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東電視塔靜靜地矗立在粼清河畔。
那是一條幾乎幹涸了的河道,從塔基旁邊蜿蜒而過。沉積下來的雨水與附近工廠裏排出的汙染物混在一起,發出陣陣刺鼻的腥臭。
粼清河原本是一條經過拓寬的人工水渠。不過,這個名稱早已被人們淡忘了:粼光閃閃的不是清澈河水,而是混合在汙泥中的化學汙染物。
此時,一道電波從電視塔的頂端發射出來,傳送著本市的早間新聞。幾乎是在同一時間,亞東市所有坐在電視機前的人們都在收看這段報道——
“……根據權威人士的判斷,發生在周四的全區大動蕩非常類似今年九月初的那次混亂,並且人員傷亡和財產損失更加嚴重。目前還沒有得到具體的統計數字。”
男播音員麵容疲憊,像是徹夜未眠的樣子。略停片刻,他翻出另一篇稿件。顯然電視台的秩序還沒有恢複,演播室內淩亂不堪。偶爾還有一些閑雜人等在鏡頭裏出現。播音員清了清嗓子,繼續讀道:“根據……最新發布的消息:在聽取了部分地質專家的報告後,認為發生於前天的“動蕩”與地震無關,因為……嗯!災難發生時並沒有任何地殼運動現……象。另外,關於是否由於‘進入冬季、氣溫驟降而引起的身體不適’這種說法,氣象專家也沒有對此做出明確結論。因為,類似事件在曆史上並無先例可尋。據稱,能夠造成如此巨大破壞力的氣候現象隻有颶風可以與之……相比。嗯。
但是,經過調查,多數市民都表示這次動蕩主要反映在心理波動上:事件發生時,人們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心悸、急躁或強烈的恐懼等反應。嚴重的,甚至出現了輕生念頭。這一點,在隨後的死亡人數統計報告中有明確顯示:除因交通事故和突然發病的人員死亡之外,有四分之一的人死於自殺。因此,人們普遍認為,從心理學的角度來分析這次動蕩似乎更貼近於實際情況。就此,記者采訪了本市心理學方麵的權威人士。”
畫麵切換,一個綠樹掩映的庭院出現在屏幕上,一位鶴發童顏、表情嚴肅的老者正在接受記者采訪——
“張教授您好,我代表亞東電視台向您請教一個如今市民們最關心的問題。”年輕的女記者調整好話筒位置,向老者說道。
老者微微一笑,做出一個“請講”的手勢,記者接著說:“發生在上周四的全區動蕩引起了市民們的極大關注。他們一致反映在事件發生時都曾不同程度地經受了一次心理波動。如果排除地震和氣候方麵的因素,您認為,是否也存在另外一種解釋,比方說某種神秘的力量導致了這次大規模的‘心理擾動’呢?”
張教授輕輕點點頭,思索片刻,開口說道:“把不可知事件歸結於神秘,也許有些草率。不過,我們確實可以感覺到其中的神秘之處。但就某些方麵,卻也是可以做出科學解釋的。從我最近獲得的一些側麵資料來看,這次大動蕩首先表現在人們的內心感受上,例如:某種突然發生的心理壓迫、心慌、心悸、煩躁、頭痛、頭暈和精神恍惚等生理反應。其實,上述症狀並不是隻在動蕩發生時才有的。在日常生活中,這種情況始終存在,隻不過沒有動蕩發生時那麼嚴重而已。”
女記者下意識地扭動一下,撇一下嘴,似乎深有感觸。然後問:“那麼,您能對這類心理問題做一個詳細解釋嗎?比如它的發生原因和可能導致的不良後果。”
“可以。這類心理問題主要是受社會大環境和個人心理素質兩方麵的影響。”張教授促起眉頭,神色嚴峻。
“首先,實際存在於社會中的某些不良現象會導致人們心理負擔加重,造成各種心理疾病產生。比如:法製約束力降低、官僚腐敗、商業欺詐、工作緊張、生活壓力。等等。這些不良現象直接影響人們的自我調節能力。他們開始畏懼強權勢力、擔憂自身安全、苦於應付各種潛在的欺詐;人們彼此間也越來越疏遠,越來越不相信任;心理陰影也會越來越重。
“其次,由於教育體製僵化、輿論導向失誤等方麵原因,大多數的人都沒有明確的自身認識,不懂得如何發揮自己的才能、缺乏創造力。在各種社會壓力麵前,或默默忍受或自甘墮落,甚至變成對社會有害的人。”
張教授停下話頭,端起茶盞,品一口,沉默片刻……
“另外,日益惡化的自然環境也是一個不容忽視的方麵:人是大自然的一部分,環境受到了破壞,就等於是患上了疾病。生活在其中,難免受到影響。
“所有這些不良現象都極大損害了人們的精神健康,將他們至於一種孤立無援的被動狀態。當各種壓力達到極限之後……”
“會怎樣?”記者向前傾過身,關切地問。
“精神崩潰。”張教授嚴肅地說。
記者呆楞片刻,似乎沒有立即明白學者的意思。隨後,她又問起另一個問題:
“可是……人們怎麼會同時……崩潰呢?”
