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三角的陰影裏……

M市純然亞熱帶風貌,蕉林蔗田油綠,沿街攤棚下菠蘿木瓜成堆。我在街裏走得很盲目,因為不認路,隻好東繞西拐踏進第一間碰上的派出所。但我深信走進M市任何一間派出所都不會空手而歸―這裏距世界第一毒源金三粼隻一江之隔。

派出所長是位麵帶倦容的中年人,仔細看了我的證件後引我到接待室落座。

“幹公安的人,每天處理的事很多,一年三百六十天,記不清的。我沒得準備,隻能揀想得起的隨便說說……

“我們這裏翻山過江就到金三角,受害的程度您可想而知,真是防不勝防!

“在我們這裏,毒品價格相對便宜,幾十公裏外一個叫‘小金三角’的地方,集市攤上就能買到鴉片和海洛因I本地人販毒可算做家常便飯,參與大宗額武裝運輸毒品的有,小集團穿山越嶺躲關卡的有,郵件、行李中夾得有,公路水路航空,汽車摩托車拖拉機牛車馬車到步行……再加上吸毒者犯罪作案,我們公安部門的辛苦勞累您可以想象。

“最叫人不安的是少年兒童的吸毒問題。孩子們接觸毒品的機會太多,而反毒品的教育跟不上,太跟不上了!不必瞞您,兩年前才公開宣傳抵製,已經受害中毒的,很難挽救了!

“我們做過統計,M市青少年吸毒人數占總吸毒人數80%以上,很可怕的數字!未成年人又占這80%中的多少?據我估計不會低於1/3,甚至接近1/2!可怕的數字!

“別的地方,吸毒的孩子”.9%是校外待業生,M市嚴重,在校學生已經查到過好幾起。比如不久前一宗盜竊案偵破,作案的三個男娃,其中一個是市七中學生。七中校長氣慘了,全市打排頭的重點校居然也出了吸毒學生!校長決心整治,追查的結果,吸毒或吸毒邊緣學生十幾名,高三有,初一也有!

M市的小學生因無知而摹仿,‘玩吸毒’的不是個別。我曾親眼看見住宅樓前花園裏,幾個六、七歲的娃娃在錫箔上灑粉筆灰,假裝用火柴熏烤著往嘴裏‘唆’!上前喝住,一人給了一巴掌,娃娃們一哄而逃,我站在那小花園裏忍不住掉淚了……耳濡目染卻沒有抵製性的教育,咋吟得了?!

“有個十歲的三年級小學生凱卓送戒毒所了。吸毒原因很簡單,電子遊戲廳裏學的。玩電子遊戲的孩子,隻要有一個弄到含毒的香煙,好啦,在場的你一口我一口,個個都嚐,越小的越想嚐一一表示他跟大孩子平等。凱卓就是這樣上癮的。十歲娃娃,根本是個‘鼻涕筒’,有了毒癮不懂嚴重,要爸爸給他買‘白麵’。父母曉得了,趕緊送去戒毒。四月初進去,‘六·一’快到時,父母打報告,申請接孩子回家過兒童節……咳,真叫人哭笑不得!

“去年調查一起服毒自殺案。 自殺者是位南下老幹部,這老同誌有三個女兒,大女兒二十二歲,二女兒十七歲,小女兒十五歲。大女兒的男朋友吸毒,不久大女兒染上了.又過不久,二女兒小女兒都從姐姐處染上.父母發現時,三個女兒全壞了,幾次戒毒,沒有用。三個人不偷家裏,專偷父母的戰友和同事。老爸又氣又愧,一瓶速可眠見上帝去了。我們的死因調查剛有結果,老幹部的妻子也因心髒病醫治無效死在醫院裏……三個女孩最後淪為暗娟,賣身維持吸毒……

桌上電話鈴響,所長接聽完畢向我抱歉道:“有情況,不能談下去了。請翻翻這些登記簿,或許您會從數字發現間題的!”

