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第三章(3)(1 / 3)

“上麵的既然以狗自居了,下麵的自然搖頭擺尾、呲牙露爪,指揮使下,同知僉事鎮撫使千戶百戶乃至總旗小旗校尉力士,都無不以國家好狗自稱,誠所謂一窩狗、一家狗是也!其他不說了,瘈犬江彬外,還有五條惡狗。一者北鎮撫使於思義。北鎮撫司世典詔獄,即聖上欽理大案,奉旨捉人拿人可以不關白本衛,自洪武以來,國朝大案多下詔獄,有為構陷犯案士大夫,入北鎮撫司刑獄,如入地獄,慘不忍生。今上以來,於思義掌北鎮撫司十餘年,此人倒並沒聽說有什麼構陷冤案事,平常為人又十分低調隱秘,等閑人很難見到他,但北鎮撫司惡名太卓,能執掌此司十餘年,這人手段必非尋常。他自幼患白癜風,臉上大片白斑,京師有知道他的皆私下稱之為‘白頭犬’。

“二者南鎮撫司千戶付迪暮。南鎮撫司理本衛刑法事務,並軍情諜報,軍匠製作,及緝聽天下作亂謀反事,手下耳目眾多。江彬接掌錦衣衛,他自理南鎮撫事,南鎮撫司這一向無鎮撫使,隻付迪暮以千戶協理。付迪暮此人,來曆甚奇,不是我明朝人,他自語從海外至我大明。他長得金發碧眼深目高鼻,人都稱他‘金毛犬’

“三者經曆司僉事朱辰。經曆司管錦衣衛一切文書事。朱辰這人,最是神秘,本衛也等閑難見一麵,隻外間傳說送他一外號‘黑尾犬’,不知何解。

“四者錦衣衛下北京衛所千戶安赤兒。此人也出自邊軍,最是江彬手下心腹,對江彬可謂忠心耿耿,又勇武有力,開的兩石弓,馬上能舞七八十斤槊。人稱‘獒犬’。

“最後一個大是可笑。當今這位聖上,最喜歡的就是奇能異術之徒,他的那個豹房,頗招攬了些民間擅奇門的,會道門壓勝之法的,及苗疆邊地會邪法的,以及外國外道番僧等等。他的興趣又變得快,這些妖人怪人異人,他見了後新鮮幾天便又煩了,遂都扔進錦衣衛裏,什麼指揮使千戶百戶的亂封賞個官職,有那外道番僧,又都給個不值錢國師稱號。朝廷自有製度,這些官職國師,有司衙門自然都是不認,錦衣衛裏沒辦法就設個‘內供奉’,將這些人全供奉起來。最後一位就是這樣一個國師,他也無名姓,隻自稱水虎上人,又說自己是二郎神下哮天犬下凡托生,還自稱遍遊烏斯藏等地,自大雪山裏見天神下凡,授予他無字天書十卷,能飛天遁地、役鬼役神,砍頭能生、剖腹自長……種種怪異無稽之談。錦衣衛中那些‘內供奉’指揮使、千戶、百戶、國師等等,他們也知,自己隻是聖上一時癖佞,久後自會遣散,處於錦衣衛‘內供奉’中,領些薪金,受些用度逍遙度日也就罷了,平常也都行事小心,並不出來招搖。隻這位水虎上人,自造了麵大旗,上書國師二子,又遍收徒弟,在京師做些捉鬼驅妖、看邪病營生。他裝束也怪,將頭發都剃了,又不剃光,隻留寸許短發,也不帶巾漬、也不帶冠帽,身上隻穿件花花綠綠百納袍子,自己說他的法術,是天神傳下來的,那些和尚道士什麼的,反倒是隔了一層。

“如此妖人,隻因頂著個國師名字,京師那些愚夫愚婦,反倒崇拜的很,他受的香火錢,動以數百兩計。有司以他是錦衣衛‘內供奉’,也沒法管他。所謂國有妖邪,其後必有禍事……因他自稱哮天犬托生,京師有滑稽百姓便也都稱他‘哮天犬’了,他知道後也不發怒,反高興的很。”

楊慎長篇大論,說這錦衣衛六犬來曆,竟說了小半個時辰,不免口幹舌燥,喝了杯濃茶,又對黃娥道:“我看帖子,今日來的是經曆司僉事朱辰,北京衛所千戶安赤兒,以及那個什麼水虎國師。這三人搭檔,倒大是奇怪,朱辰此人,行事極為隱秘,隻聽說他鎮日呆在錦衣衛衙門內僉事房裏,門也不大出,如何就來四川了?”黃娥見他說了這許多時候,客人還等著,就催他出去見客,楊慎哼一人道:“急什麼。我朝製度,文武殊途,我又與他們並無交情,他們求見,我就急匆匆出去,好倒是要攀附他們似的。先晾他們一個時辰。”黃娥聽錦衣衛之名,終究憂慮,又催他幾句,楊慎道:“怕他們什麼。就是詔獄來拿我,也得刑部簽了駕貼;我大明天下,文治為本,還不是他錦衣衛能遮天蔽日的。”雖然如此說,還是禁不住黃娥催,遂裏間更衣,換了件家居素錦文士襴衫,依然帶了秀才方巾,就那麼向偏廳走去見客。

他走之後,黃娥見左右無事,天氣又十分晴好,就於石榴閣前亭子裏石桌上整理舊日所作詩詞曲子,不想剛整理過繕寫了一首婚後所做的七律《庭榴》,就有婢女急匆匆趕來說老爺會客偏廳內發怒與客人吵了起來。她心中一驚,如何也坐不住了,尋思用修雖然日常行事練達穩重,但他太過耿直,又平素最是憎惡錦衣衛中人,這一會莫不要又跟他們爭執鬧僵了?君子易結交,小人難得罪,楊家家勢,雖然不怕這些衛所走狗惡犬,但也不好輕易得罪他們。想著,終究是憂心忡忡,走出石榴閣中,來到會客偏廳隔間裏,仔細聽楊慎與這錦衣衛三犬如何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