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為何,那道光卻不能再次出現,帶著自己回去?
她將自己深深沉入,固執地不肯浮出水麵,“為什麼……”她在心中哭喊著,眼淚滑落,迅速融入了水中,沒了蹤影。視線裏模糊一片,仿佛置身在了一場很大很大的霧中。
霧?伊昔忽的警覺起來,環顧四周,這是哪兒?
陌生得緊。
一陣細微的聲響讓她回過頭,卻隱約看見,離自己不遠的前方正立著一抹瘦削得讓人心疼的身影,她慢慢走近,啞聲問道:“你是……誰?”
那男子的輪廓在水汽裏愈漸清晰起來,伊昔僵在了原地。
“……阿霖?”
男子仍是笑得很溫煦:“丫頭,這麼久沒見,連我都不認識了嗎?”
伊昔蒼白著臉搖著頭說道:“不……你不是,阿霖他早就不在了,你騙不了我。”
男子緩緩走到伊昔身邊,握住了她的手笑道:“我究竟是真是假,丫頭,你還分不清嗎?”
伊昔低下頭,在水氣氤氳的視線裏看著握住自己的那雙白淨修長的手,溫熱的手,再緩緩抬頭,伸出手從他額頭一路滑下,是深邃的眉眼,堅挺的鼻梁,不笑也微微彎起來的嘴角,依舊是自己思念得幾欲發狂的模樣,她幽幽地喚了一聲:“阿霖……”
男子替她揩去眼角滴落的淚,“丫頭怎麼還是這麼愛哭呢?”
這輕柔的一聲讓伊昔的眼淚瞬時絕了堤,她仿佛成了一個抓到了浮木的久溺之人,在以為就要死去之前,看到了一直在祈盼的希望。
她低頭埋進了他的懷裏,啞聲道:“阿霖是來接我回去的,是嗎?”
可是那男子卻緩緩後退了一步,與她仍舊隔著那樣可近可遠的距離。
伊昔愣愣地,隔著距離注視著他。
男子搖了搖頭,輕聲說了一句於伊昔來說,最殘忍的話:“丫頭……回不去了,我們的家,已注定留在了這裏,”男子說這話的時候,眼底也透出一抹孤清之意來。
“回不去了?留在這裏?”
男子隻是淡淡的笑。
“所以,你留在了這裏,守著自己的幸福?”伊昔愣愣地問。
“我守在這裏,等到了你,”男子伸手揉了揉伊昔的發頂,“你也會有自己的幸福,伊昔,那些人,都會是你生命中很重要的人,你不是薄涼的人,嚐試著去接受他們吧……”
伊昔抹去了眼中的淚。
男子繼續道:“這個世界,也同我們的一樣,有愛有恨有心跳,有苦惱有歡笑,很真實,並不是所有人都是過客,丫頭,你也可以活得更好……”
男子說這話的時候,似乎又離伊昔遠了幾分,她不自覺將手又握緊,啞聲問道:“那阿霖呢?也是過客嗎?”
仿佛等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男子輕輕地點了點頭,回道:“是。”
許久,伊昔笑了,有些寂寥,“這麼說,你不會再陪著我了?”
男子隻是沉默,身影遠的有些模糊。
“阿霖你到哪兒去?”伊昔心一緊,伸出手想留住他。
可是一切枉然,他越走越遠,越來越淡,隻剩了聲音還在原處回蕩:“丫頭,他一定能給你更好的……”
“三妻四妾,朝秦暮楚,孤老餘生嗎?阿霖,這從來不是我想要的啊!”伊昔朝著空氣哭喊道。
可是那男子卻再也沒有說什麼,隻是含著抹淡淡的笑意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伊昔緩緩跌坐了下來,周圍很靜,手中的溫暖驟然消失,一切似幻似真。
“他”能給我更好的?哪個“他”?什麼才是“更好的”?
伊昔笑了笑,而後,低頭間她看到了自己雙腿間纏繞的那團陰冷的水草。
水草!怎麼會是水草?!再環顧四周的時候,伊昔竟然發現,自己正漂浮在幽暗的水裏。
水猛地從口鼻間灌入,讓她幾乎窒息,又是一個夢嗎?阿霖,剛剛的一切又是一個夢嗎?
黑幽的水中隱隱傳來很飄渺的聲音:“丫頭,再見了……”
再見?再也不見亦或是來生再見?伊昔心中淒涼,拚命地四處尋找,可哪裏還有他的身影?
