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十三章 歸去來兮(3 / 3)

“什麼虞美人,不過一個女人罷了!傷便傷了,打仗死個人算什麼?”

“攻不下城才有損我大明威嚴哪!”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為一個女人難道真的退兵不成?”

……

眾人激憤,並求將他放在眼裏,紛紛嚷道。

好一個‘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陸羽暗暗一哼,目光冷冷掃向眾人,大家心頭一寒,皆顧忌他的身份不敢再言語,臉上卻露出忿忿不滿之色。

張輔將軍輕輕咳一聲,也露出為難之意:

“陸督軍,眾將士皆是粗魯之人,言語衝撞請勿見怪!大家都是戰火裏爬出來的,如今城池久攻不下心中焦急,陸督軍可有兩全之策?”

陸羽也知隻一味受安南牽製對已方不利,略思索道:“今夜,陸某夜探多邦城,必將帶回確切消息,不影響將軍的攻城計劃!”頓了頓又道:“天明之前,陸某若不回來,將軍按計劃攻城就是!”

臉上露出狠絕之色。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目送他轉身離開營帳。

慕容玨直到被綁在城樓上才明白胡夯的意圖,不禁苦笑,他還真是高看她,隻是打錯了算盤,大明天子若知道她還在人間隻能發動快快攻城的口令又豈能因她而與安南談和?

遠遠望著城外明軍的陣營,獵獵旌旗,排排戩戟在陽光下閃爍著光芒,近在咫尺又遙不可及。

整整三天,明軍那邊並沒有任何回應,胡夯看她的眼神越來越陰寒,今日已經對她放下狠話:“大明若無意談和,明日天一亮便將她扔進軍營犒賞有功的將士!”

太陽的餘輝漸漸被黑夜吞沒,天邊卷起一堆烏雲,夜風驟起,皮膚激起一陣陣戰栗,被鞭子抽打的地方變成了紫青色,火燒火燎的疼,剛剛進入五月,夜裏仍然透著寒意,前兩日,胡夯還會命人給她喂水喂飯,今日整整一天,她滴水未進,最好是這樣幹竭而死吧,總勝過被扔進軍營受人欺負的好!

她知道,胡夯在她的周圍已經埋伏下重重弓箭手。

別說明軍本無意救她,就算來救也救不走。

遠處傳來隆隆的雷聲,天上下起了小雨,感覺更冷了,這雨竟晰晰瀝瀝下起了沒完,直到半夜子時,慕容玨被澆的昏頭昏腦,她閉上眼睛,希望就這樣暈過去再也別醒過來,可是身上傳來的陣陣疼痛卻令她的意識越發清晰。

耳畔忽聽到雖輕卻異常熟悉的聲音:“慕容玨,慕容玨,你怎麼樣?”

那一瞬間,慕容玨的眼淚奪眶而出,哽咽道:“陸羽,陸羽!”

漆黑夜空中,眼前那人幾乎與黑夜融為一體看不清麵目,但,那是陸羽!

果然是她!陸羽強壓住狂喜的心情:

“別怕,我帶你離開這裏!”

說著,利劍一挑,割斷繩索。

慕容玨怵然一驚,忙道:“你快走,有埋伏!”

話音未落,隻聽刷刷聲響,無數羽箭穿透黑夜向他們射來,陸羽迅速揮劍擋開,一手抱起慕容玨跳上城牆向城外衝去,埋伏在周圍的士兵向他們追來,無數隻箭從後麵迅疾而至,呼喊聲中夾雜了一聲怒斥,是胡夯氣極敗壞的聲音。

陸羽揮劍護住周身,提氣向城外跑去,城外十裏便是明軍的營地,安南軍並沒敢追出太遠,慕容玨回頭見追兵隻遠遠叫喊並沒有追上來,喜道:“他們沒追來!陸羽,你怎麼來了?”

陸羽重重嗯了聲並不說話。

慕容玨覺得他似乎越跑越慢,一摸手上熱乎乎粘粘的全是鮮血,大驚道:“陸羽,你受傷了?!放我下來!”