幾冊活頁硬皮簿交我,所長匆匆走了。

封皮上均有標簽:《刑事案件登記薄》。每頁七欄,每欄記有一次作案。簡約地登記著作案人的姓名性別年齡職業地址及作案類別經過。

觀其記載,每日案發或多或少,多至十餘樁,少也有三兩件。擰門鎖最多,約占案件70%。此類作案人幾乎全部為十八歲以下少年。備注中有作案動機,一個不漏全是為吸毒找錢。

機不可失,我當即抽出一冊,匆匆按頁記錄案犯年齡性別。雖未得到所長正式批準,但我相信這位希望對廣大民眾進行毒品抵製教育的老公安不會反對我把一些說明間題的數字亮給讀者……

1992年

3月

作案人年齡,性別一覽

10日

18歲,男

19歲,男

15歲,男

甘歲,女

24歲,男

22歲,男

30歲,女

16歲,男

21歲,男

11日

27歲,男

14歲,男

27歲,男

19歲,男

18歲,男

12日

26歲,男

19歲,男

20歲,男

16歲,男

26歲,男

14歲,男

18歲,女

13日

23歲,男

21歲,男

19歲,女

16歲,女

18歲,女

16歲,男

39歲,男

13歲,男

13歲,男

14歲,男

27歲,男

29歲,男

21歲,女

17歲,女

18歲,男

18歲,男

16歲,男

24歲,男

33歲,男

14日

17歲.男

17歲,男

18歲,男

18歲,男

18歲,男

20歲,男

15日

20歲,女

17歲,男

16歲.男

21歲,男

50歲,男

16日

21歲,男

20歲,男

20歲,男

19歲,女

11歲。男

19歲,男

16歲,女

18歲,女

16歲,女

49歲,女

17日

28歲,男

32歲,男

33歲,男

15歲,男

19歲,男

16歲.女

38歲,女

17歲,男

15歲,男

16歲,男

31歲,男

18日

17歲,女

16歲,男

19歲,男

18歲,男

25歲,男

29歲,男

34歲,男

21歲,男

17歲,男

18歲,男

28歲,女

19日

18歲.男

17歲,男

17歲,男

26歲,女

27歲.男

25歲,男

24歲,男

15歲,女.

那天沒有等到所長回來。我肯定會再拜訪此處……

資料:

“金三角”:緬甸、泰國、老撾三國毗連處的三角地帶。麵積約19萬平方公裏,人口約100萬。此三角地帶為海撥3000公尺的高山峻嶺,交通閉塞,土攘氣候適於I束生長。1825年以後,英國人將曇柔攜入,強迫山民種植,百年過去,散布於此地的成千山地民族村寨即以種植雞片換取現金為生了。登門收納者以武裝集團為最,常因爭奪鴉片爆發大小戰爭。生鴉片出售後,即在更穀香港等地加工成海洛因鑽拄世界各地。“金三角”鴉片產童占世界昨法鶴片生產60%一75%,為世界第一大毒品產地。

“金新月”:在“全三角”嚴重幹旱的1979年,鴉片歉收而價格猛灘,位於伊朗、阿富汗、巴基斯坦邊界三千多公裏的新月狀地帶便乘虛而起,大蚤種植嬰萊,以取代“金三角”。其種杭麵積it年擴大,產童逐年止升,1987年增至1360噸,成為與“金三角”杭衡的毒品生產地。毒販們重金聘來東南亞的化工師,就地建立海洛因加工工業,其海洛因純度達80%以上,成為國際海洛因市場的王牌貨。

(之四)

續金三角的陰影裏

記牢那間派出所在香芒街,再找時便當多了。所長不在,值班民警是位邊地少見的大個子,擒拿高手一看即知。我問他:吸毒或販毒的少年,有否必須他出麵擒拿的?他說不多,但有一起卻嚴重。