她的男孩,是來和她道別的,那般決然,有著她從未見過的淡漠。三年來第一次,他走入了她的夢中,那般的真實,像條清晰的分界線一般,在之後的萬千日夜裏,那樣熟悉的輪廓,那樣的柔聲細語,以及溫和的笑容就再也不曾出現過了,她的阿霖最終成了她心頭永遠也不能被抹去的一滴淚。
浮在水麵的那一抹白,很多年後,都是裴斯卿噩夢的源頭。
那一刻,仿佛呼吸也要隨之停止,那女子,從無掙紮從無求生欲望,連著他的腦海中都要成了空白的一片,心中某個一直在強撐著的角落已巋然崩塌。
喘息平靜不了他心中劇烈的撕扯之痛,怒吼也帶不走席卷全身的恐懼之感,隻有某種溫溫熱熱的液體緩緩滲出濕潤他的眼睫,他朝懷中這個了無生氣的女子怒道:“泡個溫泉你也想死嗎?你就這麼忘不了那個人?那我是什麼?伊昔你告訴我,我又是你的什麼……”
他如何鬥得過一個死去的人?他從一開始就是輸的,她是時空中的行者,有她的天地,她的愛戀,卻從來沒有過屬於他的一絲痕跡。
可是,麵對已做煙雲散的過往,她的堅守,究竟有何意義?
“伊昔,不要再折磨自己……折磨我了好嗎?”
伊昔在劇烈地咳嗽後幽幽轉醒,視線中遁入的光明瞬時揮散了之前壓抑在意識中的死亡的氣息,也隨之揮去了某個人曾出現過的最後一絲痕跡。
定定地看著身旁那一臉不知是水還是淚的男子,水霧彌漫間,是她劫後餘生的釋然,是他悲涼的徹骨痛楚。
這個男人,為何依舊是這樣一副心疼痛惜的神情呢?是為……她嗎?
“是……你。”伊昔想朝他笑一笑,卻發覺很是艱難。
裴斯卿悲慟,捧著她蒼白如紙的臉,低低道:“是我……”不是你的封霖。
“對不起,又讓你……”伊昔幹澀的喉間隻能拚出這幾個殘破不堪的字。
“我從來不要你的愧意。”
伊昔看著水珠從他的額際緩緩滑下,經過他的下顎,而後滴落在了自己的臉上。
裴斯卿笑得很是蕭索:“如果可以,我更寧願你將我的命……”
伊昔緩緩抬頭,環住他的頸,將唇印上了他的。
裴斯卿一震,猛然抬起身子,盯著身下的這個渾身濕透的女子。
伊昔恍若未察他的神色,依偎進了他的懷抱,兩具濕透的身體相貼,卻有著如火一般的溫暖。
就是這種溫暖吧,她與他都曾渴望的溫暖。
伊昔閉上了眼睛,滑落眼底最後一滴淚,熱熱的呼吸拂過他的頸側。她知又或許不知自己在幹什麼,透過皮膚傳來的溫暖裏,她嗅出了一絲絕望的氣息。
裴斯卿伸出手抵住她的肩,啞道:“伊昔你在幹什麼……”緊繃的神經讓他無法再多說出一個音。
被推開後的伊昔又靠了過來,將頭深埋入他的懷裏,環抱也是那麼的緊,幾縷濕發貼著她的側臉,讓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一切是怎麼開始的裴斯卿已經忘了,他隻知自己低頭捕獲了那雙冰冷的雙唇,而後,兩具相觸的身軀就像是點燃了什麼,有種東西在空中劈裏啪啦地燒得直響。
用舌撬開她的牙關,便是長驅而入緊纏住了她柔軟的舌。她沒有反抗,裴斯卿當她默許,便吻得更深了,長舌幾欲至喉間,仿佛要將她吞入自己的腹中。
這是他的珍寶,想一生嗬護的珍寶,她的嬌喘是他的,她的呻吟是他的,她半闔半開的星眸中閃耀的神采亦是他的。
“伊昔,你可看清了是我……”他擠出半分清醒,啞著嗓子卻又隻說出了半句話,剩下的半句淹沒在她主動欺上來的唇齒間。
而後兩人雙雙滾落池中,水聲喘息,糾纏。
天幕上,群星正璀璨。
……
回到京城後的伊昔,去了相國府,在偏僻的書房裏,見到了那個隻能通過畫像再見的男子。
畫中的山茶花開得爛漫,陽光一縷一縷地在花叢間投下了陰影,那個男子,眉目清湛,笑意融春,長身玉立,袖中的手正微微伸出,讓人仿佛聞到了透過他指間傳來的花的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