。”“航天大王”惋惜地說，“還沒有一架飛船比得上它呢……”他順手把已經報銷的“美猴王一號”扔到磚垛上。
幾名追隨者安慰著他；“沒關係，可以再做一隻！”
“我想起來了裏我姑姑有張頂好的道林紙，一會兒我弄來給你，做一隻‘美猴王二號’！”
孩子們熱心地出著主意，要讓“美猴王二號”超過“美猴王一號”，他們吵吵得連大街上都能聽得見，但忽然他們鴉雀無聲，不約而同地站住了。半明半暗中，他們瞅見那個“皮囡囡”跑來跑去，滿院子收拾“飛船殘骸”和紙屑。她把它們掃攏成一堆，又踮起腳尖，用竹棍把落在煤堆上、窗台上和掛在紫藤枝蔓上的“飛船部件”挑下來。
男孩子們交換了個不以為然的眼色，咬咬耳朵根，拉長聲調唱起來：
“一個皮囡囡兒―－
好管閑事兒―
在‘航天大王’手下----
吃了個敗仗兒―”
雖然“皮囡囡”連頭也沒抬，男孩子們仍然十分得意，他們心滿意足地各自回家去了。
李翔回家後便立即開始製造“美猴王二號”。剛送來的道林紙是淡黃色的，又薄又結實，他滿心快活，準備把船尾塗成橘紅色，“飛船”肚子上要貼上一條金線，代表美猴王孫悟空的金箍棒。他著迷地折著、剪著、畫著，嘴裏哼著押韻的小調：
“航天―大王，
就要―開航，
請問―是誰？
名叫―李翔！”
他沒有聽到窗外一陣紛亂的聲響，也沒注意到爸爸走進屋來，直到“美猴王二號”全部竣工，他起身把它安置在床頭小櫃上，才看見爸爸坐在方桌跟前吃飯。
“又擺弄那紙鳥兒了？”爸爸斜視著小櫃上的新產品。
“它叫‘美猴王二號’，是星際宇宙飛船，不是紙鳥兒。”李翔更正著。
“哼，你們孩子們的魂都讓那紙鳥兒勾去了！”不知為啥，爸爸不大高興，“不單男孩子，連女孩子也一樣。”他扭頭對媽媽說，“剛才，就有個小丫頭爬上磚垛用竹棍兒撥拉紙鳥兒，一打滑摔下來，叫磚塊砸了腳！”
李翔心裏一驚，慌忙把背衝著爸，坐到小凳子上。
“喲！”媽問，“腳砸壞了吧？”
“破了口子，直淌血，我打那路過，才把那小丫頭背回家去了。”
“她爹媽咋說呢？”
“她爹媽全不在，就一個老奶奶，眼睛還有毛病。”
“那咋辦呢？”
“幸虧沒傷筋骨。她家有紗布、紅藥水，我給包紮上了。”爸爸搖簧頭，“真不明白這小丫頭，玩嘛，也該有個時辰，黑燈瞎火的還敢去爬磚垛！”爸爸懷疑地望著李翔，“你也爬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