“去年初夏的某一天,值完夜班回家路上,心情很好,因為說定今夭帶老婆兒子到森林裏去野炊。正高興著,隻見一個男人跌跌撞撞跑攏來,胳膊流血,嘴裏大喊:不好了!瘋子砍人了!。

“我曉得野炊告吹,馬上帶那人去見值班所長,這時聽到巡街的便衣小陳用Call機呼救,說香芒街北口,距派出所大約一千五百米,有持刀砍人者,上班時間車多人擠,已傷二人。請派人援助擒拿!報案男人所說與小陳報告相同,還提到他和幾個過路人想捉住瘋子,沒有成功,那家夥太野太凶了!

“所長命令當班的小木小刀立即前去處置那瘋子。我說算我一個吧,我曉得所長希望我去,小木小刀剛進所,經驗不足。

“我們三人帶了槍、繩、手銬,騎摩托車趕到現場。街上行人差不多跑光了,來不及撤走的茶攤果攤小吃攤也不見了老板.沿街商店都放下門板緊閉鋪門,樓上窗口卻擠滿了又怕又好奇的 觀眾。

“那瘋子很瘦小,手裏一把大鐮刀亂舞亂甩,嘴.裏怪喊怪叫。小陳隱蔽在一條巷口,時不時繞出來試圖捉住那瘋子。見我們三人來到,小陳立刻用Call機間我如何行動?

“對付一個手持凶器的瘋子必須施以巧計,生擒很難接近,又不能開槍傷了他。我吩咐小陳到瘋子前方逗引,我們從背後包抄。小陳出巷,瘋子果然追去,小陳返身回巷,瘋子舞著鐮刀緊跟,待進了巷,我衝上去掃了一腿,奪下他手中凶器,小刀小木將他按倒捆住手腳,這時才看清瘋子不過是十五、六歲左右的少年,殺豬似的嚎叫著。

“這時眾人從躲藏處出來,有人找門板把兩個被砍傷的抬進醫院。我們回派出所,街上也恢複了正常秩序。

“奇怪的是瘋子很快過了瘋勁,蹲在牆角不聲不響,所長問他情況也能回答,並不像多數瘋子一樣顛三倒四。

“他說自己名叫南定標,十六歲。原是第五中學初三學生,退學一年了。父母都在橡膠園做工。家住香芒街252號。間他為什麼拿鐮刀在街上行凶?他好像很害怕,說喝醉酒了.

“所長命小木拿儀器,這種儀器專門測試司機是否酒後駕駛。結果南定標並沒有酒精反映。又問他有沒有精神病史?他吞吞吐吐說沒有。

“已經到午飯時間,所長讓我回家休息,派小刀打電話通知橡膠園南定標的家長立即來所。

“回到家,老婆因為我說話不算數,生氣帶兒子出門了,留字條叫我‘一切自便’。好啦,睡大覺吧.

“一覺醒來已到傍晚。胡亂泡了兩袋方便麵,吃完去到所裏―這周我當夜班。

“接班時聽上一班交待幾宗情況,其中一項是小瘋子關在禁閉室,電話催幾趟,家長也沒來。

“打開禁閉室,見南定標已經加了銬,躺在席子上,眼淚鼻涕,嗬欠連天。看那模樣像是要犯毒癮。間他是不是有癮?他否認,說感冒了。我說感冒不打緊,我們有藥,給了他一包‘速效傷風丸。’

“繼續往橡膠園掛電話,那邊說下班了,都回家了。我對南定標的父母很生氣,兒子出了事居然不聞不問!南定標未成年,如何處理必須通過家長,他們難道不曉得?!

