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夜宴
葉迷 等著
目錄:
佛跳牆
楔子
第一回 九曲回旋
第二回 雲高天淡
第三回 謝娘心事
第四回 風過平湖
第五回 思無從解
第六回 驟卷風雲
第七回 懶為遲妝
第八回 誰為君歌
第九回 長歌寂寥
第十回 解意君憐
尾聲
一掌江山
第一回 他人已歌
第二回 夢裏他鄉
第三回 平湖之月
第四回 江湖別鶴
第五回 爭知流年
第六回 相逢不識
第七回 路遠春盡
第八回 前緣暗定
第九回 鳩盤夢魘
第十回 他年偕老
尾聲
綠陰玉兔
第一回 輕暝籠寒
第二回 奈何花落
第三回 莊生迷蝶
第四回 隻願君心
第五回 聚散離合
第六回 山盟浮雲
第七回 荼縻花事
第八回 夜深花去
第九回 相思休問
尾聲
佛跳牆
餘眇
都說他奇香異人,佛也要動心忍性。
澄清清一盞湯內,是哪生繁複的滋味?
一壇女兒紅裏,細細挑撿了海陸珍奇百般,取精取純,
荷葉密封壇口,不入煙火味。
架上一星半點微火,慢慢慢慢地熬,
直把諸般滋味都化做了雲淡風清,功德圓滿。
緣起
時公元1771年,乾隆三十六年,正逢乾隆大帝賀六十壽辰,舉國歡慶。
時,國運昌盛,萬國來朝,民間富庶,滿漢芥蒂漸消。然而乾隆年事日高,但始終不見冊立太子,朝堂上下不免蜚短流長,謠言四起。
當其時也,乾隆感懷故皇後(孝賢純皇後富察氏)所生二嫡子早夭,所以一直沒有把冊立太子的文書放在正大光明匾背後,及至中年又因為身體健朗野心不息而更加不願意談及此事。然歲月倉促,畢竟年事日高,力不從心,因此在六十大壽脫口而出“禪位”兩字。
諸皇子中,有的已經去逝,有的表麵上對當皇帝根本不感興趣,還有的怕招來殺身之禍,敬而遠之。
然而當宮裏確實傳出了聖上金口玉言的“禪位”時,頓時風起雲湧,廟堂江湖如同春之驚蟄,野心和欲望起升,共同為大清盛世上演一出驚心動魄的豪門夜宴……
楔子
青爐紅泥,爐上溫燙著江南紹興的黃酒,酒香盈滿室。眯起泛有桃花風情的丹鳳眼,她朱唇含笑,未經描繪卻極其細致的黛眉略微上揚。捧一本《花間詞》,翻一頁;溫一壺狀元紅,啜一口。那絲般烏發散開,披了一肩。悠然自得,又不失女兒家特有的天真。
紙糊的窗外一輪圓月,清明之中透出刺骨的冷意。風掠樹梢,輕拍窗欞,“嗖嗖”聲是深夜寒冬的哆嗦。鼓敲三更,傳遍寂靜的雪夜,分外淒涼驚心。
“雲教習!雲小姐!快開門!大事不好了……先生,快開門!我是九貝勒家頤貞格格的丫鬟半真!快開門!格格也來了!”稚氣未脫的少女嗓音伴著三更的敲門聲急催如閻王令。
不及梳妝整理,雲顏隨手取件夾襖披肩便開門衝向屋外。
“顏兒,你穿成這樣出來成何體統?快回屋去。”提盞油燈,早到院裏一步的雲易鐸擺手示意女兒立刻回屋。
“頤貞格格大半夜急著趕過來,先開門吧。”
無奈地歎息一聲,知道辯不過女兒,雲易鐸急忙開門。
“給格格請安……”
不等雲家父女行禮,站在丫鬟身旁不停嗬氣搓手的頤貞格格一見閨中密友就上前緊緊抓住對方的胳膊。
“還請什麼安?都什麼時候了,快跟我走!”
