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昔有點食不知味:“伊昔不過安慰過太子殿下幾句,那幅畫也不過是隨性而成的而已,太子殿下實在沒有必要這般……”進宮?想來也讓她覺著後怕。
容止瑤舀了一勺清湯到伊昔的碗裏:“稚兒啊,就那點小心思。不過姑娘畫的那幅畫兒也著實新奇,讓他整天愛不釋手。他如此歡喜著你,真讓本郡主看著吃味兒,你啊,有時間就去宮裏看看吧,那小家夥巴望著呢。”
“好的。”伊昔微低了頭。
“還是中原好啊,那漠北真不是人呆的地方,萊河如今幹的喲,偏又遇著這百年難得一見的極寒。”
當下明顯已過了午膳時間,二樓卻忽然來了幾個很是豪邁的男子,穿著頗為怪異,一張張紅撲撲的臉上布滿風霜。
容止瑤靜了下來,轉頭望了那群人一眼後,才一臉漫不經心地端碗吃飯。
“大哥,還是來年開了春再去吧,漠北那樣的環境,兄弟我實在挨不住了。”一男子仰頭喝盡一杯熱茶,哀嚎道。
那虎背熊腰顯然是大哥的人擰著眉正要答話,旁邊一個稍微瘦小的男子接著道:“是啊。如今蒼厥與狼族撕破了臉,屋漏偏逢連夜雨,遇上了極寒,不久前蒼厥不是還向我大靖求援嗎?如此情形,咱們等氣候好些了再去,頂著大靖國子民這一稱號,到那兒絕對受用著呢。”
說完大夥兒都笑開了,那位被稱作大哥的人也點了點頭道:“也好。這京城確實還是舒服些,咱們養精蓄銳,明年再賺它一筆狠的!”
“大哥說的好啊!待得日後蒼厥王耶斯魯把他那什麼公主嫁過來,咱們的生意隻會更好!”?說完又是一陣大笑。
伊昔低著頭往嘴裏送了一小口飯。
“也是,不過總之不會是那個‘天女’啦,聽說從馬上摔了下來到現在還沒醒呢。這要是一摔給摔成了個傻子,大靖皇帝還會要麼?可惜了可惜了。”
伊昔拿碗的手很不巧地抖了一下。
“也確是可惜了,聽說那女子生得還不錯,要是嫁到我大靖來,說不定癡情的皇上還真能把那死去的秦皇後給忘了。”有人歎道。
容止瑤已經放下碗筷笑著站了起來:“這幾位大哥原來是從蒼厥歸來的啊,一路辛苦了!”
那幾個男子轉頭望著已走到桌邊的錦衣貴公子,大方儒雅的風度讓他們都不禁愣了一愣,還是那做大哥的率先起了身,抱拳道:“因為天氣冷一路上確實艱難了些,我替兄弟們多謝姑娘一番關心了。”
容止瑤忙訝道:“你竟是一眼就知我是個姑娘啊。”
那大哥爽朗笑道:“這世上哪會有長得像姑娘這般……這般纖弱美麗的男子?我們這些從漠北回來的人,當然是一眼就能看得出來的。”
容止瑤忙謙虛地說:“不敢當不敢當,不知這位大哥怎麼稱呼?”
那男子朗聲道:“敝姓譚,單名一個頗字。”
容止瑤微斂了笑朝他道:“就稱你一聲譚大哥吧。小妹看著各位既然都是從蒼厥回來的,就是想向譚大哥打聽一件事,在慕斯達有沒有聽說過……錢氏?”
語畢在座的男子都愣了愣,那譚頗點著頭琢磨道:“有聽說過,那可是個被蒼厥王耶斯魯寵極了的官兒,朝堂上呼風喚雨的角兒。不過我說的這錢氏是不是姑娘要問的那個錢氏,就不能確定了。”
容止瑤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如此他還真去了那兒啊……”又問他們道:“我聽說那位錢大人也並非土生土長的蒼厥人,怎麼才幾個月就官至如此之高了?”
譚頗聽完很是抱歉地回道:“這個——我們兄弟幾個在蒼厥也都是生意人,官場上的事並不是很清楚,恐怕……”
容止瑤忙笑著說道:“無妨無妨,小妹就是隨意問問,隨意問問……”說著還想道幾聲謝,卻忽然瞥見伊昔不知什麼時候也走了過來。
她仿佛沒看到容止瑤一般,隻是盯著譚頗悶聲問了句:“請問……那‘天女’真從馬上摔了下來?”
譚頗疑惑地看著伊昔,點了點頭:“這在蒼厥已是人人皆知的事了……”
“可還能救得回來?”
