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馳遠,椎名軫領一批侍衛。
車上,計冰代問刑九月:“如何?”
刑九月在車外道:“霧閣和三幫兩會有關係。糧幫大賈之一的韓是斐對椎名軫言聽計從。”
她搖搖折扇:“從哪裏判斷?”
“偷聽的。”
“嗯。”
“石門館的偷襲是霧閣唆使的。”
“料得到。”她沉吟。
刑九月對今日事也有不解,問道:“椎名軫為何將邊馬秋聲送給澹台公子?”
“因為他以為他喜歡。”她微笑。
“不是小姐喜歡嗎?”
“但是我不會用劍。”
“所以椎名軫就以為澹台公子喜歡邊馬秋聲。”刑九月一點即通。
“正是。”她瞟了眼放在車椅上的劍,笑態可掬,意味深長:“看來,欲求不滿也是一種境界。”
他瞪她。
她移過去,向後臥倒,半倚半靠躺進他懷裏,“我休息一下。”
他無聲,卻輕輕調整坐姿,伸手攬住她的肩腰,讓她倚得舒服一些。
她閉上眼睛,聽著輪子與地麵骨碌骨碌,突道:“椎名軫是個很有趣的人。”唇上立即被咬了一下。
眉心略起湖波,她沒睜眼。
軟軟的、溫溫的、不輕不重的吻如綿綿春雨輕墜,落在她唇邊。
“今天好玩嗎?”她喃喃輕問。
攬在腰間的手一緊。
“以後……會更好玩……”她抬手圈住他的脖子,睫羽顫了顫,徐徐張開,“然哥哥,你可別讓吾失望——呐——”好好的說話,非要在尾調轉成花腔。
“……”
刑九月在車外悶笑。
回家之後,元宵之夜,澹台公子有沒有得償所願,旁人不知。
次日,澹台公子左臉被紅金色的墨汁勾出三道爪痕。他頂著三道爪招搖過市一整天,眉開眼笑。
不久,江湖有傳聞:霧閣閣主幽約飲光窟主,澹台然一怒之下破霧閣北塔,此後,北塔形同虛設;椎名軫為平澹台然怒氣,以鎮閣三寶之一的“邊馬秋聲”相贈。至於澹台然為何“一怒”,眾說紛紜。
吃醋?拈酸?
每每提起澹台然“霧閣一怒”,人們總是意味深長的一笑。
再不久,香山劍向暇生在一次群雄聚會上放言:若能與澹台然以劍相友,此生無憾。
七佛伽藍魔岩禪師在一次中,被人問起江湖事,直言道:澹台蘭若是真英雄。有人再要細問,魔岩卻隻笑不語。那笑容似在說——你們懂的。
窟佛賽止,江湖平息了一段時間。但間或的,總會傳出澹台然行俠仗義的事跡,故有人雲——澹台然此人赤子心性,雖傾心妖女,其誌不可摧,七破窟妖女行事詭譎,有他相伴,妖女再生事端時,於旁人或可化險為夷。
澹台然舍己為人,已成定論。
若幹年後,在某條驛路茶室中,一小小少年端坐喝水,聽旁桌聊起澹台大俠事跡,微微皺眉,明亮的大眼中閃過疑惑。可旁桌人聊得興起,惹得整間茶室都聊起澹台大俠這些年的英雄事跡。聽一人說“澹台大俠乃是百年不世出的忠義豪傑啊”,小小少年一口水忍不住噴出。
左側戴紗帽的女子掏出絲帕為他擦嘴。
“子姨,他們說的是……”小小少年很困惑。
“是。”女子點頭。
“真的是……”
“是。”
“可是……”
“就是。”
小小少年抬頭看茶室頂,半晌後喟歎:“娘說得對,人言可畏啊!”說完,拿起放在桌麵上的扇子,“我們還是趕路吧。”
一行車馬漸行漸遠。茶室裏的人聊得熱血沸騰,除了對馬車多看幾眼,再無留意。
百年古今,江湖風雲,當年七破窟飲光窟主立於千佛閣上,妖目一抬,何其囂張,何等猖狂,而如今被人們記住的,卻是澹台然一點一滴的俠義之事。
崢嶸歲月易過,流水生活易老,江湖並不缺少英雄,卻缺少持久的英雄。
東飛烏鵲西飛燕,張狂與囂張,執著與堅韌,並不矛盾。
世間人,有句相酬,無計相留,世間事,總願鍾聲香氣,時時繞耳。
風鳴條,雨破塊,秋風涼。
鬆韻長,未歸客,思故鄉。
且道、誰是未歸客,何處是故鄉?
小小少年在車中伸個小懶腰,彈開折扇,嘻嘻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