“走?去哪兒?”被向來性格魯莽的格格弄得一頭霧水,雲顏急問。
“當然是去見頤慧姐姐最後一麵,快點吧,宮裏的禦醫說她熬不過今晚。”想是姐妹情深,說話者急紅的雙眼迷上一層水霧。
“格格為什麼要我去見最後一麵?”雖被傳來的噩耗嚇一跳,但雲顏顯然還是非常不解。
“當然要去啦。頤慧姐姐出嫁前天天和我們在一起念書,她和我一樣都由先生教學,你是先生的女兒,照你們漢人的禮儀應該算同門師妹。現在她要走了,你自然要去和她話別。”
“格格,小人隻是區區八旗漢官的教習,怎敢自稱為貝勒格格們的師傅。頤慧格格的事,在下父女深感傷悲,但就算不說君臣之禮,也有滿漢之別,天寒夜深,還請格格快回。”雲易鐸的聲音裏有著躬腰時帶出來的卑微,然所說的每句每字皆都透出無畏的固執。
“又是君臣、滿漢的一套,先生真嗦。”為老先生的不知趣生氣,頤貞格格嘟嘟嘴,“雲顏,你跟不跟我去?”
去?熙慧格格出嫁四年,況且彼此並無往來,她已不記得她的樣貌,除她爹爹教過這位出嫁的格格念過幾個月的詩外,他們完全可以說形同陌路。父親一直拘泥於滿漢之分的執念,此去必惹他老人家不高興。不去?憑她對頤貞格格好動易怒個性的了解,其多半會半個月不理人。
“格格快去吧,再在這兒幹耗,連你都見不到熙慧格格了。”
聽出是委婉的拒絕,高高在上的貝勒之女氣得幾乎咬碎一口銀牙。
“你真的不去?”
“我隻是區區漢人教習的女兒,不敢和大清皇族攀交情。”雲顏露齒一笑,冷冷的卻有些月光的無情。
“雲小姐,你怎麼可以說這種話,我家主子什麼時候因你是漢人教習的女兒看不起你了?又什麼時候虧待過你……”
“半真,和她這種冷血不講情義的人何必多言,我們走。”喝止與自己一樣心直口快的丫鬟,擁有大清王朝金枝玉葉尊貴身份的少女一扯滾邊狐裘披風,氣衝衝地上轎。隨行的丫鬟、侍衛前簇後擁,即使在夜深人靜時仍是一副王侯貴族的派頭。
沉沉的歎息落在殘留著足印的雪地上,深深淺淺。雲易鐸收回眺望不速之客離開的目光,“爹原先還擔心你與那些滿人走得太近,照今天看來是我多心了。”
“滿族與漢族究竟區別在哪裏?都是人。天下王土,能者居之。爹,對普通百姓而言,隻要吃飽穿暖,皇上是誰又有何關係。”
“唉,你一個女兒家都說些什麼。”不讚同地皺眉搖頭,當了近三十年八旗漢官教習的先生轉身進屋。
女兒家就什麼都不能說嗎?雲顏怕冷地拉緊衣領,無表情地仰首望著明月。
爹一定非常後悔教她讀書識字吧?把她教成世人眼中的離經叛道,念了書卻沒有讀書人該有的骨氣,更糟糕的是竟然完全脫離了尋常女兒家應有的矜持同命運。倒是熙慧格格,她記得爹以前曾說要她學習那位以溫文爾雅、知書達禮、擁有一切女子美德的格格。
可惜……
“自古青蠅白壁,天已早安排就。”
各人有各人的宿命,說熙慧格格是天妒紅顏也罷,說她雲顏是最要不得的女兒也罷,但凡還能抬首看到藍黑蒼穹中朗照的清月,便應知足。而世人所謂的榮辱、貧賤、癡慎……於清風明月間融為一地塵埃。
靜靜地站在這無垠的天地間,四下一片月茫茫,寒意籠上她微蹙的翠黛,迷惘之極。
為什麼自己就不能變成爹心中引以為傲的大家閨秀或小家碧玉呢?為什麼自己非要說些不符合女兒家身份的言論呢?為什麼要撒潑趕跑媒婆,不和其他女子一樣早早成婚育子呢?
