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篇 殊途同歸
本篇出台的孩子命運不濟,人生磨難過早降臨,稚弱的他們如何抵禦?
二篇題記
成山有巨蛇能鳴,常以妙至歌聲盔惑路人。某樵夫喪妻,心悲苦,入山,忽聞歌起,以為來自仙國,如醉如癡追隨而去。歌乍停,狂風大作,樵夫競被攝入蛇腹,隻覺灼熱如坐丹爐中且腥穢逼人,此時方省悟,知為巨蛇所吞。幸而攜斧,鑿蛇腹三日乃出。 雖得逃生,半身皮肉已腐,養息數月愈,脫皮如白風狀,頰、額已無肉,僅存骨……
―錄自鹹山傳說
(之一)
十二齡浪子
我見過這個滿臉邪氣的男孩,他能給我留下印象,正是因為有那滿臉邪氣。年齡不會超過十三歲,身高不會超過160公分,叼著煙卷在街上大搖大擺,一位老太太被他撞了個趣趙,敢怒不敢言地躲開了。他笑起來,是種混雜著無賴與幼稚的笑,叫人看著心裏難受……他是誰?
“天天樂”錄相廳被查封了,老板都老旺因販毒罪被捕,供出近二十人的毒品推銷網名單,其中最年幼者名齊福,差十天十二歲。於是我向公安部門點名要見這個不足十二歲的“毒販子”。
我一眼就認出了他,雖然他低眉順目的坐在派出所辦公室裏。小家夥飛快地隙了我一眼,很狡猾的眼神。我問他姓名年齡。對答如流。再問父母狀況,他反問道:“哪家的父母?”我說你家的呀.“我爹家還是我媽家?”他仍問。我明白了,這是個離異家庭的兒子。我要他都講。他說爹在開關廠做工人,爹的媳婦在織布廠。媽沒得工作,媽的男人是豆腐房老板。他自己跟奶奶住,有時也到爹的家或者媽的家去。我問他上學怎麼辦?“上學??1”他‘好像奇怪我竟然會提這樣的問題,“我不上學。我從來沒得上過學……”他的口齒異常伶俐,生得也眉清目秀,如果不是邪氣外露,會是個招人喜歡的孩子。
“我爹我媽在鄉下生的我哥和我,我哥大我七歲。我爹後來回城了―我爺爺死了我爹可以去頂替。我媽是鄉下戶口,不能去。那年我才兩歲。
“我爹回城以後不管我們了。我媽曉得我爹城裏頭有女的,就領我哥和我進城找我爹算帳。進城以後不走了,住在花盆巷我奶奶家。
“我爹不住我奶奶家,他跟女的有家,我媽鬧他他也不怕。他跟我媽沒得法律……就是……沒得結婚證。
“我媽氣不過,也去找男的,就是現在的男人,我媽叫男的收拾我爹。他們……我爹和我媽總是幹仗,我奶奶管不了。我奶奶眼快瞎了,她管不了就哭就罵,罵死了的爺爺賭錢盡輸,罵我爹著背時女人牽鼻子走,罵我媽丟下娃娃不管找野男人。我好煩他們,就跑街去要去找鬆活……”
“為什麼不上學呢?”我打斷了他。我覺得這個小孩子的遭遇很可憐。
他笑了笑,滿不在乎的笑。“花盆巷小學上過兩天的……第三天老師叫我轉家去,說沒得戶口不能入校。戶口辦不來,因為我媽沒得結婚證。她也沒得心腸管我。一起先我怪想上學,花盆巷小學不要我,我哭過的。後來不想了,想也沒得用嘛……
“從七歲開始我就在街上玩……從七歲到現在。起先我哥領著我,後來他去做小工,我就各人自己在街上,今年我十二歲,在街上玩了五年……我沒得事好做。
“去年我媽正式嫁了她現在的男人,戶口有了可以上學了,我又不想去了。十一歲的人和一年級娃娃坐同位好難看。再說我煙癮大。上學挨老師管有哪樣意思1說真的,學校沒得街上鬆活自在。我日日泡錄相廳,玩電子遊戲機,學生娃娃不得這麼鬆活。
“錄相廳是都老旺開的,沒得錢的時候我和許誌宏幫都老旺打掃衛生,他就免我們的費。
