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第二章(4)(1 / 3)

想到此處,收了六字教功法——他這功夫,若築基後其實簡易,並不需練足六字一周天才可收功,一字二字,隻要念頭動時,便可即時收了——自桂樹下站起,聽牆外更聲,竟已五更天了。回到廂房裏,看桌上筆墨紙張都有,攤開紙自研了磨,給王方經留了幾句短信,隻說思家心迫,這就回了,不及麵辭,還望長兄嫂嫂並狀元郎和黃娥姐姐莫要怪罪為是。落筆之後,再不停留,出了廂房,身法輕靈迅捷,飄出宅牆之外。

黑衣男子和那自稱文雀兒的女子其實去的快捷,這一會功夫,離開王家宅子有一裏多地了,月亮已垂落西山,天色漆黑,按說要跟著那兩人行蹤,殊非易事。王方旋飄出王家院牆外,卻仍好整以暇,不急不躁,隻似尋常郊遊般行走在空寂無人暗黑的街道上。他自見那兩人後已用氣機鎖定他們,他們身體中的氣息流轉,已全在他觀照之中,莫說是一裏之外,便是十裏二十裏,他也能尋著他們的氣息,追蹤他們的行跡。

三人兩前一後,行了約莫一個多時辰,早已出了府城界麵,周邊大片稻田,快要成熟的稻穀香氣沁人心脾。天色也已擦亮,早起的農人三三兩兩拖曳農具急匆匆奔向田地。成都府城並周邊地麵地勢平坦低窪,又四麵圍山,整年無風,霧氣散不出去,彌漫天地,有所謂霧鎖錦城之說。這其中最為妖嬈的又是這晨霧,稀薄白霧如薄紗般四麵縈繞,霧中稻浪平整,蛙聲依稀,行人麵目模糊、各不相識,都隻管走自己的路,如往古生人之初一般。此種景象,又隱淡漠仙機,又滋盎然生機,王方旋在山中時哪裏看到,就定中所見也無此景,他步行其間,身快心悅,雙袖飄飄,又迅捷了幾分,與那對男女距離拉近了些,隻有約莫半裏光景。

那二人卻也警醒,他們隻往偏僻少人小徑上走,且走走停停,不時來回觀望,看身後有無跟蹤。王方旋隻是不理,他用了藏氣之法,莫說是離那二人還有半裏之遠,就是走到兩人身邊與他們同行時,他們也隻是無知無感,就好似沒看到王方旋一般。其實並不是沒看見,是看而未見。

原來除了眼耳鼻舌身意普通六感外,人還有一種稟天地而來無法言說的另一層感知,使人冥冥中可觀照自身周邊境域,察知其中細微之處,避險趨夷。世人千奇百樣,有對此層感知極為敏感的,不但能預知危險甚或會察知自己的生死大限,有愚鈍的,則於此層感知無知無覺。但不論是敏捷的還是愚鈍的,若是這層感知被遮蔽了,就隻能懵懵懂懂一頭撞進叵測命運。

此層感知,道家稱神光,佛家稱阿賴耶識,遮蔽這層感知,《素問》有雲“神既失守,神光不聚”,《入楞伽經》則說“此如來心阿梨耶識如來藏諸境界,一切聲聞辟支佛諸外道等不能分別”,說法不同,其理實一耳。王方旋自修行六字教以來,於天地氣機感通良多,自然領悟藏氣之法,能將己身隱入混沌萬物之中,反麵而言,就是遮蔽住了前麵兩人的神光或阿賴耶識,此時的王方旋,在哪兩人眼中,就如路邊的樹、天上的雲、身邊的依稀霧氣,看而無感,是為不見。其實王方旋功力尚淺,還藏不住心中殺機,若功力精進至極深境界時,他便走到那兩人眼前舉劍殺了他們,那兩人還會是無知無覺,至死都不會明白是誰用什麼方式結束了他們的生命。

那兩人幾番探看,並未察知身後有人追蹤,遂放心前行,又走了半晌,已屆正午,天氣悶熱起來,那黑衣男子早摘下蒙麵黑布,卻也是個俊秀後生,他又將黑衣脫下,隻穿著件白麻布對襟短褂,饒是如此,還是不停的擦去額頭汗滴。在經過一處集市時,文雀兒買了把團扇,這時也禁不住熱,不停扇著風。她卻愛美,早在路上時尚偷空塗脂抹粉打扮一番,但這時天熱汗氣蒸發,洗去脂粉,一張臉不免粉一塊白一塊青一塊的髒,她卻也不知,兀自扇扇扭腰搖曳而行。

又行一會,到一處三岔路口,道旁一溜茅草頂茶鋪食肆,供過往行人歇腳休息,解渴吃飯。文雀兒走的餓了,強拽著那脫去黑衣的後生,走進一個熱食鋪子裏,要了兩碗湯食餛飩,兩人對麵坐在一張髒兮兮桌旁,用小勺稀溜溜撈著一粒粒餛飩吃。王方旋雖一路行功,心生涼意、暑熱不侵,心中也無餓意,但遠遠看那二人吃著餛飩,也不禁感到一絲口渴,轉身進了旁邊一家涼茶鋪子裏,要了碗涼茶。待端上來時他見一個粗黑瓷碗燒的疙疙瘩瘩,肮髒不堪,茶水裏又隻飄著兩片大茶葉子,其餘全是茶梗,終究喝不下去。微微搖頭,輕歎一聲,突然聽到有人道:“這一對狗男女倒能下得口……如此天氣,還吃的什麼熱餛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