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十幾天過去了。
在糖人老漢地悉心照料下，千吉的傷勢已基本痊愈，不再感到疼痛，臉色也紅潤了許多。
“糖人爺爺，我該走了。我的朋友們肯定在到處找我呢。我可不想讓他們擔心。”千吉說。
“那邊正在打仗，你去那裏做啥？”說著話，糖人老漢又向黑糊糊的窗外望了望。
亞東方向安靜了許多。除了零星的槍聲，已沒有多大動靜。
“您看，這兩天聽不到槍響了，是吧？戰鬥可能已經打完了。”千吉說，“我要去找我的朋友。他們需要我。”
老人沉思片刻，隻好點了點頭。
“既然……你一定要回去，我也就不留你了。嗯……不過，你可一定要當心啊！現在的亞東，不比以往了……”
“我會小心的。”千吉說，“謝謝您的照顧。”
第二天一早，千吉準備動身。吃過早飯，糖人老漢把他送到門外。
“聽說，為了抵抗壞人，市民已經組織起來。沒準兒，你的朋友們也在那些人裏呢。去吧，去找他們吧。可一定要小心呀！”糖人老漢邊說邊給千吉整理好皺巴巴的棉襖——那是老漢自己的衣服。很大，也很舊，卻可以抵禦嚴寒。
“知道了，爺爺。”千吉說，“您不用為我擔心。”
“要是不順利，還回爺爺這兒來，啊？”
“嗯。我會的。” 說完，千吉抱了抱老漢。老頭子嘿嘿樂了。滿眼淚花。
告別糖人老漢，千吉背上準備好的幹糧，轉身離開了簡陋的石板屋，向通往亞東的大路上走去。
亞東遠郊的農田遼闊深遠。覆蓋著厚厚的積雪，太陽已經升起來，低低地掛再東南方的天空中。散發出融融的暖意。空氣也好像不再那麼寒冷了。
陽光照在千吉身上，暖暖的，令他倍感舒適。男孩長長的、臃腫的身影拖在身後。一步一步，他正在向城市的方向前進……
大頭、金姆、許先生……他們還在那裏嗎？我好想見到你們啊！
想著心事，千吉漸漸加快了腳步。腳下的積雪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一群烏鴉從幹枯的矮樹叢上飛起，呱呱叫著，迎著陽光向城市的方向飛去……
不多時，亞東市熟悉的輪廓重新展現在眼前：幾幢最高的大樓沐浴在冬日清晨的陽光裏。像一座座灰白色、死氣沉沉的墓碑，了無生趣。在這裏，依然聽不到城市中有任何響動——那座城市似乎已經死亡了，死亡了。變成了一座巨大的墳墓。
無意間，一股隱約的騷動從千吉心底升起。像隱藏著一隻不安分的小魔鬼，正在蠢蠢欲動、伺機蘇醒。
那不是心跳的感覺，不是……這時，騷動平靜下來，感覺不到了。千吉不知道那是什麼，不知道。他隻知道應該立即找到許先生，立即。雖然他並不完全明白原因。可是，那似乎他必須完成的使命。快了，他想，他就要見到往日的老師，還有那些善良的朋友們。他們……
需要他。
抖擻精神，他已踏上通往市區的道路。
不遠處，路中間橫著一輛土紅色的出租車。車門四敞大開，空無一人。裏麵的坐墊、工具七零八落、一片狼籍。
千吉走上前，看到雪地上除了掙紮的痕跡，還有一灘暗黑色血跡，尚未凝固。這裏顯然剛發生過一起搶劫，但並沒有看見傷者。
他警覺起來，四下張望一遍。未敢停留，匆匆向城市方向走去。
越接近市區，景象越是恐怖。許多廢棄的汽車橫在路上。有的撞在一起，有的翻倒在路邊。還有幾輛曾經被點燃，留下一堆焦黑變形的軀殼。
千吉左彎右拐，繞過這些車輛，有時還不得不手腳並用，攀爬過去。此時，他站在一輛卡車頂蓋上，眺望城市的方向。那裏早已看不見往日的繁榮景象。道路上堵滿了隨意丟棄的車輛。以前熙熙攘攘的人流也不見了蹤影，隻剩下一片淒涼死寂……
亞東市好像剛剛經曆了一場戰爭，到處都是殘垣斷壁。塌落的樓房隨處可見。尚且完好的樓體上也是傷痕滿布，彈孔累累。通往市外的公路上更加擁擠，各式各樣的棄車胡亂堆在一起，根本無法行走。不得已，千吉隻能鑽來爬去，尋找通路。