“丫頭,別說話!就到明軍陣營了!”陸羽的聲音微微顫抖。

慕容玨聽他聲音不對不敢多言,淚水滾滾而落,咬牙忍著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看到明軍崗哨時,陸羽身子一軟倒在地上,慕容玨從地上爬起來哭著喊道:“陸羽,陸羽!你醒醒!來人哪,快來人!陸指揮使受傷了!”

放哨的士兵跑過來:“果然是陸指揮使,快,快抬回去!

“快報告將軍,指揮使回來了!”

紛亂的腳步,醫藥刺鼻的味道。

慕容玨隻是皮外傷,經包紮後又喝了碗熱湯已無大礙,慢慢恢複了體力。

張輔將軍見陸羽真的救回了禦美人也甚欣慰,沒有了後顧之憂,遂率眾將士部署攻城計劃。

慕容玨獨自守在陸羽的營帳。

陸羽昏迷還未曾醒來,他身中三箭,所幸沒射中要害,隻是軍中的大夫說安南軍的羽箭上都抹了一種當地的土藥,雖不至於使人致死,卻能麻痹神經,幸好淋了雨,減了藥效不至於傷害身體。可是也因為淋雨的緣故,傷口有些感染,身體也微微發熱,就怕他高燒起來,對傷口恢複無益。

到了天明時分,陸羽果然發起了高燒,灌了一大碗湯藥,仍絲毫沒有醒轉的跡象,嘴中不斷發出囈語,模糊而聽不甚清晰。

慕容玨心內焦急,懇求外麵站崗的士兵去找大夫,士兵回報道大夫跟隨將軍去了戰場,別人也都無暇顧及他們。

慕容玨無奈隻得又求了他去幫忙找些白酒來,拿了幹淨的布巾不斷幫陸羽擦試雙手和額頭以求降溫。

撕喊打殺的聲音遠遠傳來,外麵不斷有傷重的士兵被抬回來,血肉模糊,慕容玨隻看了一眼便不敢再出營帳。

陸羽忽然翻了個身喊道:“慕容玨!”

“我在這兒,你醒了!”慕容玨大喜,忙探身摸摸他的額頭,似乎是沒有方才那麼熱了。

陸羽睜開眼睛仿佛不確認般問道:“慕容玨?是你?”

“是我,陸羽,你好些了嗎?”

手上一緊,驀然被他拉了過去,慕容玨猝不及防,撲倒在他身上,陸羽就勢一帶便將她滿滿抱在懷中,臉上一熱,唇便貼了上來,慕容玨一驚,忙掙紮著起來,卻無奈怎樣都掙脫不開,即便在病中,他的力氣仍然大的驚人。

陸羽不住的親吻她的臉,喃喃道,讓我抱抱就好,抱抱就好,我並不能把你怎麼樣。

慕容玨隻覺得他古怪之極,似乎並沒有清醒過來,眼神中有一絲瘋狂的執著,他果然隻是緊緊的抱著她,胡亂的親她的臉,眼睛,耳朵,並沒有進一步的行動,慕容玨放下心來,聽著他的喃喃自語她並不害怕,心底莫明升起一絲絲憐憫。

過了一會兒,陸羽漸漸安靜下來,慕容玨這才掙開他的手臂,見他臉上大滴的汗珠滾落,人已昏沉沉睡了過去。

果然是沒有醒過來!

慕容玨歎口氣,從懷中掏出一個幹淨的絲帕小心的幫他擦試著。

陸羽是三日後才清醒過來的!

這三日來,張輔將軍發動多次攻城命令,但都是氣昂昂而去,頹敗而歸,受傷人數眾多!

幾次下來,將士們的士氣大跌,雖仍然密密的包圍著多邦城,氣勢已大不如前。

自靖難始,明軍作戰所向無敵,這次出來雖然並非朱棣皇帝親自掛帥,卻也是精挑細選的三十萬大軍,又是由大明名將張輔將軍率領,對戰安南綽綽有餘!