不想,隻是不想。而不想背後深藏的究竟又是一顆怎樣不安寧的脆弱心靈呢?單純的倔強?不,真的僅僅隻是不想就此草決注定自己相夫教子的一生。應該還有……但還有什麼呢?自己究竟在等什麼,自己究竟又渴望什麼呢?年芳十六,若過兩年仍不嫁,憑她孤芳自賞的脾性,怕是再也嫁不出去了。
等,終究等得一場空罷了。
她自嘲地笑笑,垂眼看花瓣零落成泥,眼裏閃過悲秋的歎息。俯身彎腰,凍僵的手指拈起雪地上的白梅,起身。
好靜的夜,幾乎能聽到乘著月光的落梅輕飄如雪的聲音。隱約……不,已經分明如狂風卷至而來的是不斷因催鞭加急的馬蹄聲。毫無預兆地,她的心隨著奔馳於青石磚道的馬蹄聲而狂跳起來。
她,站穩身形,轉首,抬眼。
一人,一馬,急馳而至,掀起一陣大風。積雪飛揚,濺得她一臉一身,披肩的夾襖也因側身閃躲而掉落。
吃驚騎手的風馳電掣,她的視線不由追隨刹那飛馳過的騎影。想是騎手感覺到某些不妥,緊勒韁繩,揮馬鞭的背影突然回首。
黑暗中模糊的臉,朗月下微微發光的影,什麼都看不清楚。隻是一雙璀璨似星月之光的瞳眸讓立在雪地的另一人一時無法動彈。
一雙沉寂如夜的黑眸!沉寂得不見任何情緒,叫人無從猜測其深夜急馳的原由。沉寂得幾近於無情,恰恰為另一種叫人不得不為之揪心的悲哀。
梅落鼻尖,拂去浸入心脾的暗香,雲顏好不容易重又鎮定心神。一抬腳,踩到一塊硬物,撿起細細辨認。
“有緣識君。”
雕花的翡翠玉飾,名貴精致,多半是方才趕路的人無心遺落。人與物的緣分,能不能於某日將它還給擦身而去的過客?世事皆因緣,她心頭無端湧起一股惆悵。
殘雪,落梅,明月。
故人的消逝,無人可訴的心思……
雲顏……隻需當她自己想當的雲顏不就好了嗎?何必追根究底?宇宙蒼茫,無端無由。她隻是區區一個雲顏,不必以渺小人類的臂力揭開藏於青雲帷幕之後的宿命玄機。
屋門“吱呀”一聲閉緊,然心扉卻開。
滿漢、貧賤,相夫教子皆狗屁,她隻當夜來寒窗下溫酒讀書的雲顏。
第一回 九曲回旋
紅漆朱門,上方黑匾金字,方方正正兩個大字——謝府。午時未到的五月天,烈日當空,照得幽靜的小巷寂寥異常。門前並無家丁把守,也無惡狗看門,兩大石獅子獨自張牙舞爪,空瞪前方。
“開門,奉老爺命請了小姐的新先生來,快開門。”帶路的丫鬟分明僅有十一二歲,但唇紅齒白的清秀樣貌加上一雙顧盼神飛的靈活大眼,看似分外伶俐可人。
緊閉的大門先開一道縫,入眼的是一張肥厚下巴小眼睛的風皺老臉。一見扣門的丫鬟與從單乘軟轎上走下的女子,門內人小眼一眯,便笑著急忙打開門,恭身迎客。
“雲先生,快裏麵請,小姐正在書房等著。老爺早上上朝後又要進都察院,不過午時不回府,還請雲先生為我們家小姐多費心。”
“您放心。”被稱為“雲先生”的女子笑如春風。
“請雲先生跟我到後花園,我帶先生去見小姐。”李管家肥厚的下巴因笑容輕顫,隨後朝小丫鬟揮揮手,“盈盈,把先生的行李送到她屋裏去。”
“是,我放了行李就到書房侍候小姐和先生。”機靈的丫鬟甜甜一笑,略嫌狡黠,快步沿鵝卵石鋪成的小道沒入花園深處。
園中人工湖上的九曲橋,迂回處有題了匾額的水謝,半隱在青竹後的紅亭,石砌的小山頂挺立的閣樓掛有木刻的對聯。碧波粼粼,沿湖三三兩兩的楊柳自是一種曼妙風情;桃花雖謝,然那些潔白素雅不曾聽說過名字的花樹帶來立夏過後飄浮在發光墨綠葉子間的餘香;花樹綠竹清水旁安置的玉石桌椅,及回廊石壁轉角拓印的詩文更添浮華京雲罕見的風雅。隱約是江南大家的氣派格局,全不同於京城內其他王孫高官奢華俗氣的府邸。
如此別具匠心的園林……雲顏享受之餘不由對謝府的主子產生些微的好感,至少她知道自己已經有願意長留此處的心意。
雲淡風輕,好天氣。
她邊聽管家一路簡略地描述府內各處,邊不由得滿足微笑。
“雲先生,請,小姐就在裏麵。”推開兩扇縷空雕花木門,李管家掛在嘴角的笑容浮上一層苦澀。
似乎基於采光的考慮,謝家書房朝南的牆壁全部開窗,又是屬於南方風格的布局,明朗的室內撒滿春末亮澤的金光。女孩就在一片金光的影中,蜷縮於大大的紅木太師椅上,微垂首。聽到有人進屋她扭動一下身子,並無其餘動作。
“花園的景致很美,謝小姐為何隻盯著書房的青地磚看?”她走近她,輕聲問。
沒有回答,女孩隻是一味低頭。近看,雲顏才發覺對方要比同年齡的孩子更為瘦小。熙慧格格早逝,謝君恩又忙於朝中的事……
她憐惜地伸出手,但一觸及女孩的秀發,對方便仿佛非常驚恐地歪斜身子躲開。輕不可聞的抽泣聲,僅著單衣的小小身體微微顫抖,無法克製。雲顏詫異之餘唯有問管家,但空曠明亮的室內單單隻有她們兩人,管家竟不知不覺地走開了。
“謝小姐為何事傷心,不妨告訴我。”她收回手,溫柔地細語。
女孩隻是一個勁地搖頭,依舊不說話。
“被誰欺侮了嗎?還是有什麼不順心的事?”
