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埋葬了阿璃,就像當初埋葬小歐一樣。我感到這是我永遠也無法靜下心來做好的事。之後,我離開了這個地方,我不知去往何方,總之是想消失在不知處。
一晃三年過去。
三年來我始終在外麵遊蕩,雖然我知道這是沒有必要的。好比在外流浪的人其實一直在找一個可以落腳的地方來結束流浪的苦日子,有一天他終於找到了這樣一個地方,他就沒有必要繼續流浪了。我就是那個流浪漢,可以用來結束我流浪下去的洞早就確定了,然而我卻仍在沒必要地流浪。我一直惦記著師父留給我的那個洞穴,我覺得我隨時可以回去,就怕那洞穴物是人非。人很奇怪,可能我這種人更奇怪,先前信誓旦旦不要的東西,當發現這是逃不過的,就認命,也能接受了。我現在的想法是,還是認命好,一個不認命的人不知還會給世間,給別人帶去多少麻煩。有時我又想,我這是否太過於消極?認命是否代表消極?後來我在路上看見這樣一個情景——
一個人騎著一頭毛驢欲往西去,但是毛驢強性發作,停步不前。
旁人看到,對驢主說:這驢不願向西,請問你為何西去啊。
驢主說:驢不願往西?豈有此理,雖說我西去無事,隻是逛逛,看看那邊的油菜花,但你說這話就不像話了啊。
旁人說:啊,你是要去西邊看油菜花啊,那就說得通了,這驢知道西邊油菜花已殘,而東邊正開得蕩漾,驢的意思是往東,你要往西,到頭來免不了又要跑一趟,它自然就不聽你指揮了。
驢主說:真是豈有此理,難道我還得順一頭驢的意思?
旁人說:你是應該順勢而為,不應該執著己見,不僅僅是一頭驢的意思,還有物的道理。驢能聞出西邊的花殘,東邊的花開,又能體諒你的心意,你應該順勢而為啊。
於是驢主聽從了旁人的意見,剛調轉了驢頭,那驢便跑起來,別提多歡暢了。我從這事中受到的啟發,來自於我聽到的那個詞:順勢而為。
認命就是順勢而為啊。
人為何會不開心,糾結甚至痛苦,詛咒命運,認為命運不公?多半是遭逢了挫折和苦難,而人又偏偏不能想通,固執以為這挫折甚至苦難原本是不能有的,自己的設計當中怎會存在這種掃興的東西呢?也許應該反過來想想,上天給人設計的命運原本便是最寬容的,它要人順著這條命運之路走下去,便可收獲到天賜的幸福和快樂。但是人偏偏不能體察到上天的苦衷,認為隻有自己一手開創的命運才是最理想的,當然是要遭逢苦難的,即便如此人仍舊不醒悟,固執認為這是上天之不公。其實你所說的命運恰不是你注定的命運,而是你妄想的命運,你從沒想過順勢而為會有何種結局,卻收獲了一個逆勢而為的苦果。
認命者始終是少數,因為大多數人不屑於認命而願意抗命。認命是消極嗎?認命是順應天命,不妄想,不糾結。既然上天早已為你安排好你的命運,你又何苦節外生枝定要走一條充滿波折和莫測風雨的自詡為自創的道路?命運的終點必定是死亡,當你一路跌跌撞撞、精疲力竭地到達那個終點之時,你如何能夠從容地閉上眼睛啊。
於是我調轉馬頭,往天豬山的方向去。我暗歎一口氣,心說這下你滿意了吧,我正順著你的意思做。認命總是一件英雄氣短的事。但是對於很多人來說,未始不是一件好事,從此便可以過上最簡單的生活。讓那些抗命者繼續砍殺下去,沒有誰可以砍殺到最後。
事實上,在我聽完老道士那番話之後,我就可以認命。隻是當時的我還是不信,一定要繼續走下去。往事不要再提。
回到天豬山的洞裏。這是一個無比確定的目標,我感覺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心無牽掛,隻知道趕路。一個人若是做到心無牽掛,這世間於這人是否就越來越遠呢?我不知道,也許這人從此可以遠離世間的一切過上簡單的自由的生活,當然還有孤獨。
我站在天豬山的腳下,感慨萬千。這時的感情是複雜的,是值得咂摸的。就好比一個年輕人上路前,雄心萬丈,立誓要做大做強自己的事業,若幹年後歸來,那個年輕人已經成了一個滄桑的男人,這時他擁有的東西跟那時毫無二致,屬於路上的東西無法帶回而都留在路上。他隻能醞釀出一句話:我隻不過在外麵繞了一個圈。
不過我還有更想做的事——我要找到師父的墳包,給師父收拾一下,然後我要在師父的墳前躺下來,對他說,看,如你所料,我回來了,可是以後誰來給我堆一個墳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