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街上走,拔射被官司纏繞多時,今天告一段落,他看到路上行人、車輛、商店,每一件普通的東西都有新鮮感覺,他好久沒這麼隨意地走一走了。一輛轎車在他們身邊停下,按了一下喇叭。鵬裏在車窗裏招呼他們。拔射愣一下,就同皇英一起上車。
鵬裏把他們帶一飯店,點了菜,要了上好的酒。拔射好一會兒沒有執筷,鵬裏說:“今天是我用薪水請客,你們好好吃。”說著給他杯中斟上酒,兩人端起杯子,互看一眼,一飲而盡。吃完飯,他們去了網球場,興致勃勃打了兩個小時球。隨後鵬裏用車把拔射送到家中。三人圍著矮桌子坐下,鵬裏說:“你先好好休息,三年的時間抓緊了,還是很有用的。我替你想過了,你可以靜心學東西,現在的社會變化非常快,要走在它的前麵,就要學新東西。”說著掏出一張書卡,放在桌上,說:“我替你領來一張圖書館的金卡,你拿著,有這卡借什麼書都優先。”
拔射凝神看著他,忽然探過身子,兩手搭在他的肩上,一頭衝進他懷中,發出一片模糊的嗚咽聲。鵬裏由著他,不動身子。皇英走到一邊,倒了一杯開水,放在他的麵前。
拔射直起身,抹掉眼淚,說:“兄弟,你的好心我都領了。但是我用不上。我已經想好,想了好長時間,我要到西北去,可能就這三年,也可能長得多。”
鵬裏不說話,他知道拔射此話一出不可能收回。與此同時,一個念頭似箭一般射來,射中皇英的心髒,她明白她的歸宿在這一刻也決定了:拔射站起,從酒櫃中拿出各種酒,中國的、外國的、方瓶的、圓瓶的,放滿了矮桌子,好似今天喝完再也不喝了。鵬裏笑著說:“來了方長,今天我可不想醉成爛泥。”
皇英坐一會兒先走了。在剩下的時間裏,鵬裏向拔射吐露,上麵要調他進京,調令已到市委組織部了,這兩天就會通知他。兩人唏噓不已,一個長夜隻睡了兩個小時。
自從天來死後,皇英回家拿走她的衣物,就再也沒有回去過。她也離開了島,臨時找了一個地方住。當拔射說出自己的打算,她頓時想起那個離奇的夢,拔射化作斷線的鷂子往西北飄,一切都已安排好了,而且還符合她意願。
桑一鳴打電話約見她,她推辭不掉,去了。在桑先生的客廳裏,她見到兩個如花似玉的女人,見她進來,忙招呼、讓座、倒水,又去請桑一鳴,十分麻利、得體。桑一鳴進來,說久違,久違。又不無得意地說:“我的這兩位張小姐沒有怠慢你吧?”
皇英說哪裏會呢。桑一鳴說,可惜啊,我的人晚到一步,皇英小姐,你的絕世的藝術品就此毀掉了?按商業規則我可以說你毀約,但這已經沒有意思。他回頭問兩小姐,藝術大聯展最新進展怎麼樣?大張小姐說,非常順利,主管文化的副市長將出席開幕式,正副局長要來十多個。小張小姐說,有各類的實業集團、文藝團體,約有二百多家或者參加協辦,或者發賀電,送花籃。
桑一鳴就對皇英說:“你看,如果你參展,有多好,我原來就把你當重頭戲,可惜啊,等下一屆吧,我想我們還有合作機會,皇英小姐,你說是嗎?”
他要留皇英吃便飯,兩個小姐也殷勤挽留,她推托了。
皇英走到外麵,坐了車,到一個站下,已是母校的後門,信步地走。沒有幾天就要起程,將回到母親的身邊去,大概是最後一趟上此地來,她好似覺得有件事沒了結。往東,再往南,就是一條小路,放眼一看,已經麵貌大變,原來兩邊是一片農田,油菜、水稻、韭菜,一塊挨一塊,發出淡淡的清香。現在變掉了,蓋起了一排排廠房,田地被擠在一邊,隻是狹小的一條。她往前走,前邊就是河,那年她第一次見沐仲夢遊,就是在這河邊。
她往前走,就見一個人在河邊,身影非常熟悉,她的心怦怦跳動,她想一定會再見到他的,果真如此。皇英走到麵前,沐仲已經看見她了,卻沒有說話。他凝視著河水,好一會兒,從包裏拿出兩隻紅綢布的袋子,一隻大,一隻小。他在河邊選了一塊突出地,踩上去,先打開大布袋,裏麵是黑色紙灰,一片一片,約有半個巴掌大,他一把把抓了盡數地往河中撒,可是紙灰輕,被風抓住了,往河的上空飄飛開去,像一群一群黑蝴蝶集體出發。皇英走上去問:“你撒的是什麼?”他說:“你還記得我寫的《都市神話》嗎?這就是它們死了的魂。”她心裏一陣發痛,如果當時她在場,一定會從火中搶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