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昔笑了笑:“確實有這麼想過。蒼厥其實也不錯的,民風開放,比起住在大靖,那自由得多了。”
裴斯卿盯著她臉上的那抹笑:“可是琪翊他們,終是會要回去的。”
伊昔的笑變得有些淡:“那是自然。可是他們走了,並不影響我啊,一個人住也沒什麼,長久以來我都習慣了。何況還有隔壁路大娘和烏生她們在,不至於會……落了個清冷。”
裴斯卿眼底劃過思索之意:“是麼。”忽又問道:“你剛說……請我喝酒?”
伊昔過了許久才明白過來他的話,立馬點了點頭:“嗯,那酒被譽為整個慕裏斯汗草原上最正宗的馬奶酒,可絕對不是尋常酒肆裏賣的那種。”
裴斯卿看著她,臉上竟慢慢地漾開了一抹笑:“那為何要等到下回來再喝?”
伊昔沒聽明白他的意思,盯著他忽然的笑意說道:“王爺明日就要回去了。”
“明日是明日,今晚是今晚,伊昔,現下還有的是時間。”他低聲提議著,似乎帶上了夜的魅惑。
伊昔不禁提醒道:“可是現在這個時間點,我們不可能趕到那裏了啊……”
“伊昔,不一定要去你說的那個地方,有酒的地方,就可以喝。”說完便牽著伊昔朝離木屋相反的方向跑了起來。
伊昔被他一拉,驚得幾乎就要喊出來,她沒料到他竟也有如此任性的一麵,忍住驚異低聲道:“可是……可是那些人還在等你。”
“就讓他們等吧。”風中他的聲音似乎變得很清朗。
伊昔愣愣地盯著他如雕刻般精致的側臉,忽然就笑了。也罷,終究不過是最後一晚了,明天他就要走,下一回……也不知是何時,自己似乎有很久沒這般恣情放縱了,心中一輕,於是便任他牽著自己在街巷間穿梭起來。
“現在還有酒館嗎?”
他答得很自信:“有啊。”
仍是飛一般的速度,伊昔差點以為自己又在進行八百米測試,不過這回沒有封霖在內圈講著冷笑話分她的神,沒有跑得直搗鼓的急促心跳,隻有手掌間傳來的他的股股溫熱,以及幾乎是被他抱在懷裏飛起來的不真實感。
如他所言,還真有。是在靠近南門的那條街的深巷裏,一戶較為隱蔽的小酒家——還是通夜開放的那種。
伊昔以為會看見一群爛醉如泥寥落寂寞的買醉之人,但是沒有,那裏很冷清,除了清醒的店掌櫃,獨留的一個小二尚且還在打著盹。
伊昔隨裴斯卿走進去的時候,那小二仍沒有醒,還是掌櫃的親自將他們帶至桌子前:“兩位客官想要喝什麼?”
伊昔毫不猶豫道:“馬奶酒。”掂量掂量了自己暗袋內的荷包,想著這區區酒錢應該還是可以付得起的。
裴斯卿笑道:“嗯,就要那個。除此,掌櫃的這兒可有果酒?”
掌櫃雖然清醒,但是仍然不及這倆年輕人極高的興頭,沙啞著嗓子道:“本店當然有果酒,葡萄酒、蟠桃酒、珍果酒、桑葚酒還有青梅酒,就看客官究竟是要來哪一種了。”這可是酒肆,什麼酒沒有?
伊昔疑惑地問他:“你想喝果酒?”
他笑著點了點頭:“那就麻煩掌櫃的再來點兒青梅果酒吧。” 眸子裏的笑,帶著一抹回憶的光。
伊昔才恍然記起,似乎有那麼一回,他領著她,一起品著大靖宮中來的果酒。
撇了撇嘴,伊昔覺得還是有必要提醒一下:“可是這兒的果酒可比不得宮裏師傅做的,王爺可要做好心理準備。”
“無妨,隻要人還是一樣的就好。”
伊昔微愣,隨後淡淡地笑了。
蒼厥的果酒果然要烈一些,才喝了幾口就燒得伊昔抓心撓肝的,不敢再舉杯。
裴斯卿微低首,噙著抹笑說道:“蒼厥的果酒果然是別有一番風味,蒼勁醇厚,相比之下,大靖的酒倒顯得入口淡薄了。”
伊昔開玩笑道:“王爺若真喜歡,帶上幾壇回大靖也無妨。”
“好的東西是帶不走的,換了情境換了心情,嚐到的怎麼可能還會是這個味道?”裴斯卿輕聲道,“伊昔,還記得在大靖的時候,你說過害怕什麼麼?”
伊昔一愣:“什麼?”
而後伊昔回憶了起來,麵上玩笑之意也漸漸淡去。記憶裏是有那麼個月夜,涼風刺骨的冷,便回道:“記得。”
“如今,還怕嗎?”
伊昔輕輕地搖了搖頭:“很多都已經不怕了。”她又想了想說道:“但終究還是做不到王爺這樣的灑脫,總有那麼些事,免不了牽牽扯扯。”說完這些,伊昔沉默了。
裴斯卿眸子盯著杯中清澈的酒,“比如?”