“許誌宏大我四歲,跟我最投脾氣,小學他讀完了的,讀到初二不讀了。他爹喝酒他媽賭錢,各顧各的沒得人管他。有天他爹醉酒拿鐵鉤子把許誌宏的小腿肚鉤出個大血口子,他跑來找我,我叫他跟我一道住我奶奶屋裏。晚上他難過,他說世界上頂頂沒得意思的就是做爹媽的兒子,兒子是什麼?是倒媚蛋受氣包牲口不如。
“他說得對,我就是個牲口不如的兒子。我跟他兩個一起哭了。我是第一次為這種事哭。
“許誌宏先給都老旺傳送‘零包’,那時候他十四歲。他不告訴我送‘零包’的事,我太小,才隻十歲。
“有天見他抖了點白麵麵卷在香煙裏,問他是什麼?他說是藥,消愁解優藥。我要他分我口嚐嚐,他不給,說我太小。
“我不懂那就是海洛因。毒品。許誌宏真是拿它消愁。隻要他爹他媽幹仗拿他出氣,他準定抖白麵在煙裏。他說吃下去昏昏的,什麼倒媚事也不想,人好舒服。我很想嚐,他一直不給,隔了一年我也‘丟零包’了才嚐到的.
“隔了一年許誌宏有毒癮了。他十五歲,個頭不大,他不再‘送零包’,他從都老旺那裏直接取‘零包’去賣,賣以前,每包摳出一點自己吃。不這樣整,發起癮來耐不住。賣得的錢統交都老旺,他從來不騙都老旺。
“我‘丟零包’,起頭是幫許誌宏的忙。有一陣公安抓毒販抓得緊,許誌宏的‘零包’沒得脫手,毒癮又日日發,‘零包’他各人就吃完了。都老旺揍了他一頓,不給他‘零包’了。
“許誌宏斷了活路,有毒癮的人沒得白麵就是斷了活路。許誌宏叫我幫他。他對我好,我是要幫他的。我就去找‘歪娘娘’。
“‘歪娘娘’是都老旺手下最吃得開的女人,手段有得的!她早就用過我。前年冬天她喊我跟上街繞繞玩玩,繞到荷花池,坐在涼亭裏,她買冰棒給我,叫我把一個火柴盒送到橋那頭,交給戴墨鏡的男人。我去了,那個男人接了火柴盒,一卷鈔票裹起拿我送回來。‘歪娘娘’誇我得行,給我兩塊錢買糖吃。
“那陣子我不懂。我不曉得火柴盒裏頭是海洛因,‘歪娘娘’叫我去傳送,是怕警察捉她―她‘進去’過兩次了。
“找‘歪娘娘’是為許誌宏,他發毒癮難過我想幫他.‘歪娘娘’說齊福你好憨包,幫別個有什麼用? 自家快活才是真的!不過她還是喜歡用我,我年歲小,警察不注意。
“她答應我,丟出三十個‘零包’賺得一包。十個‘零包’裝一盒,火柴盒按地址送。我跑了三趟,三個地址,賺得了一個‘零包,。
“‘零包’拿去給許誌宏。他發癮發得抽筋打抖,撲上來抓零包像個瘋子。他說好想打一針又沒得針管,就拿錫紙烤白麵‘迫龍’。他舒服得搖搖甩甩的,還比手比腳又唱又舞。
“我好笑他,就想嚐嚐.他說莫,你還小,莫沾!我不聽,是我賺得的‘零包’嘛!我就裹到香煙裏抽了。那是我第一次吸毒.除了昏,沒得別的感覺。我還沒得癮,我隻吃過四回……
“許誌宏又去‘丟零包’了。也是‘歪娘娘’給的貨。他‘丟零包’才兩天就碰著全市大搜捕,他被警察捉去了.,
“‘歪娘娘’也是那日捉去的―都老旺先被捉,供出了她。那日查封‘天天樂’,倒媚我正在裏頭看《四大名捕》,警察點名著我跟他走……走就走,反正在哪裏都一樣。
“我爹我媽我哥都到拘留所來過,我爹刮我三耳巴,說我不走正路,他再不認我這個兒。我媽哭,我媽說我是她的孽障。我哥一樣不說隻是歎氣。
“拘留了一日就放了。我還是在街上,還是老樣子……許誌宏著他們送戒毒所了,沒得用,他戒不脫的,我曉得。莫說他,連我也想拿‘藥’消愁解憂。我們這種人再也沒得好去處。我的事就是這些。”
齊福講完了,從開始到結尾,似無絲毫痛苦、悔恨。冷淡的表情與他的年齡很不協調―他還是個不足十二歲的孩子哪!