哼……哼嗬……嗬嗬……
突然，耳邊響起吃吃的笑聲。千吉的心也隨之狂跳起來。他停下來，手捂胸口，一陣絞痛掠過。仿佛有一隻冰冷的手正在揉搓他的心靈。
抬起頭，他四處張望。根本沒有人的影子。
誰在笑？
慢慢的，冷笑飄遠、消失在某個陰暗深邃的角落裏……
怎麼回事？千吉暗暗想道。不，他不知道，某種無形的東西正在複蘇、滋長……
千吉忘記了醫院的方向，也不知道大頭他們是否還在這座城市裏？他漫無目的地走著，希望越來越渺茫。
接近中午的時候，天空再次陰沉下來。大塊大塊的烏雲不知何時已經密布天空，遮住了溫暖的陽光。千吉走進鬧市區。這裏淤積的車輛明顯減少了，街邊店鋪四敞大開著，已往琳琅滿目的貨架上早已空無一物。
呼隆隆……前麵傳來發動機的低響。
一輛警車從街道拐角衝出，掀起一片雪沫，響了聲喇叭，從千吉身邊呼嘯而過。不過，隨後的幾秒鍾內，警車突然刹住，在積雪中滑動了幾米，停下，向後倒退回來。
車窗搖下，裏麵坐著兩名警官。
“喂，小孩兒，你在這兒幹什麼？這裏很不安全。快回家。”一位微胖的中年警官衝千吉說道，遲疑一下，似乎又想起了什麼——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
“千吉。”
“千……吉？嗯。幾天前有人報你失蹤。可我現在顧不上送你了，食品庫發生情況，必須趕去支援。這裏有一個地址，你可以去那裏找一個叫……許……”
“許暮生。”
“對，就是他。”
警官匆匆寫下一張紙條，遞給千吉。
“不要到西區去。”他再次囑咐。
警車輪胎空轉幾圈，終於重新獲得了摩擦力，呼嘯而去。繞過幾輛棄車，一轉彎，消失在路口後麵。
許先生還在市裏！
千吉心裏升起一股熱情，像是興奮，但並不溫暖。
烏雲越聚越濃，沉沉的仿佛要崩塌下來。空氣沉悶的令人窒息。剛過午後，光線竟然暗的像傍晚一樣。沒有風，碩大的雪片又開始飄落，空氣也變得冷硬如冰了……
千吉仔細辨認紙條上的文字。匆忙寫下的字跡潦草淩亂，隻能勉強辨認出來。不過，即使如此，他還是一頭霧水。因為他並不熟悉亞東的大街小巷。尤其是偏僻的地方。紙條上的地址顯然就是在這樣的一條小巷裏——
東C區，葫蘆胡同332號。
千吉不知道這個“東C區”在哪個方向。更沒聽說過“葫蘆胡同”這個地名。該向哪個方向走，他不知道。
他仰起臉，想找一找太陽的位置。卻發現天空早已沉黑一片。轉身、再轉身之後。連最初從哪裏走來的都忘記了。
嗬，既然不知道向哪裏走，就隻能向前走了。他想。
路燈的光線漸次閃亮，許多燈罩被打碎了，但還是有一些亮了起來。也許電場還有人值班。也許，這隻是機組自動供應的最後一點儲備電源。什麼時候熄滅，誰也不知道。
千吉走過又一個陌生路口。不知不覺中，他已漸漸接近了西區邊緣。這一帶，常有匪徒活動。當西區的食物供應陷入短缺時，匪徒的活動會更加頻繁。
槍聲響起的時候，千吉抬頭向東北方向望去。幾幢大樓的後麵顯然正在發生槍戰。
不知什麼原因，他似乎並未因聽到槍聲而感到慌亂，反而多多少少有一種……興奮……一種想要參與其中的渴望。
火藥引爆，閃爍出光亮……
子彈穿過肉體的聲音……
鮮血噴湧而出……
突然，從一根路燈杆後麵衝出兩個瘦小人影，跌跌撞撞，向千吉的方向跑來。看上去像是兩個年齡不大的孩子。
不一會兒，又有幾個身材高大、衣著邋遢的人衝出陰影，緊追不舍。口中汙言穢語、罵罵咧咧。
千吉停住腳步，向迎麵跑來的兩個孩子看去。隻見其中一個在雪地上滑了一跤，跌倒在地。身後的那些人狂笑著向他們接近。而且，他們手中好像都握著武器。
“哈哈！小兔崽子！看你們還往哪兒跑！”他們尖聲嚎叫，像一群饑餓的狼，張牙舞爪地撲了上去。
“放開我！放開！你們這些壞蛋！”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