容止瑤不禁奇怪地望了一眼有些焦慮的伊昔,隻聽得那譚頗正色道:“這……聽說那公主從馬上摔下來之後就落得個人事不省,命倒是還在那兒懸著呢,到最後會不會死就不知道了。”
伊昔臉色微微泛著白。
隨容止瑤出酒樓的時候,冷冽的冬風將伊昔吹得瑟瑟發抖,京城哪裏好呆了,不一樣是錐心刺骨的寒意麼。
容止瑤攬了她的手,說道:“伊昔,咱們回府吧。”
伊昔卻立在那兒,久久沒有回答。
“醉香居”的後門永遠是那般蕭條,守門的大嬸見了伊昔隻是麵上一愣,什麼也沒問就開了門讓她倆進來了。容止瑤跟隨著伊昔到了玉皠的房間門口,一路上安靜得出奇。
伊昔在門前停下腳步。
容止瑤甚為明了地說道:“好了,你進去吧,我就不打擾你們倆說話了。”指了指後院的月洞門道:“本郡主在那兒等你。”
伊昔從她身上緩緩移開視線,轉身進了門。
還有什麼是可以讓自己堅持下去的理由,伊昔實在無法想出來,她耐著性子慢慢磨以為自己終究可以等到那一天,見到那個她一直期待想要見到的女子,一個也許可以讓她活得更明白更充滿希望的女子,可是有時命運就是對她如此不公,不僅讓她沒去成蒼厥,也沒讓她等來那個女子。
之後過了很久很久,當那個女子戴著太陽帽手提休閑包腳踩帆布鞋拉著伊昔在大靖京城逛大街,當那女子拉著伊昔在大靖莊嚴的皇宮裏打羽毛球,當她們倆一起研製新的曲譜、新的菜肴、新的服飾,在深夜的被窩裏相擁著談天說地的時候,那女子總不忘會調侃伊昔一句:“伊昔,走過千山萬水,你終於是來到了我麵前。”
彼時的伊昔已能很淡定地一笑而過。
而此時的伊昔,失去了寄念後滿心迷茫地在想著,自己在那個府裏待下去,究竟還有何意義?
伊昔看著冬日暈黃的暮色下這個世間的種種,繁華或者平凡,喜樂或者疾苦,安逸或者繁忙,都是隻屬於這個世界的事,與她無關。她不過是時空中的一個過客,心心念念的是自己的家、親人,是如何回去,是自由。酒樓裏聽來的那一段對話,終是抽去了她最後一絲氣力。
容止瑤已然察覺到她的反常,從“醉香居”返回靜安王府的路上止不住地往伊昔臉上瞧,欲言又止之後卻一個字也沒問。
隻因為伊昔一臉的拒絕之意,讓她實在不知該從何問起。
回到府裏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門口的兩名侍衛望向她們的神色,有些奇怪。
進門的正廳內燭光如晝,坐著兩個深色長衣男子,氣氛凝滯得有些驚人。
伊昔茫茫然的想和容止瑤說聲再見後便轉身回房,可話還沒出口就聽得她在旁邊一聲驚呼:“爹?”
那廳中背向門口坐著的黑衣男子轉了頭,望了過來。
伊昔剛要挪動的腳在下一刻,僵在了那裏。
很多年後,伊昔總會在閑暇的時候想上一想,如果這一天她沒有出門沒有聽到那群人的對話,如果沒有絲毫猶豫便早早回了房,沒有見著那個轉過頭來的男子的麵容,沒有不受控製地一步一步踱進了廳裏,她是否能懷著那希望虛偽地多度過一些平穩的年月,不會知曉了那些讓她心傷的結果,不會心如死灰,不會在漂泊無依中讓那些原本應該鮮活的歲月悄無聲息地溜走了。
裴斯卿放下手中的茶杯,漆黑的雙眸緊盯著踏入廳中的伊昔,其實早在她跨入府裏的那一刻他就已捕捉到了那抹纖細的身影,不知為什麼,他暗暗鬆了一口氣。
隻是她現在滿眼盯著的人又是誰?
他望著她眼底的那抹失神,冷淡道:“伊昔,先回房。”
伊昔仿若沒有聽到他的聲音一般,徑自來到了那黑衣錦袍的男子麵前,張嘴才知自己顫抖得厲害:“阿霖?”
容荀慕臉上仍是風輕雲淡的笑意,嘴角一彎熟悉的笑痕映在伊昔眼裏,刺痛得緊。他站起身子,望了一眼裴斯卿,才朝她輕聲道:“這便是……伊姑娘了吧?”
容止瑤蹦跳著從屋外走到容荀慕身旁,先向廳中的裴斯卿低著身子道了聲好,才搖著容荀慕的手臂撒嬌道:“爹,你怎麼過來了?”
伊昔身子倏地僵住,她死死盯著眼前這個黑衣男子,隻見他笑著摸了摸容止瑤的發頂,柔聲道:“還不是你私自出宮,皇上料你是往靜安王府來了,我便也隻好來看看是不是了,省的你玩得忘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