我不敢間他“將來”,那是個殘酷的問題。
他老模老樣地掏出香煙吸起來。很小的一雙手,和一切十二歲男孩的手一樣髒而靈活,隻是食指中指已被煙熏得焦黃。貝爾恩特·喬治(柏林精神病情報中心主任)
湯姆·粗斯特·布羅梅爾(心理學家)―下文摘自作者七+年代初發表的《一份心理學家的分析報告》
幾乎每個年徑人都有朋友或相識者,這些人可能是吸毒者或已有吸毒的願望。今天的吸毒者的動機與六十年代的“大麻”愛好者的動機絕然不同,當年嬉皮士企圖“開闊理性”,而今天的青少年則要消滅理性。……這些孩子對現實不滿,既不能從他們的未來獲得鼓舞,也不能從他們的經曆中汲取力蚤……他們的天地便是一個竟爭和消極消費的世界。……這些被剝奪了童年的孩子怒象力是匿乏的,自信心和自製能力是徽弱的。他們不停地追求著刺激,卻不能形成自衛能力以對杭那些從他們年幼時便麥身其中的消費社會的種種誘惑。……盡管他們做出種種努力……卻被拒之於消費享樂之外……滴水成河,他們將用另外的方式來滿足自己的欲望……他們找到的出口可能通向一個會道門、一個酒鬼團夥、也可能是吸毒。而海洛因這種最危險的毒品,正是以創記錄的速度解決著他們的所有的問題……於是他們成了毒販子的靶子,……不須多日,這批童男童女成了吸服兼顧的“小二道毒販”,在柏林毒品市場上,已是14-16歲的二道毒販“當政”了。
自投毒網
一生的傷害
十七歲的文秀長得高頭大馬,寬臉膛塌鼻梁樣子似有點兒木訪。我去文家小院訪間她時,這姑娘已被父母拘禁七日。做父母的都是本分人,知我來意後涕淚交加,我問二人何時發現女兒吸毒的?答並未發現,從來沒往這種事上想,因為文秀是個最老實的憨丫頭……文秀從樓上被帶下來了,垂著頭,兩隻肥大的手搭在膝上,看樣子,不引導談話她是不會開口的。
“上初中?”我從最簡單的問題發間。
她搖頭:“退……退學了。”
“為什麼?”我極力使她放鬆,“不喜歡讀書?”
她仍然搖頭:“喜歡讀……就是……沒得上學的命……小學都沒……沒讀完……”
“有病了.”我肯定道,“是不是‘病休’?”
她的眼皮泛紅,頭垂得更低,不再開腔。
我和她坐在堂屋裏,她不開腔,隻剩一隻老式座鍾嘀嘀嗒嗒。正籌措引動她的詞語,已入側室的文秀媽在內高聲道:“說嘛!倒是原原本本說出來嘛!”隨著話音人也跨出,“你倒說跟記者阿姨,於老師咋嘴罰你抄題三百遍,咋略揪耳朵刷耳刮,我和你爹咋嘴告到校長跟前,校長咋嘟向著姓於的,姓於的又咋喘降你班―四年級降到一年級!!”
