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53章(3 / 3)

沐仲足足撒了十多分鍾,才把紙灰撒完。接著他打開小布袋,裏麵是玉白色的顆粒,皇英明白了,他想讓天來在水中休息,這個主意很好。眨眼間沐仲已經把半袋子顆粒傾進河中了,她接過來,把餘下的細細撒進水裏,她看著它們沉下去,又泛上來,天光照來,水中就映出七色的光彩。沐仲的手又移向心口,天來的一部分還珍藏在這裏。

他們在河邊站了許久,臨了,沐仲說:“我將三年不寫文章,反省自己。”她說:“但你以後要寫,一定會寫得更好。”

他忽然冒出一句:“你出來是找父親的?”她說:“對,母親叮囑我,這是我的原始目的。”他埋下頭,不再問。

天暗下去了,河也暗下去了,華燈還沒上,它們正迷迷蒙蒙,明明滅滅,欲罷不能,準備迎接另一個世界。皇英說她的離婚申請已經交到民政局去了,沐仲說他明天就交。兩個離開河,往回走,到小路將盡,要上大路時,站住了。沐仲說:“你自己珍重。”皇英說:“你要多保重,注意休息。”隨後一個朝東,一個朝西,分開走了。皇英覺得最後一件事已經了結。

第二天,沐仲就叫市裏打電話,提出辭職,研究會的副主任他不幹了。由於曹鵬裏已經把工作移交給別人了,所以新來的那一位很不明白,以為是對他上任的示威,說,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可以隨隨便便撂擔子?請你再慎重考慮。沐仲說:“對不起,我不須再考慮了,我將很快把辭職書寄給你。”放下話筒,他靜立了好一會兒。

曹鵬裏安排得很好,他把飛北京的機票定在拔射皇英向西北出發的同一天。上午,他用同一輛車送他們先上火車站,然後自己上機場。拔射和英坐上車,鵬裏坐在前排。看時間還早,就繞都市走一走。車到東區,就見了那片地,原來是拔射的寶地,現在已歸屬桑一鳴的名下。拔射看出去,工地上已經開進挖土機,打樁機,這桑一鳴是個幹事業的角色,他心中感受很是複雜。

過大橋,穿過繁華區,不一會兒到新客站。鵬裏也下車,幫著他們拿下行李,隨後拿下一條新羊毛毯,外麵包裝很漂亮,他對拔射說:“臨時買的,你拿著用,那邊冷。”拔射眼中早濕了,兩人又一次擁抱。鵬裏轉身上車,走了。

拔射看著車子開走,剛回頭,卻被一人抱住身子,嘴裏叫:“大哥,你走了,叫我怎麼辦?我要想煞你。”他看是白狼,說:“你也來了?”

“我等了一個半小時了。”白狼手中提著東西,他身邊另有一個人,兩手提得滿滿的,逛罐頭、餅幹、黑芝麻糊、燕窩、麥片、奶粉、火腿等等,都是吃的東西。

拔射說:“拿這麼多東西上一什麼,我不是孩子。”

“不多,你到那邊都需要。”白狼唉聲歎氣起來。“大哥,你為什麼一定要去西北,我們是沒有經驗吃人虧,不怕,還有將來,二年後你起來再幹,我抹脖子都跟著你。”

拔射說:“進站,不說這話。”

到了火車上,物品安放好,拔射讓白狼先走,他不肯,一定要等車開。這麼對看好一會兒,車開動了,白狼大聲叫:“大哥,早些回來啊。”拔射心中不好受,揮手示意他去。

火車開了一天一夜,漸漸荒涼起來。兩人一直偎依在一起,想起二十年前,他們也是這麼緊緊相依著離開西北的,這段年華就像一個夢,精神王者、物質霸主這些名詞就像夢魘一樣纏住他們。

到一個小站,火車停下來,邊上也停著一列火車,是和他們車反方向,朝東開的。他們看過去,每節車廂裏都擠得滿滿的,大都是青年人,看得出是剛從農村,叢山溝裏,從貧困地區出來的。有的在啃家裏帶出的硬餅子,有的扒著窗口往裏爬,車門口還有不少青年,背著被子拚命朝車上擠。

拔射和皇英相視一眼,收回目光。他們知道這些年輕人要到東邊大都市去打工,尋找發財和發展的機會,一路上他們經常看見這些景象。而他們兩個卻逆向而行,這裏的意義隻有自己明白。

拔射抬起頭,忽然發現鵬裏送的毛毯袋中好似有一樣別的東西,他站起來,取下毛毯袋,伸手進去,果然掏出一個本子,是一本極精美的筆記本,綠綢麵的,他翻開,是一頁薄如蟬翼的扉頁,扉頁後寫著兩句詩:

請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他凝視了許久,皇英接過看。他忽然說:“鵬裏早到北京了,他的前程不可估量。”就這時,列車走了,繼續向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