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噓了一口氣,媽呀,戒毒所要對付的不止是癮君子,還有毒販子!

我向所長要求找幾名戒毒者聊聊,所長答應了,間我有沒有恃寧日耘。升橄易杯句妊習抬夕奮的“不翻歌抬娜翻翻,胡力工親。名角的兒子拒絕露麵。嬰兒的母親倒是來了。

我跟這些人談話的地點在所長辦公室,即本地人供奉祖先靈位的廊廈。所長說對不住了,他要走了。他必須外出聯係燃料和汽油,請我自行方便,有要求盡可對同誌們提出。他的極有力的大巴掌還是那麼小心地握了握我的手,我對這位老公安感激得不知說什麼好。我想我是不會忘記與他和他的同事們度過的這一天的。

抵押嬰兒的母親來了。坐在桌那頭。此婦情況我很清楚,她的二歲零七個月的女兒大雙慘遭毒販摧殘後,我曾到醫院、派出所、居委會去做追蹤調查,幾次三番想找到這個喪失天良的母親卻無蹤無影,不想在P所撞上,真是應了那句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的古話。

這女人年紀二十一、二歲,或者還要小。精瘦、皮色發青、肮髒,披頭散發不住搔癢,本身的特征沒有了,隻有吸毒女人的特征。記得居委會介紹,七年前她是個白白淨淨討人喜歡的小姑娘,嗓門尖尖細細小嘴兒挺甜的女孩兒。沒有考上高中,擺攤兒做小生意,認識了個壞小夥子有了關係,就一步踏進了黑道道。兩人結婚生下一對雙胞女娃,兩人都吸毒,男的犯案蹲大牢,女的成了暗娟,直到發生將嬰兒大雙當作抵押品的事件。我不想聽她辯解,她坐在我對麵喊冤,說再沒得錢也不會賣娃娃,再沒得吃〔白麵)也不能打娃娃的主意。我說好啦,自己做的事自己知道。還是講講你怎麼進戒毒所的吧.這女人長歎一聲:“完嘮,如今我是走投無路了……天下人都罵,天下人的眼中釘……眼中釘也沒得關係,要命的是買不來白粉(海洛因),成了大眾目標,白粉販子都不敢沾我了,怕暴露給公安挨抓拿!拿錢也買不著!我是斷了全部門路,不進戒毒所就活不成了……”她竟抽抽泣泣哭起來.我弄不明白這女人是因為連毒販子都拒絕賣毒品給她而哭還是因為成了公眾譴責的對象而哭。我說:“得啦,年紀輕輕的重頭做人吧!”她哭得鼻涕眼淚的:“昨日我進所……進來了個個要打我,爛屍(當地對下流女人的稱謂)她幾個差點沒把我啄死1她幾個說‘罪犯逍遙法外’,說我是害娃娃的罪犯……爛屍賤貨臭蛋屍鼻涕眼淚通通擦到衣袖上,“她幾個也有資格罵我?!……”她開始搔癢,毫無顧忌地扒開衣襟大幅度上下抓撓。我嗅到她的肉皮發出的惡臭,趕緊請她回宿舍,再呆下去我該嘔吐出來了。

之後兩小時內陸續與五個人談話,每個人二十分鍾左右,時間不允許,沒法深入了解情況。深入談很不容易,絕大多數癮君子沒有精神也沒有興趣談自己―這是我跑了幾個月社會調查得出的結論.

這五個人的大體情況是:

段X X,35歲,男。當過六年兵,複原後上外語學校,未畢業即到報社當司機。已婚.有一五歲女兒。吸毒是朋友“帶”的,朋友做服裝生意,發了。吸毒成癮後老婆氣極,離婚並帶走孩子。單位得知,強令入戒毒所。

李X,17歲,女。初中畢業未考上高中,和街裏朋友搭夥擺攤,其中有吸毒的勸大家“玩”,三次就上癮了。被父母發現後送來戒毒。

範XX,男,20歲。初中畢業不願升學,跑生意。在邊地吃上海洛因的。有癮後改行做扒手,一次被抓,審查時發癮,吸毒遂暴露。公安通知家長送到這裏戒毒。

高XX,29歲,男,電影廠合同工,負責照明.已婚,老婆溫柔賢惠,有2歲女兒。閑極無聊時有人拿來海洛因,說女朋友送 的。裹香煙裏抽著玩,集體上癮。已戒毒五次,每次皆複吸。老婆為此尋死。答應老婆這次入所一定戒斷。

管X,23歲,男,某理工大學學生,已退學二年。有二年吸毒史。吸毒是為“解脫”,沒有人引誘。並不想戒毒,是被公安強製來的。

這位姓管的年輕人是個特別類型的吸毒者,個子矮小,五官長得別別扭扭,我問他吸毒解脫什麼,他從鼻孔裏哼出一聲冷笑:“無可奉告。”我表現出同情“你大概受了刺激,感情上的吧?”他發起火來:“扯淡!沒有什麼刺激得了我!告訴你,我完全知道海洛因是什麼,對人的身體會怎麼樣,我不會上任何人任何東西的當,我去找海洛因我想得很清楚,忘掉高尚渴望墮落這就是我的目的,海洛因能幫我達到這目的!”