“有這種事?”我大為吃驚。
“我們咋嘴敢編白話騙您家!”文秀爹也出堂了,“有半句假話天打雷霹!我家文秀是笨點,再笨也沒得落到倒數第一名,蓮華小學讀到四年級,年年倒數第四名,後頭還有三個的渺!那三個就沒得降班!我們得罪了姓於的,我們文秀倒媚了!降班那年十歲,讀到十四歲還是四年級,個頭大膽子小,一點心路沒得,就遭眾人欺!……你哭啥嘛丫頭?講嘛。
文秀低頭垂淚,文秀媽丟過去一條手巾:“就會淌眼水就會淌眼水!空心大蘿卜,不中用的貨!你倒說那窩子小女生小男生咋嘟起你的外號,咋嗬背靜處絆倒你,沙土石塊的撒給你拿你尋開心!”做娘的也掉淚了,“她是沒得路好走了……告老師,老師不信,倒罰她打掃廁所十天!她也不說給我們,怕上學,怕同學,怕老師,就逃學了。逃學十多日,學校來通知讓退學,好氣人J-家子都氣得吃不下飯。算了,背時學校不上算了,不去受氣了!”
“噢,文秀吸毒是因為受氣退學,心裏不好受吧?”我問,“想聽你談談,文秀!”
文秀還是搖頭,她似乎隻會搖頭。她的媽偏是個喜歡說話的,接口道:“憨丫頭咋嗒會曉得吸毒的事?文秀是個最聽話的,爹媽喊做什麼就做什麼,若不是那個遭瘟的春娥,憨丫頭再不會沾海洛因……您家間春娥?實不瞞您家,春娥媽和我同年進廠學徒,拜把的幹姐妹,春娥小時候好乖的個女娃娃,大起來才不學好,才變了‘小皮蛋’(下流女孩)!咳一一也怪我沒得警惕,心想文秀不讀書閑著,莫如到我們廠打零工。春娥媽說要得,春娥也去,小姐妹一處也有照應。我哪想得到春娥吸毒?天殺的!…也想不到文秀會跟男娃娃談朋友……”
“文秀,你的男朋友吸毒?”我問。
文秀把頭狠勁的搖著急道:“不不!茂林從來不沾毒品,他是個好人!”文秀終於開口了。
“茂林是個好人……真的……我在車間認得他的,就是我媽工作的那個牙膏廠。包裝車間……我把打好包的牙膏裝上平車,茂林推去倉庫……少言少語的,幫人忙不惜力氣……他懂得照顧女生,幫忙我……從來沒得人幫忙我照顧我,從來我是個受氣包……我很感謝他……就,就喜歡他了……
“我不在乎他的長相,白麻子莫得關係,挫個頭莫得關係,人好……人好就行!他不笨,他看出我對他真心,沒有躲開我……我兩個成了朋友……我很感謝他,從心裏感謝他……
“茂林和我做了八個月的朋友……一道上工一道下工中午一道吃家帶的盒飯……星期六晚上看新片電影……他最老實,電影院裏隻有一次摸摸我的手背……我好幸福……我對他說,茂林我想好了要攢錢,每個月攢一百五,攢到二十二歲,連本帶利怕有一萬塊了……我二十二歲你二十五歲,我們就結婚!他笑。他話少,人最老實……
“我好幸福……茂林他笑……他喜歡我……可惜我隻幸福了八個月……命不好,一輩子隻得這八個月快活日子……
“說心裏話,我怕別的女娃娃找茂林……她們個個都強過我,我曉得自家又醜又笨……有天車間新來了個馬蓮芬,一日幾趟的跟茂林說話借工具……我好不安逸,馬蓮芬比我短一頭,小小巧巧的,臉上化妝,衣裳也時髦…我不安逸了.茂林該會著馬蓮芬搶走?……我覺得比不過馬蓮芬,好害怕又沒得法子,就去找春娥當參謀。