其實對付一區區小國,派出三十萬大軍造聲勢振國威的理由更多一些,誰想到這次,安南派出的並非軍隊,而是他們的秘密武器——大象!

大象!

對,就是大象,數百上千隻經過特別訓練的大象皮糙肉厚根本不怕刀砍,派去作戰的明軍頓時一敗塗地!

張輔將軍雖然氣恨安南狡詐,卻也是一籌莫展。

慕容玨身上的傷好了後便幫著夥夫做飯,這日她端了碗湯送入陸羽帳中,陸羽的傷勢已經大好,也正為攻城一事煩惱,見她進去不由眼睛一亮,迎上來自然拉起她的手道:“讓你別做這些粗活,怎麼不聽?”

慕容玨星眸一眨調皮笑道:“閑著也悶的慌,隻是幫忙打打下手,人家知道我是你陸督軍舍命救回來的哪敢指使我幹什麼,這碗湯你快快喝了!”

說著,不著痕跡抽出手,自顧坐到一邊。

“有勞你了!”

“客氣什麼?你為了救我,差點丟掉性命,我還不知怎麼謝你呢!”

想謝我還不容易,就讓我每天能看到你!

陸羽暗暗吞下這句話,隻深深看她一眼,經過這幾日的調養,慕容玨已經恢複過來,雖穿著寬大的士兵衣服,仍不掩其麗色,巧笑倩兮,笑容如一碧清泉中盛開的蓮花令人奪目難移。

慕容玨見他隻顧看著她,頗不自在,掩飾笑道:“還不快喝,不然都涼了!”

幸好他不記得那日的事,不然真是尷尬,想起那日被他緊緊抱在懷中,臉上一紅,忙低下頭。

見案內上擺了一堆畫的一道道的圖畫,奇道:“陸羽,你改行要當畫師?這都畫的是什麼?”

陸羽臉色一暗,苦惱道:“我與張將軍想了很多的作戰計劃,皆不通!可恨安南實在狡詐,竟用大象上陣打仗,那大象根本不怕刀箭,對陣我們隻能挨打!真不甘啊!”說著,一掌重重打在桌上。

“兩軍對壘,本就是兵不厭詐!”慕容玨勸道:“別惱了,慢慢想辦法,總是能破敵軍的!”

“慢慢想辦法?如何敢慢呢!”陸羽歎道:“我們本是遠征在外,時間久了,三十萬大軍的糧草供應恐怕不及呀!如今遲遲攻不下多邦城,對我們實在不利,不宜久拖啊!現在的糧草勉強隻夠支持半個多月!”

“俗話說,一物降一物!大自然中生物鏈曆來如此!”慕容玨思索道:“想那大象雖不怕刀箭,也一定有它害怕的東西吧!”

“生物鏈?”陸羽不甚明白:“大象是龐然大物,它能害怕什麼?還有比大象大的動物麼?”

“動物?”慕容玨眼前一亮:“對呀,就是動物,獅子乃百獸之王,大象一定害怕獅子!”

“獅子?”陸羽困惑道:“據說海外才有獅子這種動物,漢章帝時,月氏國和安息國都進貢過獅子,可是這便如鳳毛麟角,一時到哪裏去找啊?”

“哦!my god!”慕容玨泄氣的看著他,哎!真是,獅子在明代還是稀有之物,大多人都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呢!

“買,高的?”陸羽一向冷冷的臉上再次現出疑惑。

慕容玨不禁掩嘴嘻嘻笑起來,隨意道:“沒有,就畫隻唄!”說完自己怔住了,畫?

畫,還真是個辦法!

陸羽也是一怔隨即反應過來喜道:“此法,可以一試!你先在此等候,我去見過張將軍!”

說著匆匆出去了。

慕容玨咧咧嘴,真的要畫啊?

那大象能看懂畫?

隻片刻,陸羽又匆匆回來,進入營帳怒道:“這幫家夥隻知打仗,不懂謀略,真是無知!”