謝家的小姐這才猶豫地抬首,扁扁的臉上兩顆綠豆大的眼睛,即使長大也不會成為美女。她並未傳承其母熙慧格格花容月貌的長相,加上淚水花了臉,實在說不上可愛。
“我是謝大人為小姐新聘的先生,以後將一直陪伴小姐,直到小姐出閣。”她掏出與衣衫同色的青絲巾,輕柔地為稚氣未脫的女孩擦幹淚漬。
謝小姐眨眨眼,終於高興地笑了,但不等笑容擴大就一把抓住雲顏的手腕,表情認真地用手勢比劃。
看不懂她的手勢,雲顏摸不著頭腦。
“有話請直說。”
聽懂她的話,女孩瞬間閃過受傷難過的表情,以手指指自己的喉嚨,再擺擺手。
謝家的小姐不會說話?震驚!為什麼熙貞格格不告訴她呢?僅僅是出於她會因此拒進謝府的考慮嗎?
“你不能說話?”她輕撫她的臉頰,得到點頭的肯定。
輕輕歎息一聲,雲顏放柔臉部的線條。
“不要緊的,至少你還能聽懂我的話,那麼以後……”
清脆如銀鈴的笑聲從窗外湛藍的天空中飄進屋內,打斷了一大一小的交流。
“真是笨蛋,看她那個醜樣才不會是我爹的女兒呢。”書房的門被推開,方才被管家喚作盈盈的丫鬟神氣活現地站在門口,抿嘴笑得一臉得意,“啞兒,你可以出去了,真蠢,要你裝我都裝不像,老是哭,把我們謝府的臉都丟光了。”
“是,小姐,奴婢該死。”啞兒飛快地跳下對她而言太過寬大的椅子,說話帶著哭腔,拔腿逃也似的離開書房。
自己從一開始就被學生擺了一道,難怪謝府雖出重金卻無人願意進府任謝小姐的先生。摸摸額頭,雲顏苦笑不已。
“這麼做很有趣嗎?”
“不……不是很有趣,但也想不出比這更有趣的事情。”謝盈一愣,天真卻又殘忍的笑容僵硬之至,大大的眼睛充滿困惑和懵懂,隨之又生氣地大喊,“不用你多管閑事,我高興做什麼就做什麼,你以為你是先生就可以管我嗎?不到十日,你一定會同前麵的先生一樣急著離開謝府的。”
寵壞的千金小姐……年長者露出不屑的鄙夷,冷笑數聲,一把揪住十二歲女弟子的衣領拖出門外。
“放開我……你要幹什麼……放開我,我要喊人了……”揮舞四肢,謝盈驚慌地大喊,且不放棄拳打腳踢。
“把你扔進湖裏。”一方是冷靜到可怕的語氣。
“你敢!我叫管家立刻趕你走!”另一方則不服輸地反抗到底。
“啊,沒關係,反正我也待不滿十天,不是嗎?”雲顏再一次露出使弱小一方為之憎恨的可惡微笑,卻又顯得異常有氣勢。
“不,我不要!放開我!管家!管家……救命啊……救命啊……管家……啞兒……”謝盈扯開喉嚨喊得嘶聲力竭,她完全被嚇住了。因為不管自己如何死命賴著不走,卻仍一步一步被拖向波光粼粼的湖邊。
哭喊聲驚動了府裏近處的仆人,頓時,丫鬟家丁十數人驚訝地圍攏過來,可因為不知發生了何事,皆站在那兒幹瞪著眼。
“快來救我啊……你們還愣著幹什麼……她要把我扔進湖裏……快來救我,要不我爹回來,你們誰都別想活,都抓進衙門……快呀……”一邊做最後的殊死掙紮,萬分害怕的小姐依舊一副刁蠻模樣,相比平日僅多了份淒楚的狼狽。
“你們誰都不用管,我是你們家老爺聘來的先生,而且還是熙貞格格擔的保。你們家小姐不肯念書,我當先生的要好好教訓教訓她,如果謝大人怪罪下來我自會擔著,和你們沒關係。”
幾個想上前阻攔的家丁一聽這話就縮了回去,兩邊都各有所持,他們一時不知該聽誰的,直至看到管家跟著啞兒奔過來才鬆口氣。
“雲先生,住手!”
