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十五章 如花美眷(大結局)(2 / 3)

解縉負手站在高高的朱紅宮門前不由感慨,果然是物是人非,景致仍是當年的景致,人卻非是當年心情。

當時他正得皇上重視,入內閣,當學士,人前顯貴,何曾如此落魄,京城那些官員都以求得他解縉的一字為榮,他仍記得在福升茶樓戲弄紀綱,正是那次,認識了義妹,當初還誤會義妹與太子兩情相悅,誰知竟不是,聽聞她也回過京城,已更名為黎青青請旨出宮去了。

義妹本就不願入宮,她也算是得償所願了吧!

解縉臉上浮起淡淡的微笑。

驀然,他心頭一跳。

那年黎青青離開時曾給他留下一封信,信雖然已經燒毀,然而其中內容仍記憶猶新:

“今日一別,從此山高水遠,相聚遙遙無期,有一事妹實乃放心不下,兄瀟灑特立,潔愛心高,然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兄當提防小人!大典將成之際,兄許遭暗傷,遠調他鄉,若得返京機會,且記,萬萬不可去見太子!當謹言慎行,防小人中傷。另,若在大典完成之際,兄能功成身退最佳!”

“兄許遭暗傷,遠調他鄉,若得返京機會,且記,萬萬不可去見太子!”

“且記,萬萬不可去見太子!”

解縉腦中隻轟然響起這一句話,當時看完信時,他並不在意,曾以為義妹是女子之見,然而,不過兩年,他竟真的被貶他鄉,遭貶之時可不就是大典將成之際?

她竟然料得一點不差!

義妹的話竟如偈語一般,她似乎也早已料到他會有一次返回京城的機會,那麼“若得返京機會,且記,萬萬不可去見太子”又是何意?

解縉遽然心驚,他略躊躇向宮門內看了一眼,庭院深深,宮宇錯落,通報的人正向這邊快步走來,他深深吸一口氣,當下不再遲疑,轉身向宮外走去。

無論是何意,當年,他便是沒有聽從義妹勸告才落得遠調的下場,雖不知見太子到底有何危險,他,已不能再冒險,以前還有官員呢?可以堵輸贏,如今他隻剩下了這身家性命。

解縉不再猶豫,回去收拾一番,第二天便匆匆返回化州。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當他站在東宮門口等待太子見麵的時候已經有人飛速報告了漢王。

漢王桀桀而笑。

群山巍峨,草木蔥蘢,華山絕頂之上,雲遮霧掩,縹緲無蹤。

空山寂寂,古木悠悠,一個清脆的女聲如破曉的初陽打破沉寂亦掩不住驚歎之氣:“士奇,快看!那是蓮花峰吧!”

一名嬌俏女子盈盈而立,眉目秀美,身穿茜素青色滾雪細紗的長衣上隻細細繡了幾朵百合,甚是素雅。手指處,但見山勢峻峭,壁立千仞,遠遠看去一塊巨石形狀好似一朵蓮花瓣。

被她喚作士奇的那人與她比肩而站,淡藍衣衫,頭戴書生巾,豐神出眾,此時眼角含了笑意,並不看那挺秀山峰,隻將目光緊緊鎖在眼前笑顏上寵溺道:

“是啊,那就是華山的西峰,即是蓮花峰了,走了一早晨,青青累不累,不如休息一下吧!”

黎青青搖頭隻顧看著眼前美景讚歎道:“難怪李白有詩雲‘白帝金精運元氣,石作蓮花雲作台’①百聞不如一見,果然傳神!”

“是啊!徐霞客在《遊太華山日記》中也記述雲:‘峰上石聳起,有石片覆其上,如荷花。’即是此地了!”楊士奇點點頭,看著黎青青緋紅的雙頰,額上浸著一層細細的汗,又忍不住問了一聲:“青青,坐下休息片刻可好?”

黎青青這才回眸嗔道:“不過才走了一會兒,我還不累呢,再休息今日可趕不到南峰了!”

“那有什麼打緊,今日趕不到我們就在山上住一宿,明日再去也無防啊!”楊士奇柔聲說道:“即算是我們不累,也要顧及我們的孩兒不是?”

說著扶青青揀了一塊幹淨的石頭慢慢坐下,又拿了水給她喝。

黎青青輕輕撫著微微隆起的小腹,唇邊泛起一絲溫柔的微笑:“我就是擔心孩子啊,月份再大些,行動不方便,我也不能再出來了,所以才趁機多走走嘛!”

“這幾年,我們也走了大半個中原,有名的山水也都踏了個遍,等你生產完了,我再陪你去海外走走,尋你的那兩年,倒叫我發現許多有趣的小島!”

“真的?”黎青青眼睛倏然一亮:“那我們明日便下山,到幻情穀可不知能走多久?”

楊士奇心底偷笑:“青青身子不方便,自然不能騎馬快走,我們一路遊玩,到幻情穀也需三個月吧,正好待產,我已經飛鴿傳書過去了,幻天早已做了準備!”

黎青青悠悠歎道:“我已經有多年沒見到落雨了,當年一別,竟也沒想到還會有再見麵的時候!不知他們現在好不好?”