伊昔笑了笑,“比如,王爺,我就很害怕時光。”
裴斯卿沒有抬眼,但手中的杯子微微地抖了抖,“怎麼說?”
“時光它捉摸不透啊,偏又還有摧枯拉朽的能力。它能把你想念的人,他的聲音、他的相貌,他說過的那些話輕易衝淡,而你或許還不自知,等到哪天你想去拾起,他卻已成了一團模糊的影子,任你千般萬般挽救,也撈不回一個清晰的片段。”
裴斯卿靜靜的聽著,抿了一口果酒說道:“挽不回終究不過是忘了,忘了豈不更好,從此沒了痛苦。最痛苦的卻是接近不了也忘不了,隻有分外的煎熬。”
伊昔點了點頭道:“這般說也有理。但這世間,太多的人求不得,太多的人在忍受著煎熬。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王爺身份縱使尊貴,但在求得之前,也與眾生一樣,平等。”她又帶著些玩笑道:“不過說來,倘若真有那樣一個讓你忘不了的女子,那一定是她的幸。”
“可這世間偏有那樣一個女子,但她卻從未……”
伊昔笑道:“她或許,隻是沒有如你戀著她那般,戀著你。”
裴斯卿微愣。
伊昔拎著盛馬奶酒的壺說道:“我請你喝的可是這種酒,你總得嚐一嚐。”說完便在他已經空了的杯中倒了一些。
馬奶酒清冽醇香,適合在夏季炎熱的白天喝,清涼解渴,能迅速驅散掉一身的燥熱。但是在這微涼的夏夜,喝著這酒,原來也頗有些別樣的滋味。
裴斯卿盯著杯中微蕩的透明液體:“伊昔,封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伊昔拎著酒壺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她瞄了眼灑出來的那幾滴酒,輕輕地回道:“王爺問這個幹什麼?”
裴斯卿微彎唇角:“沒什麼……你不願說就算了吧。”仍是不習慣馬奶酒的怪味,一口喝盡後,他仍是繼續他的果酒。
伊昔看著他的堅執,心緩緩放軟,仿佛,那些故事,就要借著今夜的月色,被一一回憶起,:“怎麼說呢,他這個人……”伊昔笑了笑,輕道:“臉上總帶著笑,如冬日的暖陽一般看得人心裏柔柔和和的。”記得胡鳳曾酸了吧唧地說封霖是一隻高貴的白天鵝,可不明白怎麼就會看上她這平庸無奇的醜小鴨?
伊昔笑了笑,她是一隻醜小鴨其實沒什麼關係,但是這世間怎麼會有那麼囉嗦麻煩的白天鵝呢?
自從知道她的胃病,一到飯點總不離那幾句叮囑她按時吃飯的話,像唬小孩,亦或是按時按點地督促她吃藥,連督促她練琴都沒有那麼勤快。還沒到冬天就拉著她去買帽子圍巾手套,不嫌麻煩地冒著大雪擠著火車在除夕前趕到她江南的家裏,隻為和她一起陪奶奶過年。
可是那樣好的一個人,伊昔卻把他丟了,甚至連他的生死都無從知道。
裴斯卿盯著她陷入回憶裏的眼睛,淡淡地問道:“如一抹暖陽?”
伊昔回過神來,望著他繼續道:“嗯,阿霖他,是很好的一個人,對每個人都那般好,他還會彈鋼琴,噢鋼琴也是一種樂器,不過你可能未曾見過。他的琴聲很美,很有震撼力。”就如他的人一般。
“我十九歲生日那天,他送了我一把琴……是如今你府上的那一把,沒有用他家裏人給的錢,卻是背著我苦心苦練得了個全國大賽一等獎,用獎金給買下來的。我們後來一直是搭檔,參加了很多比賽,也得了很多的獎。”
如今回憶起來,那段時光應該是伊昔這一生中最最充實的吧!伊昔笑了笑,卻是一股心酸。她站起身子來到窗邊,幽幽地說了一句: “可是……後來他的手指受了傷,就再也彈不了了。”
裴斯卿舉杯的手有一絲微晃,他狀似不經意地問道:“食指?”
伊昔微驚,“你如何知道?”
裴斯卿淡聲回道:“猜的罷了。是……為你而傷的吧?”
伊昔神情微黯:“是啊,很傻的一個人。”
裴斯卿起身來到了她的身側,“傻?你覺得他這麼做不值得?”
伊昔看著從窗戶口灑進來的月光,愣愣地沒有回答。
為一個人,傻不傻,值不值得,彼時彼刻誰又能知曉?胡鳳或許說的沒錯,封霖就是一隻白天鵝,隻不過是一隻因為醜小鴨而離了群落了單,失了所有耀眼光環的白天鵝。
裴斯卿彎身在她耳側低低地問著:“那如今呢?你可還記著他?”
伊昔有片刻的失神,直到他的身影遮住了眼前的月光,才幽幽道:“是啊……一直都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