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曙光終於照射到峽穀裏,把頭上兩邊峭壁的頂端染上黃澄澄的顏色,長在岩壁深罅裏的葉子稠密的灌木,隻要一陣微風吹過,灑落一陣銀雨。山坡上開遍了茶花和杜鵑花,有桃紅花瓣包謄金絲花蕊的,有青絲花蕊鑲著乳白花瓣的,還有紅裏參白坪若大紅瑪瑤的,把這山坡點綴得花團錦繡,春意盎然。遠處的青山被春雨洗得青翠如玉,一雙蝴蝶飛入花叢,又飛出來,庭院寂寂,仿佛已在紅塵外。
一線金色的光芒轉射到宮灝君濃密的睫毛上,進而照亮著他整個人:繡著玉龍的黑色長袍流滑如水,襯出他挺拔修長的身軀。他的俊朗如此逼人,不必任何矯飾,亦能四射光芒。
他就站在卿羅麵前,咫尺之間,隻要卿羅伸出手,就可觸摸到他的臉,他的手,他的身體。
峽穀的風輕輕吹過,宮灝君身上那縷熟悉而又久違的男性氣息鑽入鼻息,撕心裂肺的疼痛與狂喜,如同一柄利刃刹那間將她的五髒六腑全都劈成寸斷。
原來自己已經愛他愛得這般刻骨銘心,即便馬上就要死在這個男人手裏,然而看著這個男人的臉,她依然可以如癡如狂。
她大膽地凝視著宮灝君凜冽的眼神,突然淚腺被深深刺痛,刹那間喘不過氣來。想要撲上去緊緊地摟住宮灝君的脖頸,卻腳下酸軟;想要呼喊他的名字,卻張口無聲。狂喜、激動、憂傷,瞬息湧上心頭。臉上酡紅,淚水卻一顆一顆滾落下來,心中說不清是歡喜還是難過,是淒涼還是絕望。
人海茫茫,這樣的邂逅,竟會成為一種永訣!
卿羅忽然掩嘴格格而笑,玉蔥似的手指間隙,唇如花,貝齒勝雪。
“你笑什麼?”宮灝君冷冷問道。
卿羅隻是瘋狂地笑個不停,仿佛這世上除了笑,她已經不知道該做什麼。
宮灝君倒也有耐心,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忽然問道:“你愛我是不是?”
笑聲戛然而止,卿羅呆呆地望著宮灝君的眼睛,這雙眼睛本來如寒冰利劍一般鋒利,此刻卻似天邊的雲霞,多姿多采,變幻莫測,這雙冷模的眼睛,竟突然變得有了情感。
一時間,卿羅覺得自己隱約回到了湖中湖,看到那個偉岸峻拔的男人,袒露著身體站在陽光下,帶著懶洋洋的笑容,叫她“煙妃”。
是嗬,曾經的她也是宮灝君的煙妃娘娘啊!
如果不是出了那麼多的事,如果不是文棟的出現,她依然可以是宮灝君的煙妃娘娘,縱然得不到宮灝君的寵愛,隻要能夠看到宮灝君,這一生也值得了。
可是,如今,這一切再也不存在了。
文棟!就是這個可惡的假太監!
如果她難逃一死,那麼,至少讓她在死亡之前,再為宮灝君做一件事。
“陛下,難道你一點都不好奇,臣妾為什麼要對你下毒麼?”卿羅淒然問道。
宮灝君上挑的鳳眼微微眯了眯:“文棟讓你做的?”
卿羅陡然嚇了一跳,整個人都幾乎向上蹦了起來:“陛……下,你……你知道?”
宮灝君不屑地挑眉:“這世間有什麼可以瞞得過朕?隻要有了行動,朕就可以察覺。”
隻要有了行動……
卿羅恍然大悟:“原來原來你之所以寵愛白蛇,從明君變成混君,都是為了引蛇出洞。你怕的不是陰謀,怕的是對手突然蟄伏不動。”
宮灝君的唇瓣微微上翹:“看來你還不太笨。”
他的笑容是如此迷人,然而卿羅的心卻一點點沉了下去:“可是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要縱容文棟搞亂後宮?”
