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十八章(1 / 3)

片刻後,天陌在一座高山之巔停下。風雖然仍大,卻再不如之前那樣刮得人幾乎不能呼吸。小冰君睜眼,看到平臥在崇山峻嶺間的雲浮城,以及如白帶樣延伸往遠方的納河,不由驚愕不已。

天陌抬手指著遠處層雲間,道:“我們先去長安。”

長安……軟紅十丈,繁華三千的大晉帝都。小冰君最先想到的是這個,而後才有所疑惑地轉過頭看向身邊之人。“從這裏到長安要走多久呢?”她不是不為天陌異於常人的速度感到驚異,但卻聽說過輕功,也沒親眼見過,隻道便是這種,所以沒問。

天陌反有些意外她過於平靜的反應,呆了呆,才回:“今日傍晚前能到。”說話間黑眸緊緊攫著她的眼睛,想從其中探知她真正的想法。

哪知小冰君對雲浮到長安有多遠距離並沒概念,就算坐船,順風順水也要半月有餘,輕功再厲害也不可能比船快。她聽罷,眼中竟然露出驚喜的神色,“原來這麼快!我還以為要走很久呢。那我們明天不就能回來了?”難怪他不讓她收拾行禮。她本來還惦記著沒跟阿穆打招呼,這一下頓時沒了顧慮。

天陌默然,好一會兒才伸手攬住她的腰。“走。”什麼叫有力無處施,他想他終於體會到了。

風馳電掣,疾如閃電,禦空而行,騰雲駕霧……在穿越重重山嶺之時,小冰君腦海中浮現一連串亂七八糟的詞語,心由最初的提到喉嚨眼兒到後來的新奇有趣不過盞茶的功夫,不得不說她的神經實在強韌。

“輕功都這樣厲害麼?”終於停下的時候,小冰君顧不得打量四周的環境,開口便問。

看著她晶亮的黑眸中閃爍著羨慕以及向往的光芒,天陌竟不忍戳破她的幻想,隻是淡淡地唔了聲,然後將話題引到別處。

“你說明天還要回去?”個多時辰的沉默趕路,讓他回味起她之前所說話中被忽略了的訊息。

小冰君被他風馬牛不相及的一句話給問得有些錯亂,片刻後才啊地一聲反應過來,理所當然地道:“自是要回去的啊。”

天陌眉微皺,不知是該為她沒打算留在明昭成加那裏而鬆口氣,還是該為她心心念念要回到秋晨無戀那裏而無奈。

“你在這等我。”無聲地歎口氣,他決定不在這上麵糾結。

小冰君應了,看著他身形如電般閃出去,轉眼消失不見,這時才發現西麵的紅霞染了半邊天空。她身處於一座塔樓的最上層,古樸雕花的紅木欄杆擋在身前,身後是一座魚籃觀音的雕像,布著一層厚厚的塵埃,大約是很久沒人上到這一層來了。

從她的位置可以看到塔下車水馬龍縱橫交錯的街道,鱗次櫛比的屋宇以及畫舫密布的湖泊。遠遠的有鍾聲傳來,為這繁華靡麗中添了一絲清逸出塵之趣。

原來這就是長安。小冰君看著浸浴在夕照中的帝都,看著眼前的安定與興榮,欣羨之餘不由想到朝不保夕的冰城,心中不由浮起濃濃悲傷。這十一年間,又是誰步上了她們的後塵?

“走吧。”天陌不知何時回來的,就站在她身後,手中拿著兩頂帷帽。

小冰君微驚,回頭時眼中仍然殘留著一抹憂傷。天陌看在眼裏,沒有多問,單手為她攏了攏發,然後將帷帽扣上,仔細地拉好紗帷,將她的容貌嚴嚴實實地遮住,自己才戴上。

“他叫明昭成加,中原人都叫他白隱。目前住在龍源。”走在街上的時候,他緩緩道。

已是傍晚,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絲毫不見減少,小冰君不自覺拉住了天陌的袖子,害怕被人潮衝散。聽著他的話,想著即將見到的人,心中竟越來越平靜。

“龍源在南湖畔,離這裏……”正說話間,一輛雕金琢玉的馬車橫衝直撞地駛了過來,街上行人紛紛避讓,天陌忙一把將小冰君護在懷中,閃到了路邊。

“又是那橫太歲!”

“怎麼就沒人管管?”

“誰敢管?大夥兒還是看好自己的腳,別被倒黴地撞上就算運氣了。”

周圍的人對著馬車去的方向指指點點,小冰君抓緊了天陌的手,不再放開。

“我想看看這大晉的都城,咱們走過去可好?”她仰頭問。

感覺到她掌心的柔軟,天陌有一瞬間的失神,隨後轉開眼,默許。一邊走一邊看著她興致勃勃地東張西望,他心中隱隱感到有什麼東西好像不一樣了,卻又無法具體形容出來。

就在經過一個雜貨攤的時候,小冰君目光落在一盒束發帶上,腦海中突然浮起一個聲音,催促著她走近。恍惚間,她隱約憶起自己似乎曾經想過要給誰買根束發帶。像中了魔障般,她拉著天陌往雜貨攤走過去,無視攤主由熱情到失望的目光,挑了兩根月白色的發帶。等到要拿錢時,才想起自己身無分文。