“春娥大我兩歲,車間裏女娃娃都不跟她來往.她初一就交男朋友,好多起。初三時候尾一個船員出去半個月,後來船員甩了她,偏她又懷孕了,她媽弄她到醫院做流產,從此她再不去上學。是她媽安排她來車間的。女娃娃些說春娥是‘小皮蛋’,春娥不在乎她們,她天天打扮得像時裝模特。十多個男娃娃圍著轉。
“女生隻有我一個理睬春娥,我兩個從小玩到大,她沒有得罪過我就不該絕交。再說,我同情春娥,莫看她當人麵嘻嘻哈哈,我曉得她心頭不好過……背地下常常哭,還拿海洛因解愁……起先我不懂海洛因,有天見她把白粉粉整在錫紙上,底下洋火烤出煙子,拿紙簡嚎那個煙子……我好奇怪,問她做什麼?她說唆`4號’,唆了好解愁。她唆得眼珠賊亮,在屋頭睡足,起來又喊又唱又跺腳……我從來沒聽過‘4號’兩個字,我說好稀罕―拿我試試!她不給,她說有毒性,平白無故吃它做啥?我好可憐她,她心頭煩才拿有毒性的‘4號’解愁呀……
“春娥當我參謀,罵我傻。說茂林那種男生也值得費心思?她取笑茂林麻臉,短腿,呆頭笨腦。她說我個頭好,雖然五官不很強,化妝可以補救,人漂亮了,十個比茂林強的男生也找得著。我說我不要別的男生,茂林就是最好的!我隻想賽過馬蓮芬。春娥說沒得問題包她身上。
“春娥在我臉上打粉,眼皮上塗藍,嘴巴上搽紅,頭發燙成鋼絲爆炸式。鏡子裏一看,媽咆,我都認不得自己了!……我說不要不要,茂林會嚇昏的!春娥說昏他的―就是要叫他昏嘛!
“她教給我征服男生的竅門,叫他‘昏’是一條,叫他‘饞’是一條,叫他‘酸’是一條……‘酸’就是吃醋,不吃醋,怎麼證明他對你死心塌地?
“春娥說先‘酸他一酸’,就安排了叫茂林吃醋的把戲……現在我好後悔……我怎麼就由春娥擺布渺……春娥給我化了妝,拿出一條超短裙一件低領衫叫我換上,領我到工會俱樂部。圍她轉的那批男生早等在舞廳裏,春娥對他們嘀咕了幾句。一個長頭發男生就笑嘻嘻坐到我旁邊。又請我喝啤酒,又請我跳舞……我討厭這人流裏流氣,就想走……春娥一把拖住我,使眼色悄悄說:‘趕快下舞池!茂林就到,注意表情―要笑吵!一眼莫朝他看,她操我一把,我就進了舞池……
“我不會跳舞,隻好由長頭發男生拖著亂走……走不幾步,忽然看見茂林立在門邊,臉色煞白地瞪著我……我好心慌又有點高興:茂林‘吃醋’了!‘吃醋’證明他很在乎我。就是說,馬蓮芬被我賽下去了……我一高興,推開長頭發往茂林那邊跑,茂林已經不見了。
“那晚上硬是沒找見茂林……俱樂部沒有,車間沒有……跑到他家,家裏也沒有……十一點鍾,我蹲在俱樂部門口哭……我想明白了,茂林是老實男生,他吃不消春娥安排的把戲……
“舞會散場,春娥送我回家。她罵我憨,找茂林做什麼?明日他包定求上門道歉,女娃娃嘛,就是要引男生低三下四的來求!