“青青放心,四年前我曾到過一次幻情穀,他們倆人的傷勢恢複如初,三年前,落雨和王保在穀中已經結為連理!”楊士奇唇角慢慢揚起:

“還有更有趣的呢!幻天不知為何看中了落雨,說她悟性極好,百般求了要收她為徒傳授藥石之道,落雨倒是心思敏捷,要幻天一起收王保為徒,教授武功,幻天本不想收,自那穆青背叛師門,幻情穀已經多年未收男徒,奈何落雨不依,隻得都收了王保作記名弟子!”

“真的?”黎青青掩唇而笑,且驚且喜:“這樣豈不更好!這一來,他二人倒真是因禍得福了!真想快快趕到幻情穀去看看落雨啊!”

山風習習吹拂,楊士奇舉手為她拭了拭汗,忽然想起昨天接到的消息,心中微沉,手上不由一頓,青青與他在一起三年,二人早已相互熟稔的如同一體,凝眸見他笑意裏落了勉強,心思一轉緩緩問道:“可是京城發生了什麼事?”

楊士奇遲疑片刻,這才垂下目光沉沉歎道:“不是,是解大人出事了!皇上下旨將他從化州直接拘了來打入沼獄,支持太子的眾位大臣也都受到牽連,太子一派遭到前所未有的打擊!”

“大哥在京城如何?”黎青青一驚,疾聲問。

“聽從你的建議,這幾年,大哥韜光養略,收斂鋒芒,頗得皇上信任,此次倒未受牽連!”

青青壓住心頭震驚,不解的問道:“解大哥入獄,到底是何罪名?”

“私見太子,敗壞太子聲譽!太子與朝庭大臣私下相見,是犯了皇上的大忌,皇上這是敲山震虎,對太子雖然不滿總還顧及一份父子之情,對別人則無需客氣了,何況漢王始終沒有離開京城,太子雖然仁厚穩重,卻也架不住有心人的挑唆!”

“解大哥私見太子?我們三個月前還曾見過他!他隻去年進京一次述職,並未曾見太子啊!”

“青青可還記得?解大人曾言及在東宮門口才想起你的提醒,然後匆匆離開,可是他站在東宮前的情景落入他人眼中又當如何呢?見到與沒見到已經沒有區別,關鍵是他已經有了私見太子之心!”

黎青青心頭惶恐,該來的還是來了,以為自己能夠改變曆史,原來所有的事情已經按照曆史的軌跡一點一點的發生著。

解大哥已經落獄,然後呢?

難道真的等著他被紀綱害死嗎?

心頭油然升起一股悲涼,怔怔的落下淚來,楊士奇大是心疼,安慰道:“青青且放寬心,待將你送到幻情穀,大不了我走趟沼獄,將人悄悄劫出來就是了!”

黎青青哀傷的搖搖頭:“沒有用的,沼獄由錦衣衛親自守衛,別說劫人難如登天,就算成功,被錦衣衛追捕便如灑下天羅地網,日日生活在戰戰兢兢之中可又有什麼滋味?”

楊士奇歎道:“本不想說與你聽的,恐你擔憂,一來知道你除了落雨便是對解大人很是關心了,又常聽你說解大人命運多桀,若能避過此次也許能得穩妥,可誰知仍是避不過,進入沼獄的少有能活著出來的,隻有劫獄還有一線生機,不然倒真是可惜了解大人一代才子!”

“容我再想想,若果然按曆史發展來走,解大哥目前應該無性命之憂,還有時間……”

黎青青不由緊緊握住楊士奇溫暖的大手,她怎麼能忍心在孩子就要出生之際讓他成為朝庭追捕的要犯呢?即便他不在乎,解縉又怎能忍受一輩子躲躲藏藏的生存?在錦衣衛的追捕之下決不可能從容生活,對他來講那樣更是生不如死吧!

莫非真的不能改變曆史,一代才子最後隻落得被一丕白雪掩埋的下場?

不,若曆史不能改變,那麼楊士奇怎麼會李代桃僵伴在自己身邊?

黎青青看著他關切的目光心中已經有了計較,無論成與不成,隻能這樣盡人力,知天命吧!

三年後。

永樂十三年冬,京城皇宮奉天殿上,朱棣皇帝翻看著錦衣衛指揮使紀綱報上來的囚犯名單,當看到解縉的名字時,目光微微一滯,漫不經心道:“解縉還在嗎?”

紀綱忙上前欲答,卻見皇上已經翻過那一頁,麵上平靜如水,仿佛剛才從未說過什麼話。

紀綱目光閃爍,心中恍有所悟,漢王果然好主意,看來皇上的確對解縉那匹夫厭煩了,此時正是除去他的好機會。

沼獄,一名衣衫襤褸麵容憔悴的中年囚犯在眾囚犯疑惑羨被紀指揮使‘請’去別院喝酒,中年囚犯正是解縉。

三年的牢獄生活早已經磨盡他的最後一點希望,知道自己已經再也不會被皇上信任,失意加上絕望令他心灰意冷,形容枯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