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點頭讚同刑九月所言,心頭五味雜陳,對計父不知是何情緒了。若說剛才還有拜見嶽父的喜悅,如今卻是矛盾難擇。聽計皎在車中的一番話,計父似有化解這段宿怨的意思,但冰代九歲離家,必然受了不少苦。思此,他對計父不禁生了些隔閡。
情緒牽動神經,捏她的手不由一緊。
“怎麼?”她隨口問。
“我有一條命。”
“又如何?”
“給你擋災。”
她斜視,眸色幽深遙遠,憶起逃家後的情境。當時,大哥在破廟找到她和子子,將她們藏在一名下仆家中,希望父親氣過之後就將她們接回去。她卻傷心,前幾日讀書正讀到“虎毒不食子”,想到父親凶狠拿刀劈來的樣子,一顆小心也涼透了。她要離開,勸子子回去,反正父親不會生子子的氣。子子最後還是選擇了她。
眼光落地,又憶起些往事,她緩緩道:“你以為人人都像你,天上掉禮物?釋摩蘭之事,我落崖後被江水衝上岸,醒來時除了頭暈,並沒有失憶。隻是被江水衝糊塗了,漫無目的往前走,走進漆鬆山,在小坡上滑足跌落,撞到腦袋,掉進溪裏,這才……”
失憶……眾人齊齊歎氣。
他們的飲光窟主啊,就有讓你一時喜一時憂的本領。
入夜,飄起雪。
落雪不大,雪花卻一片一片,在燈籠下清晰可見。
小微惑精神特別好,怎麼哄也不肯睡。無奈,一心向慈父看齊的澹台然隻得為他穿上小冬衣,裹得媲美小雪球了才抱出去欣賞夜下雪景,希望新鮮過後能把他哄睡著。
掌櫃為他們安排的房間連成一線,為了不打擾師父和刑家兄弟休息,他特意跑到樓下。
上上樓的客院分三塊,他們往東院。見四周客房沒有亮燈,想來沒有客人,他便施施然抱著小微惑四處走動。
倏地,手中一緊。他停下步子,盯著陰影的拐角,蓄勢待發。
有人躲在那裏,屏住了呼吸。
非奸即盜!
“……不必緊張。”陰影中的人出聲,呼吸也放開,不再刻意隱藏。
陰暗中走出一人,淺色俊容在燈籠下半明半晦,正是計皎。他一身黑衣,若非方才亂了呼吸,澹台然一時也發現不了。
是什麼讓計皎亂了呼吸?
“大舅子……”澹台然脫口一個稱呼。
“……”計皎在陰暗中又站了半天,這才慢慢走出來。對澹台然,他稱不上討厭,但也提不起喜歡。
“哈哈……唔嗯——”小微惑在父親懷中拍手。
他拍拍兒子,警惕地問計皎:“你們也住上上樓?”
計皎不答,卻對小微惑目不轉睛。
他突然看向計皎身後。一道比計皎略顯高大的身影出現,發鬢斑白,氣勢如虎。
天下無雙將,關西第一雄!
“……”他張大嘴,說不出話來。
“我兒……”計父說了兩個字,再無後續。不是他不說,而是他不知該如何是好。小微惑從澹台然懷中伸出小手,撲搭撲搭往他懷裏靠,揪住他的衣襟後更是手腳並用往上爬。
澹台然隻得靠過去,托著雪球樣的小身影,還要顧及他爬得高不高興。
“唔嗯!唔嗯嗬嗬!啊啊!唔——叭!”小微惑說著誰都聽不懂的話,成功爬上計父寬闊的肩,小胳臂圈住他的脖子,又拍又打。
澹台然尷尬不已,“那個……前輩……這是我兒子,他小名叫我兒。我娘子取的。”
計父:“……”
“大概……他以為你叫他……”澹台然想扯回兒子,計父突然一眼瞪來,他手抬半空,尷尬得不進不退。
計父抬手輕輕托起小微惑,讓他趴在自己肩上拍打,眼角隱隱閃過一道水光。
我兒……
我兒……
我的兒……
“澹台微惑!”輕喝在雪夜中響起,魅色身影縹緲如流雲出現在三人眼中。
“冰代……”他暗叫不好。
計冰代不看任何人,隻盯著兒子的小臀,慢慢、清晰地叫道:“澹、台、微、惑!”
許是感到母親語氣中隱藏的不快,小微惑飛快扭頭,肥短的小手立即向母親伸出,眨著大眼“唔嗯唔嗯”的笑。
她抱過兒子轉身回房。
“冰代!”計皎忍不住。
她不回身,隻道:“我已經說得很明白。”
計皎追上前一步,胸口卻按上一隻手。他偏頭,是父親。
她重新拾回腳步,拐彎上樓時,偏頭向廊邊的三人瞟去一眼,驀笑道:“雪似故人、人似雪,雖可愛,有人嫌。”
拐入樓階,全無眷戀。
澹台然衝計家父子笑了笑,抬腿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