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柏心中感激,正想拉著她起身道謝,卻被天陌抬手止住,他轉過頭問楚子彥:“你們來了多少人?”
“衛家村四百一十二人,楚家六百五十人,總共一千零六十二人,都是精挑出的好手。”楚子彥道。
聽到來了這麼多人,言四不由一驚,腦子裏立即快速盤算起要怎麼安置來。
“擔心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所以我們六人先行一步來與言四姑娘通個聲氣。剩下的人將陸續出發,都會喬裝而行,然後在城外五十裏遠的山林中集合待命,不虞被人察覺。”說到這裏,楚子彥突然笑了起來,看了眼衛林,“本來計劃小林子是跟著衛成兄弟那一批走,但他一直纏著阿翼和我不肯放,非要先來見你和冰君姑娘一麵,說什麼打起仗來死活難料,這是他唯一的遺願雲雲。都說到這份上了,隻能讓他跟,倒沒想到真能遇上你們……”
“胡攪蠻纏!”衛翼哼了一聲,可見當時被纏得有多煩。衛林早鬧了個大紅臉,想要讓楚子彥別說了,又不好意思開口,隻能將頭越勾越低。
在場諸人哄堂大笑。
天陌微笑,道:“君兒有些累,正歇著。她若知各位到來,必然歡喜至極。”說著,看了眼言四。
言四會意,起身道:“各位遠道而來,不若先下去梳洗休息片刻,稍晚再暢談不遲。”說著,招來丫環吩咐了幾句,然後親自引著六人而去。
在跨出門檻那一瞬間,庫其兒回頭看向天陌:“謝謝你!”不等他回答,匆匆而出,緊趕幾步追上楚柏,與其相視而笑,然後執手並行。
人走盡,大廳裏立時恢複一片寧靜,隻偶爾能聽到一兩聲蟬鳴從外麵傳進來。
天陌端起茶杯,喝了口微涼的茶水,帶著些許澀味的清香在唇齒間彌漫開,舌下漸生。
如果連遠在城山的楚家都能查到此地,那麼其他人自然也可以。他沉吟,片刻之後心中已有計較,於是起身回房。
小冰君正睡得沉,薄被踢在一邊,白色的裏衣被汗浸得半濕,發絲粘在脖頸間,臉蛋半埋在枕頭裏,紅撲撲的讓人很想咬上一口。帳間異香濃鬱,惹人綺思。
沒想到她這麼怕熱,天陌搖頭,於是掛起帳子,然後走了出去。片刻後端著一盆溫熱的水走進來,擰了毛巾,為她擦拭去身上的汗濕。
挽起發絲,換上淨衫,雖然他動作輕柔,但也算是一番大折騰,小冰君卻絲毫清醒的跡象也沒有,可見真是累極了。
坐在床邊,天陌輕輕給她打著扇子,看她不知是因為熱還是因為身體不舒服而擰著的眉緩緩舒展開,唇角梨渦淺露,心中一柔,忍不住俯下頭含住那嫣紅的唇瓣又愛憐地纏綿了一會兒。
原來,隻是單純地將一個人放在心上已是如此美好。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算是對人心的另一麵真正有所體悟,而不是隻限於理性的認知。
小冰君隻是恢複了部分記憶,她記得在黑宇殿的十年,記得黑宇殿那場大亂,也記得自己是怎樣不離不舍地跟在天陌身邊。但是她不記得她是怎麼到的雲浮,也不記得她是為什麼失的憶。她的記憶停格在那場除夕焰火。
於是天陌細細地將後麵的內容一一說給她聽,其中有千裏行馬的肆意,有阿穆的愛戀,也有那場雷雨夜的未盡歡愛。
“別胡思亂想。”將神色鬱鬱的女子摟進懷中,天陌抬手指著天上已然升起的弦月,道:“你看,也許等不到月圓,你就能全部想起了。”
這時正是八月初七,月亮還淡淡的彎彎的,掛在淡藍色的天邊,與深色的山線相襯,讓人難以想像它明潔清輝的樣子。
小冰君癡癡看著,想起在幻帝宮所見的月景,突然返身抱住天陌,將臉貼在他厚實的胸膛上,傾聽那一下又一下沉穩的心跳。
“對不起。”她悶悶地道,長而翹的眼睫垂下,掩住滿眸愧疚。
“沒關係。”天陌應。他知道她在說什麼。
小冰君卻像是沒聽到他的回答似的,繼續喃喃地道著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忘記你……我怎能把你忘記……”她心中有自責,但更多的是後怕。如果在她遺忘的時候,他選擇離她而去,她要怎麼辦?
