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畫堂念奴嬌(3 / 3)

“在下長孫肥。”

“噗——”一口酒毫不給麵子地噴了出來。

眾人側目,隻見閔友意拍著胸口,顯然是因為聽了男子的名字而嗆到。

“哈哈……長孫……肥……肥……哈哈,你有沒有兄弟姐妹,他們是不是叫長孫胖……哈哈……”閔友意笑得肆無忌憚。

“江湖兒女,不拘小節,長孫肥怎麼了?”賈老三瞪了眼笑得前仰後合的閔蝴蝶,對那自稱長孫肥的男子倒親切起來。

他灌下一大口酒後,拍拍身邊的人,讓那人空個位子給長孫肥,待長孫肥坐到他身邊後,才壓低聲道:“長孫兄弟,你所有不知,當今武林,稱王的稱王,稱霸的稱霸,除了每三年舉行的南北武林盟主大會還稍有期待,那少林、武當、峨嵋早就算不得什麼了。你知道嗎,現在江湖各門各派,不說全部吧,至少——”他突然打個酒嗝,酸臭之氣迎麵向長孫肥衝去,長孫肥神色不變,悄悄屏息,待那酸臭之氣散去後,才又聚起精神聽賈老三說,“至少有八成……嗝,八成的門派以收到‘窟佛帖’為榮。”

“那窟佛帖……”長孫肥皺眉不解,眼角瞟向紗簾,不意外瞧到自己掀開的一片被一隻白玉小手托住。可以想象,坐於簾後的女子正緋唇輕抿,聽得不亦樂乎。

“長孫兄弟,你知道嗎——嗝——”

長孫肥不著痕跡地再度屏息——廢話,他要知道還用得著問?心裏雖這麼想,嘴上卻說:“大俠請說,在下洗耳恭聽。”

“窟佛帖啊,是用一兩黃金壓出來的……”

“你見過?”閔友意涼涼插來一句。

“當然!當然見過!沒見過,我賈老三也不敢在這兒開口。”賈老三不太滿意自己的話被閔友意打斷,不耐煩地揮揮手,對長孫肥道,“玄十三將一兩黃金打造成長六寸、寬三寸的薄片,讓人在同樣大小的石板上刻字,刻好後,將黃金片貼著石板,以內息淩空擊向黃金片,黃金片受力變形,陷到那些凹空的字體裏,再取出來,字就出現在黃金片上,這就是窟佛帖。每張窟佛帖隻對一人,通常,都由七破窟的侍者親自送到被邀請的門派掌門手中。”

“那比賽……”

“哦,玄十三邀請武林各大門派參加他與七佛伽藍的比賽……”

“玄十三是誰?”長孫肥不恥下問。

“天啊,老弟,你連玄十三是誰都不知道?”賈老三拍了拍額頭,“玄十三就是七破窟窟主。七破窟雖然叫七破窟,其實一點也不破,它是七府華麗樓閣的總稱,這七府樓閣分別叫什麼化地窟啊,夜多窟啊,扶遊窟……哎喲,總之就和七佛伽藍裏的七佛殿逐一對應,每窟各有窟主一名,部眾無數。這七位窟主個個神龍見首不見尾,武功已達出神入化的境界,但是啊,他們全都聽命於玄十三。接到窟佛帖的人,一來懼怕七破窟的勢力,二來,也正好借機瞧瞧那七位窟主的真麵目。”

“如果收到窟佛帖而不赴約呢?”

“不赴約?”閔友意又插來涼涼一句,“不赴約也行,七破窟會收回窟佛帖,而被收回窟佛帖的門派,通常會在三天內消失,五天後成為曆史。”

長孫肥想了想,又問:“玄十三為何要與七佛伽藍比賽?”

“因為玄十三討厭和尚。”賈老三拍腿大笑,“在一次比賽中,玄十三自己說過,他就是要看著七佛伽藍的和尚在天下人麵前丟盡臉麵,丟一次不夠,要丟就丟一輩子的臉。”

“那……他豈非也討厭少林?”

“少林?”賈老三搖頭,“少林主持曾試圖勸說玄十三,想讓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玄十三冷冷哼了一聲,對那少林主持說了一句話,嗆得那少林主持回嵩山後麵壁半年,思錯思過。你知道他說什麼?”

“說什麼?”長孫肥緊了緊拳,聽得興奮起來。

“玄十三說——天下和尚,你,少林,還不配讓我討厭。”賈老三說得興奮,“呼”地站起來,一拍桌子,大笑道,“哈哈,你說這玄十三,是在抬七佛伽藍呢,還是在貶嵩山少林。少林寺自唐代以來,長居武林泰山北鬥之位啊,他那一句‘不配讓我討厭’,真是大快人心。”

“不配讓他討厭……”長孫肥默默念著這句,喃喃自語,“聽來,玄十三算是狂妄之人了。”

“長孫兄弟,你知道七佛伽藍的主持禪師如何評價玄十三?”賈老三賣起關子。

“七佛伽藍主持……”長孫肥垂眸須臾,突道,“伽藍主持是否是句泥禪師?”

“咦——長孫兄弟,你也知道句泥禪師?”

