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篇 蕩
本篇涉及“中魔”後的變性少年,他們業已失去人性與自尊,他們貪婪、冷酷、殘暴……
三篇題記
女巫飼吸血蠍九十九載成精。夜出覓食專入民宅尋幼童。黎明歸,得男童血者眼赤。排糞便為金,得女童血者眼綠,排糞便為銀。女巫因之積金銀成山,而失血之男童女童九日即亡。存活期間,男童眼赤女童眼綠,翻躍呼號於市井,逢人即抓咬,咬肉飲血,其狀可怖,街人見而奔逃。適逢鐵拐仙過路,以鐵杖定襖童,呈巫湖內浸泡九十九日,童乃複元,而湖水忽赤忽綠,湖畔草木皆凋蔽……
―錄自巫水縣誌
(之一)
繆斯神無地自容……
拜訪朗老師時他正在畫室裏操作,畫室是自己用廢木板搭成的,他把釘畫框的板條並攏,鋪上一塊亞麻布請我落座.
“這件‘公案’,您怎麼聽說的?”聽我開門見山說明來意後,他有些奇怪地問。
“我原是丹青圈子裏的人,”我答,“圈裏的事常有耳聞。”
“哦―”他撓了撓下顆,“既然是圈裏人,推脫不了唆。”唉了口氣,“藝術殿堂是莊嚴瑰麗的地方,發生了這等事,繆斯神會感到無地自容……”
“我是本校79屆畢業生,留校任教十一年。像我這樣崇尚現代藝術的青年教師,很受學生歡迎,學生中流行的一些‘新觀念’常來找我探討……我的生活可以說相當平靜。
“藝術院校任課師最休頭教附中,那夥半大小子很讓人煩心,紀律鬆弛得可怕,八點上課,你趕到教室,門還鎖著,你隻好徘徊等待。八點一刻班長來了:‘喲―老師早J我說老師,往後別來這麼早,來早了吃灰。我們還得掃地呢!’班長開了門,滿地瓜子殼花生皮桔子皮可樂罐還有雞骨頭。又來了兩位學生。‘喲―老師早!咳老師您回教研室歇會再來!’隻好回教研室,氣得 摔椅子。別的老師就勸:何苦生氣?我們做老師的按鍾點來了,教材範圖樣樣不缺,很對得起那一點兒月薪啦!學生遲到、曠課、上課吸煙、遞情書……我們管過,罵過,他隻當耳旁風。心不在學習上,大趨勢如此,我們抵擋得住?!所以莫操那份心。喝茶喝茶,喝幾口順氣……
“扯遠了,現在藝院附中的學生就這德性,不想氣死,就睜隻眼閉隻眼吧。雖扯遠了,也能算講那樁‘公案’前的一個小鋪墊
“我們是綜合藝術學院,繪畫、音樂、舞蹈、戲劇。情況大同小異,老師們都休頭教附中。沒辦法,棘手的課大家分擔―係裏老師輪班去附中任教。
“也許運氣不佳,輪到我去附中時發生了那樁‘公案’。
“要說明的一點是,附中學生都住校,值班男女二位老師每晚負責巡查宿舍。綜合性藝術院校,四個專業的學生都住一個屋頂下,沒法分開。
“有一晚,我和戲劇係的卜老師分頭到男女宿舍巡查,未請假而不歸的學生上頭有規定得做記錄。那晚缺席的男生叫景一民,我們係繪畫專業的。缺席的女生是戲劇專業的,叫碧豔。這兩人打得火熱早已全校皆知。‘火熱’並非少男少女純情互相欣賞,說白了是一同鬼混。不是我貶低他們,言歸正傳時您就知道了。
“碧豔在學校有點知名度,長得漂亮,父母都是京劇團名角。另一件使她‘知名’度提高的事,是她曾因藥物中毒被送醫院急救。
