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八章 相逢唯見情哀謝(1 / 3)

伊昔模糊地記著《大靖紀》上那寥寥草草的幾筆:“容霖,汕古人氏,音律奇才。天啟九年靖玄宗南下江南,於長沅湖畔聽其一曲,大喜,封其司音使入朝為官,因排行司音閣第七,故世稱容七公子,風華絕代,無人能及。”除此之外,她記不起還寫了什麼。

伊昔強顏歡笑地說道:“封霖是不可能會出現在這裏的。”心中卻像劈了一道雷。她從未如此想過,既然自己能穿越過來,同樣在林子裏的他怎麼就不能呢?

隻是沒想到,命運同她開的這個玩笑有些大,大到伊昔拿著裴斯卿放到自己手上的東西時,恍惚得連站都沒站得穩。

是一枚戒指,一枚連她都快要忘記了的戒指,一枚內側刻著“伊昔”兩個字的再普通不過的戒指,與她掉落在那個湖畔中的那一枚剛好可以湊成一對的戒指。

裴斯卿淡道:“容霖的容姓,是當年父皇賜予的,他原名封霖,隻不過世上鮮少有人知道罷了。這枚指環是他們容家的東西,上麵若寫的真是你,你便拿去,若寫的不是你,你現在可以還回來。”

那日慕斯達的清晨,伊昔拿著那枚戒指愣愣地站了很久很久。

第二日,伊昔他們便跟著裴斯卿一行從慕斯達出發離開了蒼厥,經桓南草原到津州後,懷若很決然地和伊昔分了手:“就在這兒別過吧,伊昔,希望你能找到想要的那個答案。若哪天想家了,我和琪翊在汕古等著你。”

伊昔看著他們離開後卷起的滾滾塵煙,慢慢地揮了揮手。

到達黎城時,已時值深秋。

一路上,她曾問過很多的人:“容七公子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琪翊當時操著手說得很是帥氣:“七公子是司音閣的傳奇人物,寫了不知多少傳世之作,如今戲班很多唱腔曲藝都是間接的沿襲了他的曲風。”說完還給伊昔唱了一段,不過最終仍是沒能讓她找出一個準確的調來。

蕭征蕭將軍曾豪爽地飲罷一杯酒,回道:“七公子雲中白鶴般高潔的品性,至今當然無人能及,連著大靖如今的繁華安定都離不開他的功勞,這萊河關水渠,若不是當年他的提議,恐怕到現在連個水渠的影子都見不著,更別說什麼福澤萬世了。”

當時的伊昔聽他說完這些後,一個人騎著馬在桓南那片大草原上頂著日頭的暴曬跑了整整一個下午。回來的時候,臉上的淚痕被風刮出了紅紅的印子。

裴斯卿正靜靜地坐在她的帳子裏,見她回來,什麼都沒問,隻是遞上了一塊熱毛巾,將她被風吹傷的臉仔細輕柔地敷住。

伊昔臉上蓋著毛巾卻一傾身,將自己埋進他的懷裏。寂靜漆黑的夜裏,隻剩了她的抽噎,他的歎息。

百裏鎮的那個店小二張小擰著手上的抹布靦腆地回道:“我聽街坊鄰居說啊,七公子當年可是大靖的風雲人物,百姓可愛戴著呢!伊姑娘看見鎮上那個路祭亭了沒?傳聞是當年七公子在漠北逝世,棺槨途徑此地,鎮上的百姓自己掏銀子特意給他建的,在亭子裏焚香擺酒,灑淚路祭,說來也都過去快三十年了。”

那個路祭亭,之後裴斯卿拉著伊昔去看過,早已染上了歲月的蒼涼,亭上的字跡也已模糊不清,伊昔沒有細看便回身走了。

三十年,阿霖死去的三十年,於她,究竟是個什麼概念?

黎城提刑孫延庭嘴角仍是那抹略顯陰沉的笑意,說道:“當年容七公子與和順公主的那場婚宴,恐怕是迄今為止皇室最豪華的一場了吧!孫某當時年歲尚小,卻也有幸見了他們一回,真是一對神仙眷侶啊!之後怕是再也沒見過笑得那般溫煦明朗的新郎官了。”

伊昔不知道自己當時是什麼樣的表情,她問道:“和順公主……愛他嗎?”

孫延庭笑得低沉沙啞:“這個還用問?當年的和順公主可是整日裏追在七公子身後跑的,連提親之意都是她當著朝臣的麵對先皇親自說出來的。”

伊昔聽得很恍惚,她幾乎可以想象那樣一個場景,笑得如暖陽般和煦的阿霖,牽著大靖朝最得寵的公主,從大靖皇宮一路而出,馬蹄聲踏破古城靜謐的晨光,妄顧世人羨煞的目光,展露的爛漫笑容連萬千繁華都無法企及。

封霖封霖,長沅湖畔的封霖,桓南草原上的封霖,毅然地廢除戳目之刑的封霖,穿著新郎禮服的封霖,公務操勞百姓愛戴的封霖……她的世界仿佛已經天旋地轉,漫天都是他的名字,他的笑顏。

而後又迷迷糊糊地發了燒,伊昔躺在床上茫茫然地抓住身旁一雙溫暖的手不停地問著:阿霖,你幸福嗎?你愛她嗎?還記得……小昔嗎?

那雙手的主人沒有回答她,卻是更加用力地將她抱住了,伊昔知道,她的阿霖是永遠也無法給她答案了,因為他怎麼也回不來了,而她,也終是怎麼都回不去了。

堅持了那麼久,不過得來一個這樣的結果,她終於明白時光無情,可以無情到將她玩弄至這樣的地步,讓兩個相愛的人穿越到不同的時空,遙遙相望,卻永遠也無法走近。

醒來的時候,伊昔發現自己正被裴斯卿抱在懷裏,她看見朦朧晨光中的他一臉疲倦的笑意,對自己輕聲說:“醒來了?”

伊昔回以淡淡的微笑:“嗯。”

黎城縣衙後山有一處溫泉池,裴斯卿將伊昔帶至這水霧繚繞的池邊之後,便轉身離開了。

伊昔隻能看著那寂寥的背影發怔,她從來沒有告訴過他,水中,她一向不敢深入。

蹲在池邊,用手撩撥熱氣騰騰的水麵失著神,半晌,她將自己嘲笑一番後,毅然地解散了衣衫走了下去。不過是夢魘中的水罷了,她難道還得躲上一輩子嗎?

坐下來之後水深沒胸,伊昔克服著隱隱的恐懼感讓自己安靜地去感受舒適的水溫,慢慢地那幾日來躺在床上的酸疼都似乎被這溫溫柔柔的水給一絲絲地抽走了,她靠著池壁,暈暈沉沉間竟又泛起昏睡之意來。

周身卻忽然水氣彌漫,仿佛起了一場很大很大的霧,什麼都模糊不清,隻依稀看見前方有一抹熟悉而又陌生的影子,伊昔慢慢地走近再走近,是一個身穿深藍色長衫的男子,正背對著自己,身子瘦削得讓人心疼。

伊昔聽見自己沙啞地問了一聲:“你是……誰?”

那男子聽見這聲詢問,慢慢地轉過身來,伊昔霎時僵在了原地。

“你是……阿霖?”

封霖笑得很溫煦:“丫頭,這麼久沒見,連我都不認識了嗎?”

伊昔蒼白著臉搖著頭說道:“不……你不是,阿霖他早就不在了,你騙不了我。”

封霖慢慢地走到伊昔身邊,拉著她的手笑道:“我究竟是真是假,丫頭,你還分不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