“不不,”長孫肥靦腆搖頭,“隻因家父曾聽過句泥禪師講法,故在下有些印象。”

“你說得沒錯,伽藍主持正是句泥禪師。句泥禪師說那玄十三啊……”賈老三端正神色,學起老和尚的架子來,“此兒,唉,猛虎當軒,誰可匹敵。俊鷂衝天,誰堪比翼?”

“誰可匹敵……誰堪比翼……”長孫肥失笑搖頭,未將心底的話吐出。

這世間,若無人匹敵,若無人比翼,此人豈非終身孤寂?

又想了一陣,他轉問:“七佛伽藍和七破窟都比些什麼?”

“什麼都比,隻要能讓和尚輸的事,他們都拿來比。”賈老三重新坐下,突然邪笑起來,“玄十三這麼討厭和尚,想必對女色頗有研……啊——”

一聲慘呼,眾人隻見黑影一閃,隻聽“啪”的一聲肉掌相擊聲,賈老三被打得淩空翻滾,跌撞向後方的一桌賓客。

不知被灌了多少杯的賀夏景快步來到賈老三身邊,厲眼一眯,看向發難之人。

門外立著一名身著黑袍的年輕男子,袍襟、袍裾、袖角處各繡著一圈暗藍菱紋,長發隨意用一根黑繩束在腦後,膚色微蜜,容貌俊儻。

“貴客光臨,可願賞臉喝杯水酒?”賀夏景沉聲開口。

“對我尊不敬,一巴掌算便宜你。”來人冷臉斜瞥,全不將武林各輩放在眼裏。他直視賀夏景,從袖中掏出一封金箔信封,抖手一揚,信如扶搖金矢,直衝賀夏景而去。

賀夏景兩指一拈,接下金箔信,輕道:“窟佛帖?多謝……不知英雄如何稱呼?”

“嗚呼哀哉,在下寂滅子。”蜜膚男子輕輕頷首。

“寂滅子?你是夜多窟侍者?”賀夏景凝眉。

“正是。”寂滅子的視線越過賀夏景,目光打平,眼珠定在正中,直視堂中一人,緩緩道,“夜多窟主,您該回去了。”

此話一出,眾人皆驚——夜多窟窟主何時到了浣溪山莊?

他視線所及處,正是方才怒瞪閔友意的那名青袍俊公子。青袍公子用食指點點自己鼻頭,確認是不是在對他說話。

寂滅子眼珠不動,繼續道:“您若想惹我尊生氣,也可多拖些日子。”

“我?”青袍公子突然站起來,提劍向寂滅子撲去,口中怒叫,“閔友意,休走!你、你對得起我妹妹嗎?”

閔友意?眾人定眼,隻見玉扇公子正想從寂滅子身邊走過,被他擋了道,還很不客氣地說了句“給老子讓開些”。寂滅子倒也大度,雖看著青袍公子向自己衝來,卻也聽話側讓一步,方便閔友意出去。“閔友意!”一劍從耳邊刺來。

閔友意步子一晃,避開這一劍,順便瞥了青袍公子一眼,大袖一甩,輕飄飄飛出三丈外,分明就是不想理他。

“休走!”青袍公子淩空追去。

“好!”一聲讚喝,明顯來自站著說話不腰痛的羊鴻烈,“好一個鳶飛戾天!”

“鳶……鳶飛戾天……”一位年輕的江湖俠士喃喃自語,“這就是傳說中的……”

“鳶個屁!”閔友意立足回頭,張口就是一句怒罵,語氣除了不耐,還是不耐,“老子這招叫黃蜂花上飛。”

“這……”眾人愣眼。這又是哪一出啊?

吼完羊鴻烈,閔友意步下未停,眼角斜瞥青袍公子,“你……哪位?”

“那沃丁。”青袍公子又一劍送上。

他報上姓名,閔友意停步轉身,奇道:“你是那喜燕的哥哥?”

“正是。”那沃丁咬牙,“你既然招惹了我妹妹,就不該再招惹水姑娘。”

“哼,”閔友意冷臉一凝,“喜燕斷發一縷,與我斷情,四十三天前嫁給你們自幼為她定親的夫君,你倒好意思來這兒怪老子。”

“若不是你,喜燕也不會成親之後茶飯不思,天天對著銅鏡發呆,她都瘦得不成人形了。”那沃丁怒目低叫。

“既已斷情,我與她再續已難,那沃丁,你先弄清楚一件事,是她先負我,非我負她。”大袖輕拂,閔友意轉身離開。

“休走!”那沃丁追了上去。

浣溪山莊內,一群人目瞪口呆。

有人輕喃:“武林三蝶,錦鱗四少……”

追閔友意而去的那沃丁,乃“錦鱗四少”之一。“錦鱗四少”本是南六省“那簡饒空”四大山莊的四位少公子,因這四人年紀相仿,又曾同在一家書院讀書,才俊通達,文采翩翩,時常結伴遊曆江湖,便有了“錦鱗四少”之稱。

眾人因那沃丁的身份掀起又一波驚歎,此刻,無人注意寂滅子何時離開,隻除了——

“二哥,那人走了……”輕輕的話語來自簾後。

“嗯。”長孫肥拍拍掀簾的小手,回頭安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