“一個多小時後,南定標表現出的狀態,完完全全是在發毒癮。他開始嘔吐,打抖,冒虛汗,承認自己有毒癮,求我給他找點‘藥’救命。我拿出一包‘安定’,服下以後,呻吟了將近兩個小時這小瘋子才人睡了,睡夢中又哭又喊。

“早晨七點鍾給禁閉室開早飯,南定標不吃任何東西倒吐了一地,不僅嘔吐還腹瀉,臉色焦綠,眼珠赤紅,樣子很可怕。毒癮越犯越烈,抓地皮、打滾,搖撼窗戶上的鐵條……所長來了也沒有別的辦法,仍然隻能給他一把鎮痛藥。

“他的毒癮看來不小,繼續拘留可能會出間題,我們必須立刻采取措施,唯一的可行措施是送到戒毒所強製戒毒。

“所長給幾家戒毒所掛電話,沒有床位。最後一家新辦的是教會資助的慈善性質戒毒所,同意接納。即使如此,也得經家長同意。所長火冒三丈,說他不信‘請’不來南定標的家長。

“明白所長的意思。我說好唆我去‘請’,加班費莫忘了哦!

“我開一輛挎鬥摩托到橡膠園,對他們管事的說要見南定標父母。管事的差人去找,等了許久連差去的人也不見麵。我問管事的什麼意思?他說公安管到底吧。公安怎麼處理吸毒兒子,南 定標父母都同意―他們確實有困難。我生氣說,再困難,兒子的事也得負責!你做領導的要這樣袒護他們,就請你跟我回派出所!

“話說到這種程度,管事的才親自出馬去找人。不多時來了,做父母的臉色蠟黃,紅腫著眼睛向我哭訴他們為兒子快愁死了,快活不下去了,請公安做主,怎麼處理都行……隻要莫讓他回家

“看兩人哭得淒慘,我安慰說,戒毒所聯係妥了,家長無論如何須得去辦手續,跟我走,所長為家長不見麵很發火呢。

“我用摩托拉他們到派出所。見到所長,兩人‘撲’地跪下:‘求公安千萬莫把南定標放回家!家裏早就招架不住了……要錢給錢,給錢也算了,怕人的是小畜生唆了“白麵”就發瘋,發起瘋來打人砍人”做爹的挽起褲管,大腿小腿上有傷痕,做娘的肩膀上也有,‘這娃娃是災星……疼他愛他,帶來的是災是難!傷爹傷娘也罷,鄰居被傷過,賠了錢才沒起訴……一個看不住,砍到大街上去了……隻求公安從嚴發落!’

“所長說:‘未成年的娃娃,我們總是從治病救人出發,先進戒毒所!’

“兩個家長搖頭說不中用,戒毒幾次了,一個毒癮重的人守著‘金三角’,能斷得了?!所長間你們打算怎麼辦?二人嚎陶大哭:‘做父母的誰不心疼兒女,隻是我們家這一個已經不是人了!已經變妖變鬼變害人精了……鄰居都認他做社會公害……昨日上街砍人,鄰居聽了,來找我們要求保障人身安全……都說害人精若接回家,他們就聯名起訴……我們隻求公安帶走這個禍害,永世莫叫他回家……要多少錢我們給,傾家蕩產也願意! …公安怎麼處理他我們都同意……勞改、做牢……’女人哭得幾乎氣絕,‘害人精……社會公害……鄰居親口對我們說……他活一日,大家不得安寧一日,上級開恩槍斃他,子彈錢大家出不說,每家捐一百元安葬費不說……還要……還要張燈結彩……慶祝太平I 。

做母親的說完,昏過去了。

“當然我們無權對十六歲的南定標判刑,雖然持刀行凶構成傷害罪,未成年,又在吸毒後昏迷狀態中,我們隻能先送他去戒毒所。

“半年後,他從戒毒所‘畢業’,直接轉到了少管所……”

大個子民警腰裏的Call機突然嘟嘟做響,簡略間答之後,他向我抱歉說有情況必須前去。我問和毒品有關嗎?他歎息道,不會和毒品無關,這裏離“金三角”太近了!

亞熱帶的風景正在天空中醞釀,那顏色那聲勢很嚇人,大個子民警似無所感覺―他早已習慣了在風暴中行動吧?