“去年春節前,戲劇係排練除夕晚會節目,早晨九點,學生陸續到齊,唯有碧豔不見。同宿舍人說她還沒起床哩。好在她擔任的角色不重要,空缺無礙。
“九點半還不露麵,十點鍾仍然無影無蹤,負責排練的老師發火了,派同屋去叫。那同屋回來報告說碧豔睡得像頭死豬,叫不醒。老師忍無可忍親自去宿舍,才發現碧豔是昏迷狀態。趕緊送醫務室。
“校醫量不出血壓。脈搏每分鍾35次,膚色發青,懷疑安眠藥中毒,立即轉到附近醫院。
“急診室一番搶救,碧豔才醒過來……醫生對老師說很像海洛因中毒。政教處當然盤間碧豔,碧豔絕口否認,隻說吃錯了藥。
“那時校方已有規定,吸毒學生一律開除。缺乏強有力的證據,無法以吸毒處置碧豔……中毒搶救,算是後來那樁公案的‘序曲’吧。
“‘序曲’之後幾個月的暑假裏,那‘公案’出台了。
“派到附中‘值班’的老師一年一換,寒暑假都經過的。假期照常查宿舍,因為不少學生打工掙錢並不離校。政教處要求早晚兩次視察,做記錄,特別提出注意吸毒問題。一年來,毒品在本城青少年中間蔓延速度驚人。政教處開了一張‘備忘名單’,是幾名有吸毒嫌疑的學生,為首兩個就是碧豔、景一民。
“為此我很注意碧豔和景一民。我住校內,值班排在晚上,查宿舍時幾乎沒見到過這兩個人,男生宿舍裏除了髒亂,女生宿舍裏除了脂粉味,沒有異樣情況。
“有一次在校門口碰到景一民、碧豔,還有一個大塊頭學生,碧豔穿一套閃光綢袒胸短裙,濃妝豔抹得沒有學生樣。景一民對我熱情打招呼,說他們正在利用假期打工掙點零花。間打的什麼工?三個人你看我我看你嘻嘻哈哈說天機不可泄露。
“校門偶遇幾天後,是個禮拜一。晚飯吃過,例行公事地在值班室簽了到,白班老師把記錄本交我,上寫著‘平安無事’。我們還開玩笑說再過五天就熬出來了!五天後開學,該著另一批老師來附中換班了。
“我到操場走了一圈,又到宿舍探了探,風平浪靜。輕鬆愉快地回值班室,日光燈下翻看新來的《世界美術》。九點半又把校園繞了一周,十點鍾到宿舍下令滅燈,燈滅後,今晚值班算是告一段落。下一段落―鋪床睡覺。
“我把帶來的被單鋪在值班室床褥上,舒舒服服躺一「繼續翻《世界美術》。若不是電話鈴猛響,我會在現代藝術的催眠中走入夢鄉。
“迷迷糊糊抓起電話,好半天才鬧清對方是土講派出所。‘派出所’三個字把我激醒了,看看手表,十一點三十三分,很奇怪這麼晚會有公安部門找到頭上。
“對方問清我的身分,姓名,客客氣氣問:貴校有沒有三個學生名字是景一民,張軍,碧豔?我說景一民碧豔肯定有,張軍這名字不熟。發生了什麼事?對方答事情較嚴重,請校方明早8時到土講派出所詳談,
“我首先想做的自然是請示領導,可惜有電話的兩位校長都不在家,政教主任生病住院,沒辦法,先睡覺。次日清早到傳達室向門衛老薛叮濘了一番,騎車往土講派出所。
“土講離學校大約八裏路,原是臨湖漁村。近幾年修公路建浴場蓋旅舍商店,大有發展旅遊的趨勢。我邊騎車邊揣測,碧豔景一民們會在土講出什麼問題?
“想了一串可能發生的事。打鬥。酗酒。車禍。黃色書刊錄相……當然也想到了吸毒。這很自然,碧豔曾有過那場中毒搶救的‘前科’嘛!