慕容玨失望道:“張輔將軍不同意?”

“那幫將士眾說紛紜,將軍也不置一否!又拿不出其他決斷!直到我立下軍令狀,以頭顱作保,張將軍才同意試一試!”

“軍令狀?”慕容玨大驚,忙向外推他:“你怎麼能輕易下這等保證?我亦沒有把握,畢竟咱們沒有真的獅子啊!你快快去找將軍撤了軍令狀,事關人命,玩笑不得!”

見她急了,陸羽倒安靜下來,目光陡然熱切,低低問道:“你,你是在擔心我?你很怕我沒命麼?”

慕容玨驀然停下手,舉目見他目光異樣的緊緊盯著她,隻等她的回答,忙閃開目光佯怒道:“是,我怕你死,你死了誰帶我離開這裏?”

陸羽輕輕一笑,如一縷陽光衝破陰霾的雲層:“放心,我不會死!你的這個計策很好,我相信你!”

慕容玨真急了:“相信我什麼?我都不敢相信畫張畫能嚇跑大象,算我求你了,快去撤了軍令狀,就當我是胡出的主意不算數吧!”

“軍令狀豈能玩笑?立了哪有撤的道理?”陸羽握住她的手:“玨兒,相信我,我們一定會攻下多邦城,我也一定會帶你離開這裏!隻是有勞玨兒要畫一些獅子的圖像,餘下的就交給我來辦!”

玨兒?

慕容玨身子一抖,想告訴他還是直接喊她慕容玨吧,默了默終於沒有說出口。

已是夜半,慕容玨仍伏在案前畫著,畫獅子說的容易,做起來卻也不易,初時,慕容玨畫出來的都是漫畫卡通風格的獅子,令人一見便喜愛,可是想嚇唬大象卻不見得有效,經過不斷修改,終於畫出一隻怒目圓睜,氣勢凶狠的雄獅,她又照著多畫出幾張。

陸羽也未曾入眠,站在一旁靜靜的看著她,看著她蹙眉,看著她微笑,看著她從日落一直忙碌到夜半,心中泛起一絲絲疼惜。

這是怎樣的一個女孩,令他不由自主的想靠近,因為她無意流露出對他的關心而雀躍,他不該是這樣的,他知道慕容玨心中藏著一個人,那個人不是他卻深深牽動慕容玨的情緒,不然當年她不會冒死拒絕皇上的安排。也因此,他才敢有一點放縱自己的感情,在這異國他鄉,讓他能毫無顧忌的去關心一個人。

回到京城,他是陸羽,她,是慕容玨!

慕容玨細細勾出最後幾筆,抬起身揉揉眼,臉上露出疲憊之色,陸羽忽然做出一個大膽的舉動,走上前將她摟入懷中,似乎在夢中早已擁抱過她多次,那樣嬌小的身子軟軟的依在懷中令他熟悉,不禁低啞了聲音:“玨兒,累了就休息吧!”

慕容玨心頭一曖,隻是心底又仿佛被什麼刺到一般,有一種鈍鈍的痛!她輕輕掙開他的懷抱低頭又畫了起來。

十日後,張輔、陸羽親自率軍一舉攻破多邦城,胡夯還想用大象扳回敗局,但陸羽將畫有獅子圖像製成的獅子皮罩在馬匹上,再將那些馬的眼睛蒙起來,趕入象群,又用火槍配合攻擊大象,將安南的大象嚇得紛紛掉頭逃跑,衝散了後麵安南軍隊,安南軍一敗塗地,明軍又先後攻克東都和西都,活捉了胡氏父子!

自此,安南改名為交阯,並設置了布政使司,成為大明國土的一部分,這是後話,略過不表。

明軍大獲全勝,張輔將軍親自向陸羽和慕容玨致謝,眾將士也紛紛刮目,這次是誠心誠意迎她回京了。

陸羽見戰事一了,第二天便辭了張輔將軍帶上慕容玨先行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