這番話很叫我吃驚,我說:“你準是碰到了沒法辦的事。”他惡聲惡氣:“沒有!說我走極端,就算是吧!我看透了人看透了社會,我恨一切人和社會!我注定是一件陪葬品,哼,這和死有什麼區別?!想死也不去上吊。不跳河不割動脈不吞的的畏。吸毒最好!什麼時候自由什麼時候吸毒!每天。.5克,一百元,找錢並不難―隻要你不想維持正人君子的名分。哈哈,墮落到死,才痛快呢!我不同情任何人也不同情自己,死了好,死了活該日

他站起來就走了。嘿嘿地冷笑著。

這可怕的人是個反社會型的吸毒者。此種類型的吸毒者在經濟發達的歐美諸國並不鮮見,可咱們這兒挺稀罕,起碼,我做了兩三個月社會調查才遇到這一位(不久又聽人談起另一個反社會型的毒販子,此人被公安拘捕後說人類是醜惡的,他就是要用海洛因消滅人類),我相信戒毒對他不起作用,他肯定死在海洛因手裏。可就這主兒,戒毒所的工作人員也得細致耐心地伺候著。唉,沒法說!

這家夥回病房後,我算了算時間就對柳大夫說,想到養雞場女工李大婕家看看,她不是有個已經從戒毒所“畢業”的兒子麼?

柳大夫把醫務交待給趙護士準備親自引我去。真令人喜出望外。柳大夫說他正想抽空去“追蹤”,調查一下複吸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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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場大始的不幸

李大蟾的小院子幹淨舒適,花池裏白山茶紅海棠開得熱鬧,一隻大狗凶猛地衝我們汪汪,若不是鐵鏈拴住,早就撲過來了。顯然屋裏沒人。柳醫生說不打緊,狗一叫,李大披就會回來―隔門便是雞場。剛說完,李大按果然來了。喝住狗,把我們讓進屋。

進得屋才看出李大繚的三間房有多麼棒,寬敞、明亮還屬次要,最令人羨慕的是那幾扇大窗,窗外有開花的梨樹,樹背後躺著綠色的湖。就是療養院也未見得有這麼美的景色。李大繚脫去圍裙膠靴,洗了手給我們徹茶.是一位四十來歲生得清秀的婦人。眼神卻帶著優傷。柳醫生問她小召呢,她歎口氣,眼圈泛紅:“進城去了……”

“怎麼放他走呢?!”柳醫生著急,“不是告訴你起碼讓小召在家裏住兩個月?”

“在家嫌悶,各人就走了……”李大媛取出一張字條,“留下這個各人就走了……”

字條上寫:

媽,我走了。進城結算一筆借款,不還也不行的款。從抽屜裏拿走70。元,您莫擔心,我出去不會再吸毒,我被人恥笑得夠了,一在家悶坐實在無聊,坐不住了。放心吧,隔三兩天我會回來。……

你的兒子小召即日。

“還不快進城領他回來!”柳醫生說,“再沾上毒品不是前功盡棄?他難抗得住!”

李大抹著眼淚:“我曉得的……隻是管他不了…… 19歲的大夥子,門上加鎖也鎖不住啦……前日走的,他若有良心可憐我這個當媽的,今日該轉來……”

“他欠著誰的帳?”

“不曉得……他的事不跟我說……”

“危險.我看他不把700元統統變做毒煙抽到肚子裏是不會轉來的!”柳醫生警告著,“趕緊找去,早一天好一天”

我間李大姥孩子怎麼染上毒癮的?鄉下婦人淚如雨下,抽抽咽咽講出了以下的故事:

她是個寡婦,二十六歲死了老公,娃娃那時才兩歲。她拉扯娃娃讀小學讀中學,娃娃知道媽不容易,學習很努力。考不上大學不怪他,郊縣學校質量都不行。高中畢業小召學開車,拿到了駕駛執照,每月千把塊錢賺得回的。開車半年後在城裏租了間房,事情就壞在那間房。鄰屋有個登三輪的老信,這人是毒販子的“腿子”,專門在夜晚十點以後拉客去找海洛因,他曉得好多處毒窩子。車錢開得高,上車起碼價20元。毒窩子不固定,怕公安抓,怎麼變動地址老信也找得到。毒販子催他,把海洛因付給他當報酬。他呢,找小姑娘去賣,教她們往手臂上臉上貼膠布,膠布底下藏了海洛因。煙鬼們一看膠布就曉得是賣主。三老館自己不出頭,怕公安捉人。推銷給隔壁鄰居卻不冒風險,這壞種就勾弓!小召吸毒,手法老一套,先白送,請年輕人“吃吃玩玩”,上癮了,停止贈送,這時不買也不行了。小召被拉下水,寡婦一直不知道,也想不到。直到兒子被老板炒了魷魚。搬回家住。說有病不做任何事,白天睡。一星期進城一趟,是去弄海洛因。終於寡婦起了疑心,是因家裏的幾千元存款都被兒子取走又拒絕說明用途。兒子原先活潑愉快手腳不閑,現在又髒又徽動不動就發脾氣。莫非抽上了白麵?寡婦悄悄查看兒子的東西,小鐵罐裏發現了海洛因。正好周家院子租給戒毒所,寡婦求周家兄弟幫忙辦手續。這樣才把兒子的毒癮斷了。