“春娥不懂茂林那種實心人……我也不懂,我要是懂,就不會依春娥的話去辦了。
“第二日茂林不理我,連看都不看我一眼。起頭我還依春娥的吩咐裝出高傲樣子……裝不下去了,就湊攏去跟茂林說話 ……他不理我……第二天他沒來,第三天也沒來……我好慌我好急……請假跑到他家,他老娘平時對我最親熱,這回冷臉了,遞封信給我就關了門……
“是封短信……統共五十來個字……茂林說表哥約他去跑藥材,他走了。他過去看錯了人,早分手大家都有好處……
“讀著信就哭了……我捶茂林的門,我喊說不對不對!茂林誤會了!伯母你告訴我他去哪裏了,我要找他!…茂林老娘在門裏頭說:瞧你那窩頭發那張臉那身衣裳!才幾天,就跟男流氓女流氓打夥了J茂林跟你這種姑娘說不成J
“哭了一天一夜……好恨我自己!我拿剪子把鋼絲發剪了,把化妝盒踩了把衣裳撕成片片……沒得用,茂林走了……茂林再不回來了……睡在床上心頭亂糟糟的……我想喝敵敵畏想上吊想跳河……我爹我媽寸步不離守著我,他們怕我想不開去找死……
“春娥來了,說茂林走了算了,什麼金貴人物值得為他死!……我氣得又哭又罵,罵春娥害人……春娥著我罵走了,我越想越難過,在小學受欺負……好容易得了個好男生做朋友又吹燈了……我不怪春娥,她本心也不是想害我……我怪自己……
“不曉得怎麼就想起春娥拿‘4號’解愁……她難過的時候唆‘4號夕,我為什麼不可以照她樣子做?…找到春娥叫她拿號’給我唆,她說:‘莫!跟你交待過有毒性,我是心裏苦才吃的!如今吃上癮了,後悔也晚了!’我吼說,‘我心裏比你心裏還苦!不想活的人還怕毒?! 夕發瘋似的要她給我‘4號’……春娥扳不過我,說:‘天地良心,不是做姐的要害你,是你自家要吃’她整了兩棵煙,我立時就抓一棵開吸……
“從來沒抽過煙,嗆得我連咳帶吐,管它的,隻要能消心頭的愁……我等著……頭開始昏……昏得飄悠悠的,一覺睡通第二日中午,煩心的事真像是淡了……我媽以為我想開了,高興得很
“我拿海洛因消愁,兩個月,不想後果的……我不曉得後果那麼怕人……一星期兩棵煙,拿錢找春娥去買。春娥媽管不住的,春娥跟做珠寶生意的小老板在梨花街同居,他兩個都注射毒品……春娥勸過我,叫我莫再吸毒,若上了癮,斷不脫的……我不聽,也許我已經有癮了?…離了海洛因就難過……不是為茂林,是為想海洛因難過……那種難過法……也是要死要活的!
“如果……說真的.如果不是春娥注射毒品過量死在梨花街她男朋友屋裏,我肯定把海洛因當‘救命藥’一直吃下去……吃到也要注射……最後會像春娥一樣……死在海洛因手裏……
“春娥若不死,我不會想這些怕人的事……也不會害怕……看見春娥的屍體我才嚇昏了的……毒針還戳在手膀上……通身變做毒綠色了……是她男朋友發現屍體害怕了,找我陪他去報警的……
“派出所拘留了春娥的男朋友……我越想越怕……不敢想下去……不敢想有一日我也會通身毒綠的戳著一棵毒針死在什麼地方……或者……戴上鐐銬關進監牢……
“我跑回家,哭著把吸毒的事告訴爹媽……求他們救我。
文秀泣不成聲,爹媽也陪著落淚。文秀爹傷心地說:“苦命的頭啊,上學,上學受打擊。談朋友,談朋友受打擊……她是找安慰去吸毒,可憐的頭又走拐了!”