“一位中年民警接待我。出於對老師的尊重吧,很客氣。我卻不大自然,發僵的眼輪肌與口輪肌製造出來的表情,恐怕是一切到公安部門‘認領’子女或學生的家長和老師所共有的吧?我小心翼翼地問:,出了什麼事?中年民警推過來一冊登記簿,我誠恐誠惶地翻到新登記的那一頁,仔細閱讀。
“不讀則已,一讀不禁大驚失色。記錄簡明扼要,寫道:發案時間,1992年8月21日。地點,土講村24號。作案人,景一民,男,18歲,藝院附中美術科三年級學生。張軍,男,18歲,藝院附中戲劇科三年級學生。碧豔,女,17歲,藝院附中戲劇科二年級學生。案發經過:當晚9時半,碧豔在土講斜街‘拉客’,引至24號院內偏房。五分鍾後,景一民、張軍假扮公安人員闖入,對碧豔所拉之‘客’威脅,令其交罰金400元。被我公安便衣發現後,拘留審查。三人供認已聯手詐騙四次,獲現金150。餘元。該偏房內發現火柴、錫箔紙、針管、血跡,及海洛因殘跡。三人無以抵賴,承認詐騙錢財皆購買毒品吸食注射。正文後有三人承認經過屬實的簽字押。另有土講村24號房主崔鴻升簽字證明出租偏房給景一民已二十天,租期為兩個月。處理意見::基於景、張、碧三人受審態度尚好,係初犯,又是在校學生,決定通知校方領回教育,暫免刑事起訴。……
“我的臉肯定一陣紅一陣白,這段讓學校名譽掃地,令繆斯女神蒙受羞辱的公案,怎麼就闖到我這個值班的色彩畫教員手裏?我苦笑著間民警該辦什麼手續,他讓我簽字後領人,然後打開一扇門。是男拘留室,景一民垂著頭灰著臉出來了,後麵跟著那個校門口見過的大塊頭一一這人就叫張軍。另一扇門是女拘留室,碧豔同樣垂著頭灰著臉出來,三人一排站在我麵前。
“我真氣得想揍他們。忍住了,對他們吼道:‘還不給我走!!’
“我推著自行車在前,他們三人在後,順著公路往學校走。我實在惡心這三個下流坯,不想跟他們羅嗦。
“把他們帶到值班室,命各寫一份材料。好向校方交差―誰讓我值班時攤上了這樁公案?他們寫,我繼續給校長、政教主任掛電話,還是找不到人。
“半小時後三個人都寫完了,除了將出謀劃策的責任推給別人,情節經過基本一致,就是說,與派出所登記內容相同。隻有碧豔的材料結尾處有這樣一句話:‘我沒想到,景一民張軍也沒想到,公安民警穿著便衣……’
“我指著這段文字間碧豔是什麼意思?三人互相看看,沒答話,表情很古怪。我發怒了,高聲道:回答我,‘想不到公安民警穿著便衣’是什麼意思!!
“碧豔支吾著,反過來問我:他們……就是派出所……沒對您說?
“我聽話裏有話,回答道:派出所對我說了什麼,你們不必過間。我要你把這段話寫清楚!
“景一民這才說:‘咳,莫提了……我和張軍冒充便衣警察,想不到假的撞上真的了!碧豔第一個根本就沒看出來……’碧豔恨恨地插話道,‘叫我咋嘴看出他來?他穿一身過時中山服,提個旅行包,外地老土一個!我對他說,先生找住處?跟我走,有吃有玩……他就跟進院了,他腦殼上又沒貼‘公安’兩個字!……’
“我又一次大驚失色,碧豔拉客竟然拉到了一位便衣警察!