李大姥說得動感情,直哭成個淚人兒。我很可憐這女子,守寡二十載,千辛萬苦把兒子拉扯大,卻落得這樣下場.

想看看小召的房間,寡婦引我進偏室。一張鋪著幹淨被單的小床,床頭貼著許多明星照片,小桌擦得光亮,上頭碼著通俗畫報、武俠小說和十多盤磁帶。窗台上一盆蘭草。我坐到小桌前望著窗外的山丘湖泊,不能明白這令人渾身舒暢的可愛小屋怎麼就牽不住那大男孩?他跑了,跑到肮髒惡臭的毒窟裏去了……

照片上的小召是個相當漂亮的男孩,方額直鼻眼神活撥。那時的他讀著高中二年級。

離開李大按家時大狗哼哼地響鼻子且不住搖尾巴。“趕緊去找他!”這是柳醫生第三遍叮濘,“晚一天難辦一天屍

女人點頭。那模樣真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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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為他們祈禱

我和柳醫生返回P所時,西樓病房裏正亂,幾個女“病號”大喊大嚷得東天井裏都能聽見。小民警對柳醫生說你可回來了,女二室那個綽號叫“雞屎藤”的放出話,說她得了艾滋病,同屋的害怕,鬧起來要趕她走。柳醫生生氣道:“胡攪!”急步上樓。我追著問:“真有得艾滋病的?”柳醫生邊走邊答:“全是胡攪!入所時統統做過鑒定!”

原想跟到病室去看看,正這時接我回城的車來了,隻好舍棄機會準備啟程。仍然忍不住間小民警:“‘雞屎藤’幹嘛假裝艾滋病?這種病說出口都丟人。”他答:“她們還在乎丟人?裝艾滋病是為離開戒毒所―拿艾滋病唬住同屋的人也唬住醫生。不敢留她,她的目的就達到了,就可以去跟海洛因‘重逢’了健夥爛為”

所長未歸,柳醫生趙護士在病房,送我上車的是管理光和小民警,管理光係著圍裙,圍裙上沾著魚鱗和蔥皮,還爬著一隻蒼蠅,濕流流的兩隻巴掌向我拱了拱:“對不起了,這裏的條件太差!”他很瘦,我想他是太辛苦了。

“再來的時候我們會正規些”小民警爽朗地笑著,口氣很自信。他牢騷滿腹,可他幹得很出色。

“晚上好好休息吧。”我說。

小民警咧開嘴笑:“晚上是‘煙渣’們最有精神的時候,白天仿隻貓,黑天仿隻虎!背時龜兒些!”

“噢―咳!”

還是早晨那輛吉普,順著白湖邊開得飛快,車窗外掠過山丘豆田和一樹樹梨花。回頭望,白龍村已退得很遠,錯錯落落的土壑房布在山丘間叫人想起世外桃源。

不知者絕對猜不到世外桃源般的村舍裏隱著特殊性質的醫院。那兒,特殊性質的醫生護士與工作人員在驅逐毒魔將中魔者起死回生……

破舊的設備簡陋的農舍,這是天使與毒魔鬥法的地方……

營養不良的天使們在拚力搏鬥。

可欽佩的反毒前線的戰士們,我要為他們祈禱。

我的心情沉重。

1620年,鴉片從中東和菲律賓流入中國。

1820年,中國已有1500萬名“癮君子”。

1920-1949年,中國成為亞洲販毒中心。

1950年,鴉片及其吸食者在中國不複存在。30年內中國是地球上獨一無二的無毒之邦。

1980年以後,毒品逆流襲擊著中國,“金三角”的毒禍正在北移……

1983-1989年,六年間,省-州,吸毒人數增長120倍。

1988年6月26日,聯合國秘書長德奎利亞爾說:販毒吸毒,已使數百萬人喪生……

黴綠的肮髒的發生臭氣的不住搔癢的懦弱又凶殘的煙渣們在村舍戒毒所中被製服著……

回頭再望,白龍村已不見,山丘上開花的梨樹灑白一片。湖水暗淡下來,天色晚了.

湖那岸,隱在村舍中的戒毒所該到了開晚飯的時間。之後,十三名工作人員準備上夜班……

那將是怎樣的一個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