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50章
五月的事件再次從曆史的河流中浮出來,當整篇故事接近尾聲的時候,五月的旋律又一次回響起來,離它實際發生時間有十三年,它猶如貝多芬第五交響曲中命運的敲門。我的血液近於凝固,又突然沸騰,內心充滿一種神秘的宿命感。我知道它一定會再三再四地來提醒我,提醒我這個蹩腳的寫作者。唯有它,是啟開這部龐雜斑駁、粗頭亂伏的作品的鑰匙。
五月的岸邊,草已經長高,但還沒瘋狂地長。五月是鮮花的季節,花香像陰謀家製造的空氣一樣濃鬱……
皇英:
天已經黑下來,然而從下午開始,我就到島邊上來了。我心神不定,一個上午沒幹什麼事,早應該把這尊雕塑捏好的,卻還剩下不少。拔射說要上島來。不知根據什麼,我就覺得他應該今天來,那天我們原該五個人一起上島,就是他橫生枝節,才使得計劃流產。
我已經是第三次到水邊了,渾濁的江水打著旋流過,有兩個人,可能是一對夫妻,搖動身子,像在跳扭擺舞,搖著一隻陳舊的木船前行。他怎麼還不來,我煩躁不安,後來我明白,煩躁的原因之一是我身子的周期來到。下身有液體出來,我跑了回去。我跑進我住的小屋,轉身把門關緊,解下內褲,果然就是,老朋友來了。我無奈地笑笑,很快把該做的做好。
當我再次到水邊時,天開始黑下來了,最後一班輪渡也靠岸了,我盯住下船的橋板,看著人們一個個通過,直到最後一個人下船,都不見拔射的影子。江麵上煙蒙蒙的,再沒有一隻船朝這裏駛來。難道他今天不來了?我還是不肯相信。啊,江對岸華燈初上,雖然隔著一條江,看過去,還是那麼的璀璨輝煌!那是用電用光用核能,用人類一切高新技術、現代文明裝飾起來的花花世界。我明白自己進入不了這個世界,即使此刻在彼岸遙看,我也還是回憶起在都市中曾經有過的窘惑。阿媽同她的羊還在不斷遷移嗎?她抓住幹癟的羊奶子,母羊在那裏打戰,一朵血花開在雪白的奶汁裏。我好似聽到她的責問:你出門找父親,既然找不到,胡不歸來?你已經從學校畢業了,胡不歸來?真的,我也該問自己,為什麼不歸呢?
彼岸。這個詞突然給了我異樣的感覺,拔射是從彼岸過來,我在此岸。然而從拔射,從都市人的角度來看,我就是他們的彼岸,我的彼岸卻是他們的此岸。這倒是有趣的文字遊戲。而造成這兩個概念的,就是中間那條渾濁的江水,沒有這條江,就無遊戲好做。
月亮升起來了,大大的,紅紅的,它仿佛從水中出來,一下就到了空中。它就是自己紅,不發出多少光亮。啊,它像什麼,我真不該褻瀆,但它確實引起我的這麼個想象。就像剛才落在我褲襠中間的一滴血,不過放大了許多許多,好似把它懸在空中,用最高倍的顯微鏡透視它。如果男人們聽說了我的比喻,將是如何地驚愕、憤怒!
江中似有什麼在漂動,我看不清楚,在烏黑的滾滾江水中,有一件東西在起伏,是船嗎?還不分明。它越來越近,是朝島上來的。我的心跳得快了,是我等的人來了嗎?他能從水中看見我嗎?我想出一個辦法了,我快步跑到最近的一家小店,買了一盞油燈,迅速裝上油,點燃燈芯,飛快地跑回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