甄麗(Y市康複中心主治醫師)

所謂“中毒性精神病”,是指人體被活形物質作用導致中毒,如汞中毒、鉻中毒、酒精中毒、藥物中毒……這裏的藥物中毒即指某種麻醉荊、興奮劑、幻覺劑緩慢進入人休,造成了人體對它的依賴。也稱“依核藥物的精神病”。

這是一種慢性中毒。麻醉性藥物種類繁多,其中最山猛的是嗎啡提煉物海洛因。

我們稱藥物依賴者為一種“精神病人”,是因其表現許多方麵與精神病人無異。如機度興奮、麻痹,出現幻覺幻聽、發狂、幕力迫害……

簡單一例:

某戒毒所十名吸毒者同處一室,其中一名毒癮發作,流涕嗬欠繼而抽摘嘔吐,其餘九名皆模仿。犯癮者服藥打針,九名“偽裝者”必向醫生吵索要。犯癮者用藥後向醫生述說身體反應,九名“偽裝者”也談―與犯癮者完全相同。這種表現,在粉神病學上稱做“感應性精神病”,多見於疙病患者、麻醉藥物依賴者及偏執性精神分裂疚。

海洛因吸食者出現狂幕、虐待行為已不是個別情況,如以利器戮自己,如毆打他人,此種毒品對於人體並炸隻是“麻醉的安樂”。

曾有兩名青年女性在吸毒後以煙頭烙五歲男孩生殖器……專家認為這是一種人類攻擊性的“惡發泄”。

攻擊性的發泄不外善惡兩類,文藝體育方麵的竟賽屬“善發泄”,而千毆傷害屬“惡發泄”,吸毒導致惡發泄,已被無數率實證明了。

(之五)

噩 夢

一起觸目驚心的案件發生在G市。它是少年吸毒者喪天良失人性到達頂端的例證。

好不容易找到受害人的兒子,好不容易說服他回述那段往事。

小夥子大約二十二、三歲,數學係高材生。我和他對坐在大學生咖啡廳一張靠窗的小桌旁,他沉默著,顏色蒼白。他要了一盞黑咖啡,我給自己叫的是清茶。他望著窗外的蓮池依然沉默,我不打攪他,我耐心地等著……

“我有一個幸福的家庭,這樣的家庭人世間並不多。

“我的父母都是教師,父親教中學,母親教小學。他倆早年是師大同學,誌同道合,相親相敬。

“母親是位出色的女性,並不漂亮,但是聰明、善良、能幹。她是本城的特級小學教師。

“母親的人緣最好。善良、善解人意、善於處理問題,街坊們常來找她裁判鄰裏糾紛或做家事顧間。她從不推托。小孩子們尤其喜歡她,她也愛他們。我和母親一道出門時,沿街不住有向息老師致意,孩子們不斷跑過來,以和息老師走一段路為榮,這 時我很為母親驕傲!

“十年前我們搬到了方勝街。老院一間舊屋加上父親分得的一套房,在換房交流大會換到了方勝街新宿舍樓三間單元。房子質量不錯,大環境雖差些―方勝街過去是有名的‘雜霸地’。換房不容易,還是搬去了……誰知道會因為鄰居不好大禍臨頭呢?

“搬家不幾天已發現方勝街社會秩序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差,鄰裏不和動棍動刀,婆媳爭吵揪頭發抓臉,夫妻鬧架尋死尋活……野得很!晾在二樓三樓陽台上的衣服被子居然也會不翼而飛,自行車停在院裏,不出十分鍾,鈴檔蓋準定‘搬家’,如果是輛新車,鐵鏈加雙鎖也沒用。擰門撬鎖的事經常發生‘雜霸地’的傳統吧!

“既然搬來了,很難再搬出去。父母自嘲道:樹欲靜而風不止,各人自掃門前雪吧!

