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王嬌遠遠地看著，李老三的房子跟她家以前的房子差不多，土磚牆，茅草頂，籬笆圍成的院子還豁出兩個口子。現在李老三的老婆抱著三個月的二娃，後麵跟著四歲的女兒，急匆匆地從外麵趕回來了。這個女人看上去比李老三幹淨些，洗得發白的淡藍色碎花上衣的扣子開著，裸露著一隻白花花的奶子，那個三個月的小男孩正緊緊地咬著乳頭，貪婪地吮吸著母親的乳汁。屁股後麵的小女孩，衣衫襤褸，但每一塊布都洗得幹幹淨淨，梳著兩隻整齊的羊角辮。女人看見男人恐懼的打抖，自己忍不住流出淚來，剛進大門，也不管前麵是誰，一下撲通跪倒在地，扯開喉嚨嚎起來：“領導啊，大爺啊，求求你們寬限寬限吧，剛交二胎罰款，沒有錢交農稅提留了........你們開開恩，給條活路吧.........”
四歲的小女孩看著媽媽哭，自己也咧開嘴哭起來，女人懷裏吃奶的娃一驚，也吐出奶頭，哇哇大哭起來。
廖書記臉黑的就快淌出水來，慢慢走過去，蹲在女人麵前，勉強擠出一些笑容：“老鄉，你聽我說，這農稅提留好比皇糧國稅，幾千年，無論哪個朝代，無論是誰，都要交，都免不了！”
女人不管，放開喉嚨哭得更厲害了！
“你看，要是我們允許你這一家不交，緩交，其他人也跟著學，該怎麼辦？國家每年搞那麼多建設，修路架橋，就說你們村的這條機耕道吧，還不是大家的提留款修的.......”
那個渾身沾滿泥土的男人走過來，一把拉起跪著的女人，心疼的眼裏噙滿了淚水：“廖書記，你說得對，我們是想交，但是真的沒有辦法啊........”
“好，你說沒有辦法，別人就有辦法？我問你幾個問題，你回答對了，我們就允許你的農稅提留緩交！”廖書記的嘴角閃過一絲冷笑。
“你圈裏的豬哪兒去了？剛收的糧食哪兒去了？”廖書記猛地將聲音提高八度，麵前的男人和女人的身子猛抖了一下，女人哭泣的聲音立馬就止住了。
這檔口，鄉裏的安全員柳國亮圍繞著房子轉了幾圈，又進屋看了看，快走兩步到廖誌軍跟前，聲音有些小，但周圍的人都聽得見：“我剛才看了看，茅草房的幾根檁子棒棒還可以賣點錢.......”
廖誌軍不出聲，嘴角輕微下拉了一下，柳國亮扯著喉嚨喊道：“村主任，去找一架梯子來，把這小子的茅草房拆了，把檁子棒棒抬走.......”
王王玉嬌聽了大驚：這廖書記還真的狠得下心！趕緊走到廖誌軍麵前：“廖書記，讓我來試試吧！”
廖誌軍瞪著一雙銅鈴般的大眼睛，吃驚地看著王玉嬌：“王副書記，你出麵照樣可能沒有用，不來硬的，這幫刁民有一個學一個，以後的工作就沒法開展了.......”
“我先試試，不行，再按照你說的做！如何？”王玉嬌的聲音強硬起來，雖然級別沒有廖誌軍高，但名義上，自己是下來指導工作的。
“好嘛，”廖誌軍盡管很不情願，但是斷然拒絕也找不到充足的理由，何況，一直以來，都是他唱獨角戲，早就巴不得有人來替一下自己了。廖誌軍努一努嘴，柳國亮他們趕緊停止了行動。
王玉嬌走到女人和男人跟前，小聲說：“請相信我，我一定能夠幫你們，請跟我到裏間屋裏，我告訴你們具體的辦法.......”
王玉嬌打頭，男人和女人跟在玉嬌後麵，一前一後地進了堂屋旁邊的耳房。這房屋的布局情景，跟玉嬌老家以前的舊房子相差無幾：一張隻有三條腿的床-----------另一條腿是壘砌的一堆火磚，床底下還壘了一堆火磚，想必是斷掉的床條靠它們支撐著，一個破櫃子上麵擺著一個破箱子就是全部家具。
王玉嬌的淚水泉水般湧出來，趕緊掏出手絹擦。男人和女人看見她這樣，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王玉嬌定定神，慢慢說道：“你們的情況我已經看到了，跟我以前的家差不多。你們今天的困難，我來幫你們。你們說說看，一共欠了多少農稅提留？”
“三年，一共是1248元，不是不交，我們是真的沒有辦法了.......”李老三的聲音很低，蚊子似的哼哼，不過，剛好玉嬌能聽見。“糧食如果不藏起來，以後一家人就喝西北風了.......”
王玉嬌從兜裏掏出一疊錢，數了二十張一百的出來，塞到女人手裏：“小聲些，別說是我給的，剩下的錢，給孩子們製點衣服吧……”說著說著，聲音就變了調。
“這怎麼行？”女人不敢接錢，使勁往外推。
“姐，請允許我叫你一聲姐，我也是農村裏出來的，我以前家裏跟你們一樣，看著你們我就想起我老家的父母.......哎，這眼淚不爭氣，又流出來了，我哭，是我心酸，我感覺到很無能，不能給你們更多幫助，說真的，就這一次，下次再遇上，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幫到你們……”
女人還要推辭，王玉嬌擦幹淨眼淚，正色道：“你再推辭，等他們拆你的房子？你們拖家帶口的，睡哪兒？要真的不好意思，或者說真的感謝我，聽我一句勸--------養好這兩個娃，不要再生三胎了，過好自己的日子，教好兩個娃，對老人孝順一點！......。實在過意不去，以後有錢了，再還我，如何？”
夫妻兩不再推辭，李老三嘴裏囁嚅著：“行，以後有錢了，再還王書記的，謝謝，謝謝........”
王玉嬌擦幹眼角的淚水，定定神，做了幾個深呼吸，慢慢走了出來，李老三低垂著頭，手裏拽著一疊百元大鈔.......
“我說嘛，你娃就是核桃性，捶到吃！早這樣，就........”柳國亮齜牙咧嘴，怪聲怪氣，但是突然間話音被王玉嬌的一聲怒吼打斷。
隻見王玉嬌突然之間像一頭暴怒的母獅，鳳眼圓睜，麵目猙獰，哪個平時一說一個笑，溫柔美麗讓人看見就容易醉倒在她笑容裏的美女不見了，她雙目幾乎就要噴出火來了，手指直指柳國亮的鼻尖：“你說的這是人話嗎！你的父母，或者你的爺爺還是不是農民！你說！你難道不是吃農民種的糧食長大的？說這種沒有人性的話！.......”
柳國亮那張國字臉馬上變成了一張驢臉，驢臉又長又黑，快要淌出水來，廖誌軍見狀，一把拽住柳國亮的手，連推帶拉的攘一邊，低聲說道：“你給我忍住，不準撒野，我下來問問，這婆娘咋個突然間就吃了槍子似的..........”
看著柳國亮遠遠地離去，王玉嬌那張因為憤怒而扭曲猙獰的臉漸漸恢複正常。她以身體不適為由，向廖誌軍告別。人們還在詫異王玉嬌是采用了什麼特殊的方法讓李老三乖乖拿錢交了農稅提留的時候，王玉嬌已經一個人騎了自行車，消失在坎坷的機耕道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