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是魔君。”他感歎道，同時又有些好奇地打量著白夜，“真想不到，風某有生之年，竟可以和魔君同吃同住。”
白夜卻歎了口氣：“你為蘭心姐姐所做的一切，我都已經知道了。這些年，若不是你苦心經營，蘭心姐姐也支持不到今天。謝謝你！但是——”她話鋒一轉，透出了幾分嚴厲，“為了達到目的，你利用了祁靈海，煽動季璃圖麗互相殘殺，令突厥一族四分五裂，多少生靈因此喪命。烏赤那隻因為懷揣黑石，你就連他也不肯放過。薛諶是你的徒弟，但是你教了他什麼？還有洛初妍……”
風無涯哂然：“那有什麼？但教馨妃無恙，風某做什麼都是值得的。何況，若不是那些人本就懷有私心和渴望，我不過隻是推波助瀾而已。”
腦海中浮現出那個蘭花一樣的女子，清雅、高貴，縱然百花齊放，亦敵不過她嫣然一笑。回想自己的一生，皆因了這個女子，他身為凡人的壽命可以延長。但是，歲月悠悠，沒有了她的笑，她的淚，她的歎息，又是多麼寂寥和無趣啊！漫長的生命於他，究竟是一種恩賜，還是一項懲罰？
為了她，他拋棄了富貴榮華。
為了她，他甘心成為一名低等的太監。
為了她，他多年隱忍，默默策劃，利用了一顆又一顆棋子：祁靈海、季璃、圖麗、梁轅父子、薛諶……
他知道在別人眼中，他有多麼卑鄙、無恥，但是那又怎樣？
隻要有一天，馨妃可以醒過來，可以像從前一樣，用人世間最動聽的聲音叫他一聲“無涯”，這一切，就都值得了。
白夜搖了搖頭：“你原可以有其他法子的。”
風無涯哼了一聲，傲然抬起下巴：“我既然做了，就已經料到今日的下場。無論你如何處置我，我都不懼。但我隻想求你一件事——我想見她最後一麵。”
“你我並不同界，我並沒有製裁你的權力。至於蘭心姐姐，你為她做了那麼多，自然有權利見她最後一麵。”
她又輕輕揮了揮衣袖，風無涯隻覺得眼前白茫茫的霧氣驟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奇寒之氣。他心裏一驚，定睛一眼，果然是來到了馨妃的掩埋之地。透過厚厚的冰層，依稀可見那個如蘭花一樣的美人，站在寒冰之內，美麗的眸子流露出幽怨的神情。
一股熱血直衝腦門，他忽然踉踉蹌蹌地奔到寒冰麵前，雙腿一軟，情不自禁地跪了下來，喉嚨裏發出野獸般的低叫聲。
“主人，主人，屬下來了。”他張開雙臂，想要保住冰中麗人的雙腿，但是手臂接觸到的卻是那寒冷的千年寒冰。霎時間雙眼淚直流，說不出是無法接觸對方的強烈失望，還是已經完成了任務的自豪喜悅，他嚎啕大哭起來：“主人，屬下完成任務了。”
一道亮麗的光芒突然從寒冰中射了出來，穿透風無涯的身體，射向白夜。
風無涯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被射穿的胸口多了一個大洞，血箭從裏麵噴射出來。然後，他仰麵倒了下去。
他死了，沒有死在歲月之輪的碾壓下，卻死在了賦予他無限壽命的主人手裏。
他的身體徐徐倒下之際，他身上的衣服、皮肉，甚至骨骼忽然化作了粉末。
白夜色變：“蘭心姐姐，風無涯對你忠心耿耿，你如此待他，對他豈不是很不公平？”
寒冰融去，一抹淡綠色的身影俏生生地站在白夜和夜殺麵前。她的臉，是半透明的白，如極上等的羊脂玉，又似從沒見過陽光的曼陀羅花，滲出月光的白。她的眼是異樣的黑，一種明珠般的黑亮之色，當她的眉毛微微抬起，眼睛刹那間更黑更亮了，幾乎把整個寒冰世界映得光亮無比。她的唇是櫻桃般的嫩紅，粉嫩嫩，濕潤潤，叫人忍不住便想湊過去狠狠地吸住。她整個人都像是籠在一層微光裏，朦朦朧朧，就像是從九天下來的仙女。
可是，她一開口，語聲卻又是出奇的冰寒，一如這個冰寒的世界。
“他早就該死了，是我讓他活到今天，哼，還妄想對我一親芳澤，真是個狗奴才！現在，我隻不過是收回我的恩賜，有何不可？”
白夜定定地注視著蘭心的美眸，仿佛要從她的雙眼中看破一切。
一種奇怪的感覺在蘭心的心裏升騰了起來，仿佛她所有的秘密，都通過自己的眼睛，暴露在白夜的麵前。
怎麼會這樣？
從來沒有人，可以看破她的秘密！從來沒有！
她想要移開視線，但是白夜的目光仿佛有一種神秘的吸引力，她根本無法擺脫：“你看什麼？”她冷然道。
白夜的臉上現出了一絲淒然：“蘭心姐姐，你為什麼要騙我？”
“騙你什麼？”蘭心色厲內瑞地嚷道。
白夜搖了搖頭：“到了此刻，你仍要隱瞞欺騙麼？”她深深地吸了口氣，“你給予風無涯的這些壽命，都是從旁人那裏剝奪而來的，是不是？”
蘭心嗤地笑了一聲：“人類的壽命本來就不過百年，早死一些晚死一些有何區別？倒不如拿來用用，還能為我做事！”
“但你本不是這樣的人。”白夜傷心地嚷道，從風無涯的所有思想中，她已經隱約猜到了真正的幕後主使，但那時她還是懷抱著一絲希望，希望這隻是自己的錯覺，希望這隻是風無涯誤解了蘭心的意思，希望蘭心姐姐依然是那個純潔善良美麗動人的智者長老。
可是，現在，一切都袒露在她眼前，她看到了事實的真相！
蘭心依偎在父皇的懷裏！
娘親含恨離世！
父皇鬱鬱而終！
然後，她的記憶被封凍。
不，應該說，是她整個人被封凍在一個黑暗的蛋裏麵，重新降生了一次。
“你究竟是誰？”隔著悲傷的眼淚，白夜望著麵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子，她曾經是她的姐姐，兩人親密無間，吃飯睡覺都在一塊兒。她曾經對她照顧得無微不至，教她懂得了許多道理。她曾經還是她的紅顏知己，當她的性別不曾確定時，她偷偷立誓：等將來長大，非蘭心不娶。
可是，同樣也是這個蘭心，卻曾經破壞了她父母的恩愛，破壞了她甜蜜的家庭，害她成為魔界的異類。童年的種種苦楚、辛酸、恐懼，竟都是拜蘭心所賜。
這個人，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