十步之外,李管家急急欲喚住已到湖邊的雲顏。可說時遲、那時快,新進謝府的女先生冷笑一聲,伸手,輕輕一推。
“不要……”整個身子倒向湖中的人發出淒絕的尖叫。
“小姐!”圍觀的眾人不禁也跟著大喊。
“哇……哇……”驚天動地的哭聲。
“小……小……姐……雲先生……”管家虛脫地跪倒在湖邊,感激涕零得隻差沒給雲顏磕頭。
緊緊抓住半個身子浸在水裏放聲大哭的謝盈,雲顏既好氣又好笑。同時也明白似乎做得有點過分,再不講理,對方還隻是個半懂事的孩子。
“不許哭,再哭我就放手了。”
哭得更大聲,倔強的脾氣可見一斑。
威脅者輕歎,倒又有些佩服隻顧哭泣的人。
“這是怎麼回事?”一個深沉的男音將所有的鬧劇終結。
“老爺……”
“爹……你快來救我啊……”
才回府,連朝服還未換下的謝君恩緊鎖濃眉,默然的表情隻在初始時閃過一絲驚異。見了謝府的主子,為自己的輕率有絲悔意的人更覺得不好意思,立刻將水裏的女孩拉起來。
“爹,爹……”得救的女孩撲進父親的懷裏,哭得更起勁。
“雲先生,你做得太過了,怎麼可以把小姐扔進湖裏,要是我們家小姐……”管家從地上爬起,當著主子的麵一臉正氣地斥責。
“管家,先不用護著小姐,想必是她先做了惹雲先生不高興的事。”微微推開撲在懷裏的女兒,謝君恩一副判官的無情,“盈盈,你自個兒告訴爹,你做了什麼事惹先生生氣了?”
“我……”了解父親的鐵麵無私,女孩畏懼地止住哭聲,喃喃地說不出話來。
“不,謝小姐並沒做惹我生氣的事。再怎麼樣,當先生的都不該和學生計較。”在對方審問般的直視目光下,雲顏微感忐忑,彎腰微笑地看著受了驚怕的女孩。
“現在知道了嗎?你覺得有趣的事,別人不一定覺得有趣呢,啞兒方才也哭得很傷心。”
睜大含滿淚珠的鳳目,十二歲已有美女雛形的謝家小姐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若被嚴厲的父親知道事情真相,她多半又會被禁足一個月。
“梨花帶雨,你哭得。”見其知錯,雲顏又覺得對方十分可愛,起身略低首同謝君恩說話,“謝大人,小女子先行告辭。”
揮揮衣袖,她看似悠然自得地起步,裙擺隨風輕搖。
“爹爹,什麼叫梨花帶雨?”不解,女孩抬首問博學的父親。
“這個……那個……”身為左副都禦使一職的人一時啞然。
梨花帶雨,那是夾在才子佳人故事中才有的詞眼,要他一平素沉默寡言的大男人如何為年僅十二歲的女兒解釋?
“就是說因為你長得如梨花一樣好看,所以哭的時候也像經過雨水淋過的梨花一般楚楚可憐及美麗。”遠去的先生回首一笑為其弟子解惑。
雨後梨花帶笑,謝盈仰首望父親,詢問所聞是否屬實。謝君恩點點頭,將深邃的目光投向遠去的倩影,又看看女兒。
“快回房把濕衣換掉,然後陪先生到府中各處逛逛。”
“是,女兒這就去。”不改調皮地吐吐舌頭,向呆立一旁的貼身丫鬟啞兒招招手,謝盈跑得飛快,已無方才的委屈。
“老爺,這不好吧?那位雲先生……”管家上前勸說,遭到一府之主的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