堂屋裏一片烯噓,壓過了老式座鍾衰弱的報時。
調查後記:
吸毒少年中,多數人因這樣那樣的原故感到自己低下,無價值,對自己沒有信心,於是產生了自我輕薄行為乃至“破罐破摔”。一般而論,較低的自羊心是犯罪與幕力的前提,少年人尤其容易墮入這種泥潭。少年吸毒的原由各各有異,但失去自車失去信心者破雄破摔,墮為癮君子,卻在不同地域反複出現著,這是因為一個自車心較低的人認為幹一種不道德的事與他的“自我認知”是協調的:低下的人必然做出低級的行為。 當我們明白了無自羊心的少年會產生何種嚴重後果,羊重他並幫助他學會自重自愛就是十分必須的了。
很希望蓮華小學那位性於的班主任老師(及類同於老師的老師們)讀到這則調漁筆記。七年前於老師處工了“胃犯”過她的學生文秀,在進行這種帶報複色彩的降班處裏時,她可曾怒到竟會造成對孩子一生的傷害?表麵看去,文秀吸毒是為失戀,似與於老師無關,但文秀的失戀卻是她缺乏起碼的自信的結果。而文秀失去做人的自信,其開始點正是那場錯誤的大降班。於老師作何感怒?
(之三三)
發廊背後
不少材料證實過某些小型發廊變性為販毒吸毒場所,N市的“秀爾發屋”卻是個例外。發屋老板名叫張超,年輕小夥子,幹淨利索,笑起來帶點姑娘相,他的女友小吳在派出所工作,是她建議我去拜訪張超的。
“這兩年發屋發廊的名聲不好,我曉得‘粉友’(即吸毒者們)喜歡把發廊做接頭處,這種地方目標小,客來客往不容易盤查,有些發廊老板明知道客人做手腳傳遞白粉,隻裝看不見,好拿一筆高價‘理發費’。更有的卷進白粉活動,理發做幌‘賣粉’是實,成了毒窩。事發了,封門蹲大牢。這種情況不是個別!
“我做發屋六年了,最怕的就是‘粉友’來攪。常有這種事,比如兩個顧客坐在條凳上,其中一個拿出煙來向另一個借打火機,那一個說沒得打火機隻有火柴,喜歡用就拿去。借火的伸手接過火柴盒,一張百元大票順手帶過去,就這麼簡單地交易了白粉!
“常常有小孩子被收買做傳遞。有一次,一個十一、二歲的小患坐在條凳上等理發,輪到他了,說沒錢,阿舅到了才能理。直等到來了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問小惠你阿媽叫你帶的東西呢?小怠從腰裏取出一隻方形糖盒交給男人,男人笑嘻嘻說,好啦理個發,我幫你付錢……這本畫報帶回去!
“我看到男人把一本卷成筒的畫報塞到小患手中一一鏡裏看得很清楚,他們瞞不了我。尤其是那訝患,完全忘了理發的事,夾著畫報回身就跑,我暫時沒有管他,不能放過的是那個男人,我說坐呀先生,馬上該你理發了。他不好馬上離開,坐在條凳上。
“看他想走,趕緊找話和他瞎扯,間他,你外甥說阿舅來了給付錢理發,怎麼走了?他答小孩子貪玩嘛。又問你外甥交你什麼好糖呀?他答不是什麼好糖,帶回去哄小仔的。我說你姐也怪,派小孩子到理發屋來送糖!他說你這發屋地點好,不須多跑路的……說完就要走。
“當然沒走脫,出門十多二十米,叫公安帶走了。莫忘了我女朋友在派出所―有可疑情況我就拿BB機Call她。我不願意那夥‘粉友’在‘秀爾發屋’做毒品生意!
