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第三章(4)(1 / 3)

朱辰笑的燦爛,道:“如此,那承修撰情了!修撰家裏,如這茶般,自有些寶貝物事,想拿出來給大家看看,那是修撰大方人情,不想拿出來,也是道理,誰還敢搶了修撰的?我們錦衣衛強橫奪人物事,都是民間傳聞,事實上本衛刑法森嚴,哪敢行此枉法奪理的事?就有那麼一二個妄人,也豈敢冒犯宰相門庭,狀元家裏?”

楊慎聽他這話,臉色一時凝重起來,心道這人說話厲害的很啊!正要與他回話時,又聽朱辰道:“修撰莫急,朱某還有話說。不知修撰可有閑暇,聽些故事?”楊慎一愣,問道:“什麼故事?”朱辰卻不急,又要端茶碗喝茶時,卻發現碗中茶水已盡了。他悠哉等了三十多歲婢女換了新茶,看碗中碧綠清茶,又是微微一笑,搖頭啜飲,好一番回味,方道:“朱某口拙,得好茶潤了,故事才講的精彩。”楊慎心說,你若口拙,這世上還有會說話的人麼?也不言語,等他講故事來。

“今上五年庚申,安化庶人寘鐇亂時,”他嘴角含春,微微俯身,用手拍著膝蓋,就像三家村裏向兒童說三國的夫子教授一般,緩緩道來:“有寧夏衛生員孫景文孟彬為之助逆謀劃,又有巫王九兒降神。修撰知道,寘鐇之亂,一幹眾人都是下了詔獄的,供詞有文書記錄,朱某恰執掌本衛文書事務,孫景文孟彬們無知之輩,不去說他了,隻供詞裏王九兒降神語說的有趣,道是‘叔做父,父做叔,胡為世間老天子?’那王九兒降的是鸚鵡神,說是天上玉皇大帝駕前白玉鸚鵡托生在她身上,那白玉鸚鵡也有個說道,是神仙裏極有身份的,叫什麼五子七煞。安化庶人自然以為他是那老天子了。”

朱辰又喝一杯茶,仍是徐徐道來:“十四年六月丙子,寧庶人宸濠叛,他的黨羽,有舉人劉養正為謀,又有鄱陽湖賊首楊子喬及劇盜楊清、李甫、王儒、閔十一、淩二十四等,號稱‘把勢’,還有李士實、王春、劉吉、萬銳等等,為之羽翼。這些宵小,終不免解上京西四牌樓前千刀萬剮了,也不去說他們。隻說宸濠叛前,還有術士‘三李’,李自然、李日芳、李不知,李自然妄稱天命,說庶人宸濠必當天子,李日芳謂南昌城東南隅有天子氣,庶人宸濠遂於該處建陽春書院,僭稱離宮。李自然、李日芳現已就逮,終是死鬼,隻這李不知,他見宸濠,還在李自然、李日芳前,先帝十二年寧庶人剛襲封的時候,其時,李不知隻說幾句諺語,道是‘光如雷,豕生象,叔父皇帝,誰真誰幻?’就飄然而去。後今上即位元年正月辛醜,鳳陽有紅光發,與日同色,聲震如雷;江西有豕生象。鳳陽那是咱大明肇始,高皇帝祖居的地方,光發雷震,豬生大象又出在寧庶人襲封地周邊,寧庶人不免以為李不知預言是真,祥兆頻出,按諸王世係他又是今上叔父輩,做夢都想著當那真皇帝了。這李不知後終不可查,沒人知道他從何而來,到何而去,他的名字言語也隻在寧庶人一老內官供狀裏簡略說過,說他自稱是什麼五子七煞門下,僅此一見,再沒聽過;李不知這名字倒也諧趣,你不知、我不知,誰人可知?大是可人耳!”

安化王寘鐇、寧王宸濠叛亂,都是正德年間震驚天下的大事,朱辰卻隻娓娓道來,如說鄰家兄弟析產、叔侄分家等等閑事,又說王九兒降神語有趣、李不知名字諧趣大是可人,這種話都有些忌諱不可說之處,他卻並無顧忌,就如聽到街談巷議什麼可樂事一般,微微笑著,眼神有忍俊不禁之意。楊慎卻越聽越是臉色凝重,待要問時,朱辰微微搖頭,道:“修撰還是心急。故事才剛開頭,還有枝節蔓延處呢。”又喝一口茶,閉目回味了,方道:“不知承天門外千步廊西側五軍都督府旁本衛衙門修撰去過不?若沒去過,下次可去,隻說訪我即可。我辦公地方,就在本衛衙門北邊一個小跨院裏僉事房中,跨院幽靜,有兩棵大柏樹,我前任又雅致,兩樹中間,多年經營,用了些太湖石壘了個假山出來,正在僉事房我辦公處正南,我日常埋頭本衛往來文書及曆年來積壓下犯人行狀和犯事供狀,有時乏了,喝口濃茶,抬頭就見透光嶙峋假山,頗有陶靖節公‘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之妙呢。靖節公‘隱逸之宗’,我輩俗人,當然隻能想其風致了,隻是他又有‘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倒與我下的功夫有些同趣之妙呢!”

他這些話說來,竟又像與人談詩論詞一般,混若無意,隻說雅趣;又喝一口茶,繼續道:“僉事房中曆年積壓下來的犯人行狀和犯事供狀,堆積如山,我於這些故紙堆裏,尋蹤覓跡,說不得也是‘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也有些‘道狹草木長,夕露沾我衣’的煩惱,但終於讓我在那些荒草般故紙堆裏找出來些豆蔓瓜葛,嗬嗬,修撰你是不知,那時我的欣喜啊,真是‘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