老教授攤了攤手,露出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
“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究竟為什麼會同時……發生,已經超出老朽的理解力了。”
記者攏了攏頭發,一臉茫然,似乎正在回憶那個空前混亂的場麵……幾秒鍾後,她又拿起話筒。
“那麼,您對市民們有什麼建議嗎?積極的,建設性的。”
“盡量放鬆自己的情緒吧……最好能,避開引起壓力的東西,不過……”
張教授重重地抹了把臉,話沒說完。
畫麵再次切換,緊跟著播放了一段昨晚拍攝的罪案現場錄象。男播音員說,這已經是兩天來發生的第五起銀行搶劫案。劫匪手持槍械,打死打傷數名保安人員。現鈔被洗劫一空,庫存金條也如蒸發了一般。
畫麵晃動。原本光潔的廳堂地麵碎物遍布、血跡斑斑……
多日來,在人們的印象中,這種畫麵已並不少見。
砰……砰砰……
幾下清脆的槍聲響徹夜空。緊接著,警笛在城市的西南麵再次響起……
大頭歎了口氣,從窗外的黑暗中收回目光,拉上窗簾。近幾周來,這種槍聲已經司空見慣了。他不知道亞東市的變化是否與千吉的昏迷有關,難道——就像那個機械人所說的——真有一個暗世界在左右著現實嗎?
他搖著頭,回到黑暗中的病床旁,在椅子上重新坐下來。千吉依然安靜地躺在那裏:脈搏微弱、呼吸緩慢……毫無生氣……
幾個月的時間在緊張與無奈中度過。每天,大頭都守在千吉身邊,給他翻身、擦洗。盼望著這個柔弱男孩從昏迷中醒來,告訴他所發生的一切隻不過是一場噩夢。但是,這個男孩的生命似乎正在慢慢消散,越來越沒有恢複的希望了。
“你什麼時候才會醒來呢……”大頭喃喃自語,他已經不止一次這樣問過。
可是,就像往常一樣,那個昏睡的男孩依然毫無反應——除了幾乎察覺不到的微弱心跳、低沉緩慢的呼吸和接近冰點的體溫之外,沒有其他生命跡象。
醒來吧……醒來……像以前一樣……咱們還有許多事沒做……
大頭默默地祈禱著,趴在病床邊上。漸漸的,他的眼皮沉重起來,不一會兒就響起了有節奏的鼾聲……
除此之外,就隻有牆上的掛鍾在響——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
現實中,有許多事並不是我們所能預料的。就像今天的這個夜晚,也許是由於大頭的祈禱,也許不是。但不管怎樣,那個躺在病床裏的病弱男孩確實和以往有所不同了。
首先發生變化的是護士小姐剛剛換上的輸液瓶。和往常一樣,那隻透明瓶體裏的液體一如既往地低落下來。
一滴、一滴……
伴著鍾表的節奏,孜孜不倦地滴落。為那虛弱男孩送去營養和微量藥劑。此時,這個節奏卻突然緩慢下來。幾秒鍾後,藥液完全靜止了,不再滴落。然後……
一股暗黑的色彩順著透明導管逆流而上。漸漸的,越升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