天陌微笑,低首親了親她的額頭。
“君兒,記得我說過的融血嗎?”他突然道。
小冰君聞言頓時忘記自責,驀然抬起頭,要不是天陌閃得快,隻怕下巴要被撞上。
“記得。”怎麼會忘記,當時煙花升上天空的時候他對她說的話。又怎麼會忘記,他當時的拒絕。
看到她眼中閃過痛苦,天陌自然知她想起了什麼,無奈地歎口氣,雙手捧住她的臉,一字一字清楚地告訴她:“那時我搖頭,是因為我們已經融過血,根本勿須再融。”
小冰君呆住,保持被他捧著臉的姿勢傻傻地看著近在咫尺的男人,好一會兒才像是被咬到舌頭一樣磕磕巴巴地問:“什……什麼……”
天陌突然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看她呆傻的樣子,因此並沒立即回答,而是顧左右而言它。“你喜歡這片桂花林子,那等黑宇殿之事了後,咱們就搬到這裏來住。至於黑宇殿,誰想要,就給誰好了。”
小冰君一下子沒轉過彎來,還傻兮兮地接他的話頭,“那怎麼行,怎麼說……”話說半句,腦子裏靈光一閃,登時反應過來,不由急了,一把抓住他仍然捧著自己臉的手,語無倫次:“你說……你剛剛說,融血……咱們融過血的?”如果真有,她為什麼一點也記不起,難道這也忘了嗎?
看她急得汗都出來了,天陌舍不得再捉弄,手指順著她的臉滑下,摸上那修長優美的脖頸,就在小冰君身子一顫的時候,突然低頭輕輕在手指摩挲的地方咬了一口。那裏血脈跳動,充滿了生命的活力。
“記得嗎?”他抬起頭,伏在渾身僵硬的女人耳邊,循循誘導出被忽略的記憶,“蒼溟殿,我受傷,曾經這樣咬過你。”於是,他的血與她的血在他體內相融。
在清和如風的聲音中,一幅幅畫麵浮現在小冰君腦海中,清晰得如同昨日發生的事。她緩緩抬起手,摸上天陌的臉。
“我以為,那是我的幻覺。”
她不是沒懷疑過。每次被咬後醒過來都找不到傷口,尤其是那次她明明感覺到咽喉被割破的感覺,卻隻是睡了一覺,便安然無恙。她不是沒想過這裏麵的古怪,隻是他不說,她便不問。如今再回頭看,才發現那麼多讓她疑惑的地方,不過是因為他與常人有所不同罷了。
天陌笑了,拉著她起身,在桂花林中慢行。風吹桂落,簌簌如金雨香塵。他指點著夜色下的山景,說這裏可建房,那裏可引山泉,漸漸便勾畫出一副山居閑情圖。沒有世俗喧擾,也沒有獨處孤寂,於是嘯風弄月拾桂采露便成了一項美事。小冰君直聽得神往不已。
初八日,明昭外遊而歸,在檢查過小冰君的情況之後繼續施針。同一日深夜,楚柏衛翼兩人悄然潛離宛陽,趕往五十裏遠處的山林。初九日,風塵仆仆的子查赫德莫赫一家人入宛陽城,言四得到消息,立即將人引至倚紅樓。小冰君姐妹相見,又別是一番重逢的歡喜。
多年後再見麵,相較於子查赫德夫婦的驚喜交集,明昭顯得更為意外一些,怎麼也沒想到他們與小冰君竟有著這層關係,不由得他不感歎緣分的奇妙。
“明昭……哥哥,戀兒臉上的疤痕能去掉嗎?”小冰君在先生與哥哥兩個稱呼間猶豫了一下,最終仍然選擇了後者。若是在沒失憶的時候初見明昭,她絕不至於喊出這麼親昵的稱謂,如今再糾正又未免流於刻意了。何況明昭在她心中,就算沒了年少時的戀慕,卻仍然有著常人無法相比的親近感,稱一聲兄長並不為過。
她問題剛出口,娥賽聿臨兩姐弟眼睛都不由一亮,齊刷刷看向明昭,眸中滿是期待。對於他們來說,能夠看到母親完整的容貌,是心中一直以來的渴望,就像當初興奮地從小冰君身上間接尋找母親過去的影子一樣。
秋晨無戀原本想要如十年前那樣斷然拒絕,卻在看到一雙兒女的眼神時突然失語。其實對於一個女人來說,終究還是想將自己最美的一麵展現在自己所愛的人麵前,她也不例外。這十年,她對子查赫德以及一雙兒女心中不是不覺得愧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