“這起令學校丟臉的公案報給校領導不久,三個下流坯開除了。有關處理我沒有參加,我隻不過是個值班的普通教師。聽政教主任說,吸毒是碧豔領頭,她住家的京劇團大院裏吸毒成風,不少子弟沾上了。
“開除之後三人再沒有消息,學校生活依然如故,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這三個下流坯……至於以後會不會出現新的‘公案’,新的下流坯,說實話,我心裏沒底。我不希望藝術聖殿被海洛因砧汙―把‘公案’說給您的理由即在此。”
離開朗老師的畫室之前瀏覽了他的作品,組畫《四月》使我駐足,這是六幅禮讚青春的油畫:“女孩與鴿”,“朝霞”,“泉邊少年”,“花的交響”,“南風”和“北鬥星”。畫中的少男少女美麗如朝霞清新似山風,我歎息了……
資料:
二次世界大戰前德國使用毒品者僅限於少數波希米亞藝術家,戰後盟國占領期間毒品開始流傳,形形色色毒品充斥著西德的黑市.
1969年,據西德官方統計,吸毒至死者為29名,1979年增至623名。1980年使用海洛因者約8萬名,其中35%是少年兒童。1990年1月聯邦內政部長紹伯勒向新界透露,1989年警方記錄在案的吸毒無亡人數為975名。紹伯勒表示,必須強化對毒品犯罪的千爭,必須完善立法以沒收毒販的非法財產並阻止他們在銀行的“洗錢”昨法的黑錢通過金融渠道由“黑”變“白” 1990年聯邦德國舉行了全國禁毒大會,聲勢浩大地通過了打擊毒品犯罪的計劃。
意大利的西西裏島1982年以前曾經是黑手黨控製的世界級的海洛因加工中心,意大利的吸毒成風不言而喻。其中青少年最為普遍,18-20歲的青年占7300,16-17歲少年占10%, 16歲以下的吸毒兒童也在日益增多。“毒品之都”的羅馬曾有兩位低收入的母親因極度絕望而殺死了她們的兩個吸毒的兒子,成為聳人聽聞的悲慘的毒品事件。
(之二)
歪瓜作孽
到米剩彎十二號大院之前,已聽人說起那個綽號叫“歪瓜”的渾小子。年紀不滿十七,少年無業遊民頭領,因為吸毒做下了駭人聽聞的事。如今被送去強製戒毒。本想去戒毒所了解詳情,戒毒所地點極遠且無交通車。又聽說“歪瓜”拒絕外界采訪,才決定往米剩彎的。
米剩彎是舊城中心地帶,即將擴街,舊磚房及老式院落正在大拆大卸,滿眼廢墟。不禁擔心十二號大院是否還存在?幸而大門還在,院內房舍隻剩了骨架,一位老漢坐在廢磚頭舊木料堆旁。“買木料呀?”老漢打量著我。“找人”,我答,“十二號大院老焦家。”世焦的有三戶哩!”老漢說:“你找哪戶?”“有個小子叫‘歪瓜’的那戶。”“咦―”老漢仔細打量我,“你是公安?”待我報了身分,他大聲道,“社會調查,要得!米剩彎這夥中毒娃娃,是該調查調查羅!”從老漢口中得知,“歪瓜”的爹遷到郊區臨時住房,門牌說不清。並且“歪瓜”的爹是個三錐子紮不出血來的木鈉人,哥嫂又最怕人議論他們的家事。他們那裏,怕是調查不到情況的。聽此分析,又見老漢健談,幹脆改變計劃請他介紹,他也很幹脆地答應了。
“說起來,我跟‘歪瓜’的爺是同輩,同族不同支,‘歪瓜’的爹喊我‘麼爸’。米剩彎百年前統是我們老焦家產業。老祖宗開米鋪發跡,闊了百十年,沒等解放就敗了家。為啥?就為吹大煙。男的吹,女的也吹,再大的家業架得住一排煙槍掃射?老話不提了。不過我常想,老一輩唆煙敗了家,是五十年前的事。解放後政府強令戒煙,老焦家得救了,跟煙土斷了四十年關係,萬沒想到死灰複燃,小一輩娃娃會遭‘白麵’災!