“可是母親哪是個自顧自的人呢?不知不覺就贏得了鄰居們的尊重,啟老師在場時,罵街打鬥的也會收斂幾分。

“我們住二門四樓。同樓層一戶姓李一戶姓黑,都是食品廠工人,母親和他們相處不錯。

“這很自然。母親為人善良,對老人最照顧,黑家的奶奶、李家的姥姥逢人必誇息老師,說遇到這樣的好鄰居是她們的福氣。尤其是黑奶奶,因為母親曾送她上醫院看大夫-一那天她兒子兒媳都不在家。往後,黑奶奶做了好吃的總想著給我們家送。鄰居關係如此,方勝街再亂,家門口總是平靜的了?

“誰能料到母親會在黑奶奶的孫兒小黑子手裏遭難呢……”

“我們搬來那年小黑子六歲,還沒有上學。一個手腳不拾閑的瘦猴兒,嘴巴甜,挺招人喜歡。小黑子是黑家五世單傳的獨根獨苗,奶奶和爹媽寵得不知怎麼才好,就像書上描寫的:捧在手裏怕丟了,含在嘴裏怕化了。這樣的孩子上學以後哪能把心思放在書本上?

“黑子讀到小學三年級時,我母親從原先的學校調到方勝小學。原先的學校實在太遠,母親身體又不太好。這樣,黑子進而成了母親班上的學生。

“三年級到六年級,黑子很有轉變,因為老師就住對門,逃學逃課那套把戲玩不轉的。黑子也很聽息老師的話。打架打半截,見息老師來了立即住手,當著息老師的麵,是不敢說髒話的。

“畢業考試前,我母親給黑子開過兩個月‘小灶’,是希望他升入好一點的中學,果然進了十一中,區裏數不上,卻是方勝街的‘最高學府’。

“黑奶奶和黑子的爹媽太感激我母親了。黑叔黑嬸沒有文化,很希望兒子上高中讀大學,黑子進了十一中,他們以為從此會一帆風順。

“那件可怕的事發生後,痛定思痛,我常常想,一個天真可愛的孩子變成了凶犯,原因何在?我覺得社會、學校、家庭三方麵都脫不了責任,最該負責的還是父母!

“黑叔黑嬸和黑奶奶最大的問題是縱容黑子。在方勝街這種地方,缺乏管教的孩子十個有十個得走上邪道,明擺著的!

“開始是甩撲克牌。放學回家的黑子背著書包站在街上看別人玩牌,很快自己上陣了。玩得忘了吃飯忘了睡覺,黑奶奶來叫,黑叔來叫,黑嬸來叫,叫不動。家長們妥協了,怕孩子餓,黑奶奶把點心飲料送過來……

“我母親對黑叔黑嬸說這樣不行,不消三個月他就隻認牌不認字了他們點頭稱是,臨到上陣又軟了。母親出麵管過兩次,黑子當即棄了牌攤跟母親上樓。可是母親不可能時時盯著他他是初中生了。

“鬥牌的那夥子抽煙,黑子能不跟著抽嗎?好幾次我撞上他和那夥無業少年在大板樓夾道裏噴雲吐霧。初二沒有讀完,黑子就徹頭徹尾成了他們中間一分子。家長無能為力了。

“起初他似乎還回避我們家的人,尤其回避我母親。也許他還記得小學時候息老師在他身上下過好大功夫……

“黑子長得很快,十四歲時已經和黑叔一樣高,十五歲高出他爹半頭了。這樣一個五大三粗的夥子成天在街上鬥牌抽煙下飯館喝酒,黑叔也知道前景不妙。曾帶他到化工廠做臨時工,去了兩天,嫌累,說什麼不幹了。三個做家長的看孩子手磨起泡,心疼了,不幹就不幹吧,娃娃還小,過三年再受苦不.遲!他們可想不到沒等三年,黑子就……自我結束了。

“我恨黑子,他是殺害我母親的凶手。或許我更恨海洛因,這白魔奪走了一個十七歲男孩的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