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
用力關上房門,插好門閂,小倩背靠著門板,脫力地滑跌了身子,跌坐到地上,仰望著被一根繩索吊著脖子晃蕩在房梁下的香塵姐,看著她身上披的紅嫁衣,血色入眼,小倩心頭一涼,愴然淚下。
隔著房門,隻聽得院落裏一片嘈雜聲,鴇母尖著嗓子呼喝:“來人哪,給老娘撞開這扇門!”
護院壯丁從四麵八方湧入香雲閣,棒槌、木棍咚咚響,勾欄院裏頓時鬧哄哄的,來看熱鬧的人把塵香閣擠得水泄不通。
忽聽樓閣上傳來陣陣敲砸聲,護院壯丁開始撞門了!
哐啷——哐啷——
房門被人用力敲砸著,鴇母喚來的那幾個壯丁,個個手持木棒頂著門板往裏推。一扇木門是無法經受如此大力的摧殘,它終究會屈服、倒下,但是,小倩卻不願屈服!如蓮的節操是她這個受壓迫、剝削的貧民奴役唯一擁有的精神財富。
布滿淚痕的臉,咬得發白的唇,靠在門板上的柔弱身軀被砸門的動靜震得簌簌顫抖,被逼到了死角,無路可退時,她眼底突然掠過一絲紅芒,詭異的紅芒漲滿瞳孔,卻又忽的消失——不行!她不可以真個變身為妖!好不容易活回來,好不容易再回到這人世做回凡人,她不願成妖,不願……
你個妖孽,為何還不下十八層地獄!
覃府大夫人——覃柳氏的惡毒詛咒回蕩在耳際,她倏地捂住了耳朵拚命搖頭,不!她凝願當個凡人,絕不成妖!絕不!
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她眼中一片湛清,再無妖異紅芒!
哐啷——哐啷——
撞門聲越發劇烈,門板即將撞裂,小倩突然做出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舉動——她起身奔到櫛妝台前,顫手握起了一把剪刀,劇烈的心跳聲鼓動在耳朵裏,隱約中似乎有一個人的聲音在腦海回蕩: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她顫手握著剪刀,霍地抬頭,盯著櫛妝台上那麵鏡子裏照出的容顏,清秀如蓮的麵容上淚漣漣,卻分明帶了絲湛然的笑,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她咬破了唇,一字一字道:“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她,顫手舉起剪刀……
鏡麵,猝然濺染斑斑血漬,恰似寒梅怒放,簇簇豔紅……
哐啷——
房門轟然倒下,鴇母等人闖了進來,衝著躲在房裏的小倩怒斥:“不識時務的臭丫頭,你再躲呀!除非你學這梁上吊的死人,也躲到陰曹地府去!”
“我為何要躲?”語聲幽幽,原本背對著眾人站在房裏的小倩,緩緩轉過身來。
“有、有鬼!鬼啊啊啊——”
破門而入的壯丁,首當其衝,冷不丁看到小倩濺滿血的臉,當即嚇得麵無人色,連連驚呼。
趙大爺倒退幾步,吃驚地用手指住她,“你、你……醜鬼、醜鬼!”話落,他踉蹌著退出房門,狼狽而逃。
鴇母盯著小倩的臉,氣得渾身發抖,悻悻道:“死丫頭,別以為毀了自個的容貌老娘就會放過你!打今兒個起,你就去打雜、幹下人的粗活。天生的奴胚!”
小倩被幾個護院壯丁押出塵香閣,圍觀人群頓時躁動起來,樓裏的姑娘驚呼著,見了鬼似的連連後退,壯丁押著小倩穿過人群,漸走漸遠。
“這丫頭瘋了?居然劃花了自個的臉!”
“她不是傻子,就是瘋子!”
“好可怕,滿臉都是血呢!”
人群裏嗡嗡的議論聲被鴇母尖尖的嗓音蓋過:“一個個都嫌沒事做了?湊什麼熱鬧?還不趕緊回樓裏招呼客人去!”
夜至三更,小樓裏更見熱鬧,浪笑聲從窗口蕩出,混著胭脂、煙酒的味道,飄在勾欄院的每個角落。
空中有雪花飄下,散了人群,塵香閣冷冷清清的院落裏,獨留一縷幽魂的輕歎,飄渺於風中……
小倩被關到了柴房,身上的新衣服被剝了去,換了件單薄的破衫。獨處在柴房,看看這陰暗狹小、布滿蜘蛛網的容身之處,她反倒長長鬆了口氣。
嘎吱!柴房的門輕輕被推開,有人悄悄走了進來。
坐在柴堆旁發呆的小倩,緩緩伸手摸到麵頰,臉上灼熱的刺痛感燒到心口,眼底忍不住地閃了淚光。
一條幹淨的布帕遞到了小倩眼前,抬起頭時,她看到一張寫滿了關切、憐惜的臉,這張臉上布滿道道傷疤,卻有著一雙明亮、秀美的眸窗。
“你叫小倩是吧?”
那個知書達禮的丫鬟,手持布帕,小心翼翼地幫小倩擦拭臉上的血漬,於是,一道被剪刀劃傷的傷痕便清晰顯露在了小倩白皙的麵頰上。丫鬟激動地握住了她的手,語聲微顫:“寧為蘭摧玉折,不作蕭敷艾榮。妹妹,你做到了!”
小倩強忍住淚水,哽咽著:“我記住了那句話,我記住了!記住了……”
丫鬟鼻子一酸,大聲道:“哭吧!你想哭就哭吧!我知道這痛、這苦!哪怕裝得再堅強,這傷也深到了心坎。女兒家最珍惜的便是自己的容顏哪!”
淚水即將決堤時,小倩卻拚命隱忍著,顫巍巍地綻開笑來,隻道了句:“你陪我聊聊天就好!”
丫鬟定定地瞅著她,許久,點了頭,“好!”她握住小倩發冷的手,將人摟入懷中輕拍幾下,蜷縮於柴房牆角,偎依在一起。
燭光搖曳,簡陋的柴房裏,卻有一種溫暖的氛圍。地上成雙的投影,乍一看,宛如兩隻互相舔拭著傷口、互相給予溫暖的小獸,在危機四伏的森林中尋覓著片刻的安寧。
天漸漸亮了。
壯丁來巡查時,丫鬟已經悄然離開,柴房裏又隻剩了小倩一人。鴇母也沒有讓她閑著,白天要幹的活兒很多,除了洗衣、打掃之外,廚房裏起灶、燒火的活也派給了她做,甚至連劈柴的力氣活都落在她一個人身上。
打小就習慣了下人的身份,聽人差遣、看人臉色,也不是頭一遭了,但這裏的髒活、粗活像是永遠也做不到盡頭,盛在碗裏的飯菜卻永遠都是剩的、冷的、發餿的,最難熬的是晚上得睡在柴堆上,凍得人直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