“細想嘛,又不奇怪。我們城裏,哪個地方的待業學生多,哪個地方問題就多!
“老焦家敗了家,讀書受教育顧不及了。五十年代剛鬆口氣,出來幾個初中生,六十年代文化革命又時興‘讀書無用’,老焦家算是世代跟上學讀書絕了緣。
“米剩彎待業學生最多,全市第一。讀完初中就算了不起。讀的都是三類校,那種學校出來的學生,什麼作派什麼精神你也想得出來!
“半大娃娃是難纏,小的十二、三,大的十五、六,做正事嫌小,淘氣搗亂主意不小。爹媽上工的上工,跑生意的跑生意,分不出身子料理這群半大娃娃。好哄,由他們各人去玩去耍哄!
“半大娃娃逗在一處,不消說麻煩事生出來了。頭些年,玩得好的下棋打乒乓甩撲克,玩不好的吵吵罵罵鬥嘴皮抽香煙,拉幫結夥打群架,發生過幾起鼻青臉腫的事,還不算嚴重。
“從前年開始,‘白麵’傳過來了,毒風惡風就在米剩彎刮起來了!
“做爹娘的哪個想得到兒女會吸毒?一街的爹娘哪個想得到娃娃成幫成夥落到毒魔手心裏?發現的時候,已經晏了J
“追根問底,頭個沾‘白麵’的是東彎焦利慶。這個人從小不務正業,工廠開除十多年了,什麼生意都做,心貪手黑,和老婆二人就幹上販毒買賣,家裏也成了米剩彎第一個毒窩。
“焦利慶發了黑財,沒想到會害了自家兒子。那娃娃叫焦常住,十三歲,見父母整‘白麵’煙給客人抽,心裏好奇,娃娃夥裏一講,都叫他偷幾棵出來嚐嚐。好了,娃娃夥裏‘玩白麵’就開始了。
“不多日子,焦利慶公婆兩個發了案子蹲大獄,剩下兒子在家,好了,跟焦常住耍的娃娃都聚到他家,‘白麵’離不開了,十個有十個玩上了毒癮!
“吸毒這種惡事就仿傳染病,一傳十十傳百並不誇張,三年時間不長,待業在家的娃娃大半裹進去,為了吸毒,偷的騙的搶的,派出所每日作案登記,吸毒娃娃占了多數,米剩彎大難臨頭了!做爹做娘的大難臨頭了王
“不瞞您家,老信我養得一女二子,姑娘十年前有了婆家,老二上班七年,小三今年十五歲。操心的是小三,怎樣說?跟‘歪瓜’一夥,都去焦常住家耍,能不跟著吸毒?
“幸虧發現得早,吃第二回毒煙被我看出來―神氣不對,眼珠子也不對。揍了一頓,小三承認了。我曉得‘白麵,的厲害,一不做二不休,轉日就把小三送北方他舅公處學徒去了。我不能眼看小三在米剩彎變爛人作死!
“‘作死’兩個字不為誇張。吸毒的半大娃娃,我們米剩彎這三年死六個了。您家想調查的‘歪瓜’,離死不遠了……
“我給你說‘歪瓜’的事。這個娃娃跟我家老三一般年紀。他娘嫌他爹沒得本事,十年前改姓走了,那時節‘歪瓜’才五歲。
“五歲娃娃就遷翻得凶哦,都說繼承他娘的秉性。他娘在位時,揍得他怕,娘走了,做爹的鎮不住,事事遷就,他的惡脾性還有得收斂?娃娃們打架,他把人往死裏揍,不止一回開了人家腦瓢!大院住七戶人家,七戶都怕他。連他爹他哥嫂都怕!他哥長他十一歲,脾性隨爹是個老實人,他嫂子也很賢惠。
“沒沾海洛因那幾年,‘歪瓜’打架不要命出名,在半大娃娃夥裏稱王,偷盜的事並沒有。沾上海洛因,架不打了,偷盜的事天天做了。
“吸毒成癮的人,每日離不了毒品,毒品是要拿錢去換的,三、五十塊錢對半大娃娃也是不小的數目。十二號大院裏什麼不丟?晾的衣服曬的鋪蓋,自行車煤氣罐……門戶不嚴的,飯鍋水壺收音機也丟。曉得是‘歪瓜’作怪,沒得法!