“小息後來被提去口供,承認他替毒販子‘傳粉’,起初不曉得糖盒、茶葉盒裏頭是什麼,後來知道了,不想幹也不行了,不幹,他們要‘廢’了他。小患是個孤兒,或者叫棄兒,不久進了少管所。
“他們後來不敢到‘秀爾發屋’來交易毒品了。我不允許,我是個憑家傳手藝吃飯的理發師,我要做個正經生意人。
“另外一種情況是吸毒者到發廊來‘抵押借款’,手表,照像機,戒指,自行車,收錄機……押價都很低,我從來不接受。來的人是熟人―不瞞你,都是我小學或初中的同學,人數不少,七、八個也有的。
“我們這夥同學,初中畢業時碰到了棄學經商高潮,都不想讀書了,有的開飯館有的開汽車有的跑木材跑藥材有的打理服裝生意……做什麼的都有,差不多都發了財。
“發了財,情況就複雜了,有的走正道有的走邪道,最邪的,是販毒吸毒。
“起初不清楚,他們也不會向我坦白。是後來發現的。
“初中時候的好朋友阿濟是這夥小同學裏陷得最深的―陷進去的時候隻有十七歲。
“阿濟的先天條件不好,小時候患腦炎,一隻眼睛又斜又小。他為這個缺陷很痛苦,發誓將來要當大亨,當了大亨,就是瞎眼歪嘴,別人會拿他當神去敬。
“棄學以後他跟人往山裏跑藥材,第一年並不賺錢,第二年忽然發了,買了一輛摩托車騎著來看我,很得意地說,不出五年他準定大發。問他做什麼生意?他說藥材嘛。販什麼藥?生意上的事不能說―保密。過了幾個月,他找我商量借秀爾發屋後院小棧房存點貨,可以給我每月五千元的報酬,我有點懷疑。對他說,阿濟我們從小朋友,我不圖你的報酬,小棧房要用當然可以,不過,如果做違法生意,我不會同意!你也知道我女朋友小吳很厲害的!他生氣說我瞎猜亂想,‘貨’就沒有送來。
“一年後阿濟的‘老大’被捕,才知道他們打秀爾發屋的主意,正因為秀爾老板的女朋友是個民警。
“我沒答應阿濟存‘貨’,他罵我不夠朋友,不來找我了,直到他的老大被捕,他也拘留了十多天。
“再露麵時,簡直認不得他了,從小又胖又壯的阿濟瘦得不成形,說他等錢急用,要借三百元,我說錢我給你,怕的是你拿去‘吃粉’。他指天發誓說已經戒了,是他老爸有病,要花錢打點醫生做手術。我給了他。
“下班去看他老爸,哪有什麼病,芷在街心花園跟人下棋。他騙了我,我很氣惱,也很為他擔心,我找到他連罵帶勸,要他甩脫毒品,他傷心落淚說一定照我的話辦,發誓進戒毒所徹底戒斷,隻是需要交七百元治療費,問我能不能接受摩托車抵押,一千二百元就成。我不要他的摩托車,決心戒毒,我可以替他到戒毒所報名交費。
“我親自去辦手續交款。沒想到他竟然以父母病重為借口退了手續和錢,人也無了蹤影。
“阿濟真的失蹤了。有人說在金三角近旁的小鎮裏見到過他。也有人說他參加毒裝販毒,半路上開火被打死了。
“海洛因這東西越想越可怕,沾上它必定死,販毒走的是死路,吸毒走的也是死路。
“阿濟的大亨夢毀了,連同他自己毀在海洛因手裏!”
資料:
據馬來西亞報紙披露,已登記的吸毒者中,14歲至30歲的青少年占73.1%。有關部門鑒定,全國近200所學校存在著與毒品有關的問題。許多無知少年被“毒彈”擊中後,不僅產重影響身體健康及道德水準,且不利於他們的學習及就業。馬亞各界為此焦灼不安。 因受害太深,馬政府未取了強硬對策,1983年頒布:“任何人擁有15克海洛因或200克大麻或100克雞片,格殺J論…"86年7月,曾有兩名澳大利亞青年及:36名東南亞人因觸犯此條文而被處死.
新加坡抵製毒品工作也頗見成效,二十餘年時問,該國主要販毒組織被消滅瓦解,吸毒者與零售販受到強力掃蕩及控製。新加坡與馬來西亞早在1982年已采取聯合行動進行肅毒,其效果很顯著,據調查統計,新加坡的“癮君子”已由1. 3萬人降為6000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