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十四章 重返現實(2 / 3)

黑暗中,病榻上的男孩睜開了雙眼。

靜靜地、毫無聲息地,男孩用眼角掃視了一遍昏暗的房間——房間中的景物清晰可辨,仿佛籠罩在一層暗綠色、不停晃動著的微光中。

男孩坐起身,隨即在臉上露出一種厭惡的表情——沉重遲鈍的肉體令他很不愉快,沉顛顛的,像是一截僵硬的木頭。

而且,雪白的床單也令他難以忍受——耀眼的白光刺痛了他敏感的雙眼。他厭惡地將棉被踢落床下——屋裏的溫度很高,他想。然後,他那雙閃爍著綠光的眼睛落在了病床旁邊的……一個人身上——那個人在他的眼睛裏散發出灼熱的溫度,紅紅的,就像燒著了的碳火。

悄無聲息的,他翻身下床,向窗邊走去。仿佛幽靈現世。靜靜的,落地窗簾向兩邊滑去。緊接著,窗戶敞開了……

刹那間,厚重的窗簾猛然高高揚起,呼啦啦,刺骨寒氣席卷而進……

嘶……哦……

男孩閉上雙眼,愜意無比……

“千吉!”背後傳來一聲驚叫。

男孩卻好像根本沒有聽見什麼,依然望著窗外。在那裏,在濃重漆黑的夜色中,有無窮的魔力,正在吸引著、呼喚著他……

來呀……到這裏來……

這裏……有刺骨的快意……有戰栗的驚喜……有……

你渴望的……一切……

“千吉!你終於醒過來啦!”大頭驚喜地叫著。直到此時,他才意識到撲麵而來的寒風。

“窗戶怎麼開了?風吹的嗎!”大頭走過去,重新關好窗戶。插緊。這窗原本關的嚴嚴的,怎就會開了的?

“回床上去,快,你會著涼的。”說著話,大頭擁住千吉瘦弱的身體。就像擁著一隻弱小羔羊。可是……

“別碰我……”千吉的聲音有氣無力,卻透出明顯的冷淡。他推開大頭的手臂。那雙手滾燙、灼熱,令他心生厭惡。

“你……怎麼了?”大頭詫異的楞在那裏。

“我很好,隻是有點熱……”千吉幽幽地說,聲音中帶著幾分倦意,沒再看大頭,自顧回到病床上。

大頭不由得打個寒戰。

“你……蓋好被子,別凍著了!我……”

千吉沒有讚同,也沒有反對。任麵前這個大個子重新用棉被把自己包裹起來。無聲中,他閉上雙眼,似乎……要睡了……

“我去叫值班醫生來,你先躺一會兒。”說著,大頭伸手打開病房的吊燈。

“啊!不要!”突如其來的光線令千吉一陣眩暈,他慌忙用手護住眼睛,“把燈關掉,關掉!”

真不明白。大頭不知如何是好,慌忙熄滅了燈光。

“現在……怎麼樣?”他問。

“哦,好多了,”千吉冷冷地答道,“好多了……”

“你剛醒,身體肯定虛弱,一下子還不適應。”大頭安慰道。

“沒事……我很好。”黑暗中,男孩轉過臉,“真的。”

也許是我眼花了。大頭開門出去的時候想。他的眼睛……怎麼會是……紅色的呢?

寒風颯颯。暗黑色的烏雲從天邊湧來。眨眼間,亞東市上空已濃雲密布、雪片橫飛……

噢……啊……

睡夢中的人們在不安地囈語,噩夢連連、如墜冰湖;慘淡幽暗的路燈光線在狂風中閃閃爍爍、忽明忽暗;塵沙和著剛剛撒落的雪粒一起在街道上空隨風招搖、翻卷,落下來,再飛起,被風吹出道道漣漪樣的波紋。

再一陣風,雪更緊了些……

亞東的這個冬天似乎比以往更加寒冷了——除了驟然降低的氣溫之外,似乎還多了另外一種東西——一種陰暗、冷酷的東西。就像無數冰冷殘忍的生物,正在向這裏、向亞東聚集。它們,是無形的。就像“冷”這個概念本身。無形,卻致命。悄悄地,滲透到每個人的心裏,令你不寒而栗,如坐針氈,久久無法散去……

閃爍不定的路燈光線中,一個身披大衣的身影正在匆匆趕路。霜花積在他的肩頭和厚厚的棉帽子上。呼出的白汽瞬間凝結在領口周圍。

烏雲翻卷,夜空中又撒下一批新的雪粒,在北風的催動下,像億萬根鋼針,傾盆而落,狠狠擊打在趕路人的臉上。趕路人遲疑片刻,卻並沒有停下腳步,拉了拉豎起的領口,繼續向前方的黑暗走去……

噠!噠噠!