“那是一種,不是嗎?”宮灝君淡淡道,“而你沒有通過這樣的!”
卿羅的身子晃了晃,一絲絲的哀傷夾雜著恐懼從心裏逐漸涔出來,一寸寸地流遍全身,慢慢地吞噬著她全身的力量,隻覺得自己再也站不住腳跟,踉蹌了兩步,終是坐在了地上。雙手抱頭伏在腿上,緊咬著下唇,眼淚直在眼眶裏打轉,最終卻被她硬逼了回去。
是的,要做宮灝君的女人,哪有那麼容易的!必須是經得起這樣的女人,宮灝君才會悅納。
這就是宮灝君的言外之音。
她屈辱地咽下苦澀的淚水,忽然倔強地抬起頭:“是的,我沒有經過這個。可是皇後娘娘呢?洛初妍不是同樣也沒有通過麼?陛下,後宮佳麗三千,如果文棟都動手,誰能真正通過?即便是你一心愛戀的白夜,也不能……”
啪!
卿羅的粉臉上多了五條指印,火辣辣的疼痛。
白夜,白夜!宮灝君竟連聽到白夜的劣跡,都不可以麼?
卿羅咯咯笑了起來:“陛下,你連聽都不敢聽,又怎麼知道白夜能夠通過你的呢?如果白夜例外,你的豈不是太不公平了?”
宮灝君靜靜地盯著卿羅,他這樣的表情,卿羅從未曾見過。比失望深一點,比憤怒淡一點。
“朕會的。”他慢慢地蹲了下來,伸出手指托起卿羅的下巴,“朕會用同樣的手法白夜。”他忽然笑了起來,“不過,這次卻不是由文棟來執行了。”
“為什麼?”卿羅不明白。
“他是什麼東西,也配?”宮灝君眼眸暗沉,充滿了極度的厭惡。
卿羅怔怔地望著宮灝君,芳心再次被狠狠踐踏,在宮灝君眼裏,文棟是這樣醃臢的東西,然而他卻用這樣的東西來她和洛初妍!
那麼,是不是代表,在宮灝君的心裏,她和洛初妍也是這樣的東西呢?
胸口像是被人重重地擊打了一般,一瞬間所有的知覺都被抽空。她的右手抬起來,想要抓住什麼,想要質問什麼……心裏空白一片,隻能聽到自己呼吸的聲音,一吸,一吐,仿佛有一把鋒利的刀子刺進胸口,紮進去,又拔出,如此反複,痛到麻木。有些茫然的痛楚,像潮水一樣從四麵八方湧來,將她淹沒,使她無法呼吸。
唯一可以聊以自慰的,她知道了真相,洛初妍卻還沉浸在夢幻世界之中。
“原來你根本不愛洛初妍,你之前所做出來的種種,究竟是在愚弄誰?”
“這不是愚弄!”宮灝君的眼眸忽然閃過一些複雜的情緒,“朕對初妍的感情是真的,對她的疼惜也是真的。隻是……”他忽然不再說下去。
但是卿羅已經懂了,真是奇怪,瀕臨死亡的瞬間,她竟可以輕而易舉地洞悉宮灝君的情感。她替宮灝君說了下去:“隻是經曆了這幾年的遭遇,特別是經曆了與白夜的種種之後,你的心裏有了另一個人。也許你自己還不肯承認,但是,這個人的一言一笑,一舉一動都如此牽動著你的五髒六腑,七情六欲。”一顆眼淚落下來,卿羅自己伸出手,把它擦去了。她喃喃說道:“白夜,你是如此幸運,在魔界,有夜殺對你死心塌地;在人間,又有宮灝君對你情深似海。為什麼?你究竟有什麼好?”
“她有什麼好,朕心裏明白就行了。”宮灝君緩緩站起身,恢複成之前的冷漠與疏離,威嚴與霸氣,“現在,你可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