“我早就跟‘歪瓜’爹說過,趁早送娃娃去斷毒……莫弄到家破人亡!他掉淚:‘麼爹我曉得……沒得法哦,娃娃不肯去。那是個從小不聽話的……’爹管不了,哥嫂更管不了。拿別家的東西叫做‘偷’,自家的東西隻叫做‘拿’隨便搬隨便賣,弄到屋裏什麼值錢東西都沒得了!
“‘歪瓜’家住大院正房。祖傳老宅,一樓一底,哥嫂占樓上,‘歪瓜’和爹占樓下。正房隔三岔五總有吵鬧聲摔打聲,鄰居們曉得是‘歪瓜’逼家裏拿錢,聽多了就習慣了。
“嚇人的事出在遷房前不久。那日休禮拜,晌午時間隻聽正房樓吵鬧,除了‘歪瓜’逼錢不會是別的事。沒得人理會。
“往常情形,‘歪瓜’鬧一陣,他爹他哥說不給錢,最後還是給,錢到手鬧聲也就停止。這回鬧得比往常凶,隻聽‘歪瓜’吼,他爹嚎他哥罵,他嫂子勸,還夾著他奶娃侄子哭。
“大好個禮拜天鬧得人好煩。鄰居們雖煩也懶得去勸,曉得不中用。嚎叫、吼罵、哭喊、摔盆砸碗……看情形,‘歪瓜’的爹和哥這次下決心不讓步不給錢了。就在耳朵都要著吵鬧聲炸聾的時候,突然啞靜了―一點聲音都沒得了。通個院子啞靜得古怪,隻有奶娃嗽嗽的在哭。
我覺得不對頭,趕緊推門出屋,朝正房那邊看。天井裏已經立著十多位鄰居,都和我一樣想法,都出屋來了。
“媽她,正房那頭發生的事把眾人嚇呆一戶…樓上窗口騎著歪瓜,一隻腳在窗外一隻腳在窗內,手裏拎著個奶娃,是他的四個月的小侄兒明擺著的事,他把小侄兒當‘人質’,逼家裏拿錢!這種勒錢把戲,電影電視裏倒有的是,想不到會在十二號院發生!
“聽他吼:‘拿錢來―聽到沒得?!兩千塊立時拿出來!三分鍾不見錢,娃娃上天!!’又聽他爹在屋裏嘶喊:‘孽種!你敢動你侄兒,我這條老命跟你拚!’‘歪瓜’越發吼:‘要拚命都上來!沒得兩千塊沒得娃娃小命!!’
“天井裏鄰居們大呼小叫勸‘歪瓜’莫作孽,娃娃是他哥的親骨肉,是他的親侄兒,是老焦家的後代小孽種被煙毒衝昏了,哪點還有一絲人性,隻吼拿錢換娃娃,限兩分半鍾!
“娃娃又蹬又扭哭得閉過氣去,院裏女人些看不下去,都掉淚都求他開恩積德饒了小東西。歪瓜孽種隻呼嚎拿錢,吼說還剩兩分鍾!