在一處僻靜的小巷中,趕路人最終停在一扇破舊低矮的木門前。敲門聲響過,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了。趕路人閃身而進,同時也帶進了一團紛飛的雪花和冰冷的寒風。他回身關緊了街門,冰雪與嚴寒被暫時擋在了外麵。

屋裏暖洋洋的,通紅的爐火正在爐膛中跳躍閃爍。在搖曳不定的橘紅色光線中,安靜地坐著幾個少年。趕路人摘掉棉帽,撲打著身上的雪花……

“烤烤火吧,許先生,外麵可真冷!”

一個十來歲的女孩說著話,接過許暮生脫下的棉衣,掛在門後的簡易衣帽勾上。剛才開門的人就是她。她是許暮生的學生之一,叫水玲。

“好冷……”許暮生搓著僵硬的手,在火爐旁的一個木凳上坐下來。臉上的霜雪開始融化,像是出了一頭汗。爐火紅紅的,映在他的臉上。看上去,他已經不像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了。短短半年,他似乎老了十歲。

“千吉還沒有什麼反應嗎?”水玲問,清澈的眼睛裏透著關切。

“沒有。下午我去過醫院一趟,還是老樣子,可憐的孩子。”許暮生答道,聲調中滿含無奈。

“人們呢?”

“今天我又走了幾條街,收獲不大,隻有兩個人願意加入我們。多數人對我的話反應平平,漠不關心。他們都忙著逃離亞東,對於……對於思想的問題,根本沒有興趣……挺難的……”

許暮生歎口氣……

“去過市府了?”水玲問。

“去了,市政府的人到還算熱心,說我的想法有意義,但實現起來並不簡單。他們說,有關‘思想建設’的工作政府一直都沒停過,這是一項漫長艱巨的任務,難以在短時間裏取得成效。尤其是現在。亞東局勢日益嚴峻,打擊犯罪分子才是他們如今的首要工作。”

“有多少人願意加入我們了?”

“不多……”許暮生搖搖頭,“不多……加上你們聯係到的,不到兩千人。我想……這肯定不夠。”

“許先生。”一個皮膚黝黑、長相墩實的男孩輕聲叫道。

“水生,什麼事?”許暮生轉過身,那是水玲的弟弟。

“咱們能成功嗎?我是說……那個光……光……”水生眉心緊鎖,忘記了那個名稱。

“光之門。”水玲提醒。

“對!咱們能把它打開嗎?”他瞪大眼睛看著許暮生。

“難說。如果……得不到更多市民的支持……恐怕……”許暮生搖著頭,這是他最近經常做的一個動作。除此之外,就是歎氣。

在座的幾名少年默默地聽著談話,不再有人插言。他們都沉浸在各自內心的擔憂和恐懼中,越來越嚴酷的現實就像門外的寒冬一樣擺在他們麵前。可他們能做什麼呢?他們之中沒有一個人可以像千吉那樣具有特異能量。如果……如果有千吉在就好了。

“明天咱們再出去試試,多爭取一些人的支持。”許暮生說,“不過,你們一定要小心,現在外麵很亂。”

咚!咚咚咚!

木門上突然傳來一陣砸門聲。震的整個門框都在吱呀做響。

“誰?”許暮生喝問道。身邊的幾個孩子頓時緊張起來。

“我!快開門!是我……大頭!”

門打開的時候,一個粗壯身影隨凜冽寒風一起卷進了屋裏。

“不、不好了!不好了!”大頭語無倫次。隻穿了一件薄薄的毛衣,卻是滿頭大汗、氣喘如牛。顯然是一路跑著過來的。

“出了什麼事?”許暮生見大頭不期而至,心想一定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