若是平常,她定然會毫不猶豫地向天陌開口借錢,此時卻說不上為什麼,竟是一定要自己買下發帶。伸手在身上摸了半天,就在攤主眼中漸漸露出鄙屑,身上同樣沒帶銀錢的天陌準備拉她走的時候,她從指上取下戴了多年的翠玉指環。

翠玉指環是她從冰城帶出來的,每個和親的女子都會有一個,其中隱藏著毒針,在遭遇危險的時候可以自救亦能自盡。

將用翠玉指環換來的發帶遞到天陌麵前,她笑吟吟地道:“給你。”是給他。定然是給他。

就算是想不起具體的原因,在發帶入手的那一刻,她仍然確定了它的去向。

天陌微愕,看著她執意伸著的手,半晌後才想起接過。掌心的發帶仍帶著她手上的暖熱,他不自覺緊緊握住,心中浮動起一股無法言喻的情緒。

“為何?”走過熱鬧的大街,踏上往南湖的青石板路,暮色蒙蒙中,他問。

“想。”小冰君唇角浮起淺淺的笑,不知為何,看他珍而重之地將發帶揣進懷中,看冷靜睿智的他偶爾也會小小地煩惱,她竟覺得開懷不已。

明昭成加沒什麼怪癖,從不拒絕上門拜訪之人。隻是龍源神秘,加上他行蹤飄忽,便是源內之人也常常數月見不到他一麵,因此便落得了一個隱字。

不得不說天陌他們運氣很好,來的時候他正老老實實呆在自己的住所,籌備著一場不平常的遠行,又或者對於他來說其實是一趟歸程。

相較於整個龍源的雍容典雅,他所住的地方竟是簡樸到了極致。

翠山作屏,一溪一橋一茅廬,綠竹兩三枝,一籬荊荼。靜至極點,亦清至極點。

兩人到的時候,暮色已沉,茅廬中射出暖黃的燈光,明昭成加負手站在籬門處,微笑靜待。一頭銀發在初月的淡輝下,籠上了層薄薄的暈芒。

乍然看見他,小冰君眼睛不由一亮,放開天陌的手搶先一步跳過溪石連成的野橋,往對岸跑去。天陌不由自主放緩腳步,夜風吹過他空了的手掌心,帶走上麵的餘溫,也帶走他心中因束發帶而染上的暖意。

“哥哥,我終於能和你說話了!”來到銀發男子麵前,小冰君一把抓下頭上的帷帽抱在胸前,滿眼滿臉的歡喜。

明昭成加目光落在她絕美的臉上,唇角依然掛著溫和的笑,眼中浮起一抹思索,而後笑容驀轉愉悅。

“是你!”

小冰君愕然,“你知道我?”她雖然覺得明昭親近,但也清楚他應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因此反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

“自然,那幾年不是總跟著我。”明昭笑。

小冰君啊地一聲,驚得後退兩步,“你……你真的知道?”

明昭笑而不語,越過她看向站在她身後的天陌,拱手道:“宇主大駕光臨,實令蓬蓽生輝!”當年為龍一的事,兩人早已見過。

“明昭先生客氣。”天陌淡應,無情無緒。

將兩人讓入屋內,又斟好茶,明昭這才轉向小冰君,銀眸中盡是溫柔的笑意。

“那時若不是有你這丫頭相伴,或許不會有現在的明昭。”他的語氣中帶著少見的親昵,不若與其他人在一起時總保持著一段若有若無的距離。

小冰君還沒從震驚中緩過神來,聞言,有些傻,“我叫秋晨冰君……明昭哥哥,你莫不是……莫不是認錯人了?”

明昭唇角笑意加深,“若是錯認,今日你又是為何而來?”他絕不會自戀到認為是宇主子來找他喝茶。

他為尋小五,幾乎走遍了整個草原。最初那幾年年紀尚幼,脾性不穩,在尋人不著吃盡苦頭的時候,在四望無人孤獨疲憊的時候,心裏也會控製不了生起對族人的怨恨。若不是感知到身旁有一個小家夥的靈體常伴左右,那種不含絲毫雜質的純淨溫暖減去了他胸中的戾氣,隻怕便要行差踏錯。

聞言,小冰君終於重綻笑靨,歡喜地道:“難怪那時你總喜歡自言自語呢,原來是對我說話來著。”

“為何隔這許久才來尋我?”明昭端起茶杯向靜默一旁的天陌示意,語氣和暖,卻帶著些許責怪之意。

要知道當年她突然消失不見,他還曾為此擔憂難過了好一陣子,本來早就該離開草原,怕她尋不到自己而又多耽擱了兩年。找到小五之後,無從探知她的生死安危便成了他心中唯一的遺憾。如今,這個心願終於了結。

縱然記不得原因,小冰君也知自己定是身不由己,然而被他這麼一問,突然就愧疚起來。

“明昭哥哥……”她不知道要怎麼說才好,有些局促地直揉手指。

看到她的動作,明昭帶笑的銀眸中浮起一抹興味。

“她忘記了這些年的事。”自進來後就不曾說話的天陌突然插口,解圍的意圖明顯之極。

小冰君感激地看向他,而後赫然發現自己揉的竟是他的手指,不由大窘,慌忙收回手,雪玉般的臉蛋已嫣紅如桃。

明昭大笑,突然發現很久沒這麼暢快過了。找到小五時雖然歡喜,卻因為她的身體而無法真正開懷,每每憶起無法保她周全,他都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覺。醫皇又如何,終究無法一手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