“我老漢在院裏輩分最大,看情形,硬頂會傷了娃娃,趕緊回屋拿了兩百塊錢,飛跑到正房去設法平息‘歪瓜’。
“樓上的情形好怕人好慘,桌翻椅倒,滿地碎盤碎碗,‘歪瓜’的爹扯著大兒子,氣瘋了的大兒子紅著眼手裏拿把菜刀要拚命。急瘋了的大兒媳披頭散發跪在地下拽著丈夫的腿腳:‘娃兒他爹求你莫惹你兄弟―求你趕緊給他錢!!’大兒子衝孽種兄弟揚刀:‘給他錢?!莫想!他敢傷娃娃我就砍了他!!’大兒媳又哭著求那孽種:‘老二,娃娃他二叔……求你,莫動渺……嫂子擔保什麼都依你……娃娃先還嫂子行不!嫂子給你叩頭啦!!’叩頭如搗蒜。那孽種隻吼:‘拿錢拿錢川還有四十秒鍾!!!’手中拎著的奶娃哭得撕心,做娘的受不住昏死過去了。
“眼看‘歪瓜’的哥要衝上去搶娃娃,我急忙喝住,這種時候保護奶娃第一,絕不能對已經喪了人性的孽種動武。
“我曉得犯毒癮的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莫說奶娃侄兒,若有人拿‘白麵’換他娘老子的肉,他也會剔下幾塊的!
“活了這大把年歲,見過的事多,對付的辦法也比年青人多兩手。我搖著帶來的錢喊那孽種說,‘等著等著,院子裏四鄰八坊商量好了給你湊錢,麼爺爺我不哄你,瞧嘛,帶來了!’‘我要兩千塊!!’孽種吼,‘還有三十九秒鍾!’直著喉嚨數:‘一―二―
“昏死過去的他嫂子醒過來,揪下一對金耳環,我接過來,對孽種說:‘莫急莫急―麼爺爺給你湊錢羅!’他見有戲、直喉嚨數;‘九―十―十一……’我催‘歪瓜’他爹他哥,‘現在莫跟他翠!他中了邪的人!救下娃娃要緊!’兩個人才翻箱倒櫃去拿錢。院裏鄰居也四十五十的湊,‘歪瓜’數到二十九,湊得了九百三十元外加一對金耳環。我拿在手裏給孽種看,我說:‘通個院子的老老小小都盡力了,再多一分也沒得了。你若是聰明人,趕緊拿了走,免得大家反悔’
“‘歪瓜’毒癮發得等不及了,一手挾著娃娃一手伸出要錢。錢到手,把娃娃當作擋箭牌退到樓口,退下樓到院心,嘴裏吼說任何人莫接近他,退得挨近大門了,把奶娃往地上一甩,人就跑了……
有人來看木料,老漢上前應酬。
“歪瓜”的故事聽得我心裏發沉發悶,隻呆望正在拆毀的12號大院,正房的樓架還在,木樓梯也在,我用眼測量了一下,那二樓窗戶的位置相當於新建樓的第三層。孟蔭農博士(市少年心理谘詢中心顧問)
我們可以認為吸毒成癮者是心理構造上多少有缺陷的人,如性格軟弱、智能低下、意誌薄弱或狂暴……這樣的人一旦接觸毒品便難以擺脫。
人的一生中,心理狀態最不穩定的是14歲―20歲的少年時期,這被稱做“青春期”的年齡段是種種雛正常行為的溫床。於是憂鬱症,不安神經症,性格神經疚,環境神經症,學校恐懼症,歇斯底裏症,強迫觀念及強迫行動……這種種症狀就出現在心理構造多少有缺陷的少年身上,或因家庭破裂或因畏懼於某種壓力,或因過多溺愛或因得不到愛,甚而貧窮、失戀、族病、自卑……都會促成行為的偏離。
此種狀態下的少年極易接受麻醉品,企圖用它去逃避現實環境中的矛盾,減輕與外界不協調的痛苦,使自己的精神獲得哲時的平衡。使用麻醉品的結果,是舊病不去,新病更添,所添新病昨同小可,叫做“中毒性精神病”!在一些毒品泛濫的國家,經實例調查,此種病已越來越顯著地控製了某些少年。
(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