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九章 一別六年(3 / 3)

“不可以——”宇文遠打斷她:“他不可以走,他若走 ,這江山要交給誰?”

“那是你的事情,”姚子悅絲毫不在意:“我很感激你,這些年一直沒有添過別的皇子,做皇帝做到你這份上真的很不容易……可是,煦兒是我的孩子,我不希望他不快樂,如果他不願意留下,那我便要把他帶走,至於你的江山,那是你的事情,我相信,一定會有其他人願意為你生孩子,你去找她們吧,煦兒……還是讓他跟我走吧——”

“我以為,他會享受權利帶來的快感,他在皇宮裏,會比較快樂,可是我錯了——”姚子悅笑得有些難過:“他不過是一個孩子,我不應該把他丟在那麼一個地方……那麼既然他願意和我走,我便應該……順從他的想法,帶他走……”

“不是這樣的……不是煦兒的問題,是——”宇文遠閉上眼,終於說了實話:“不隻是煦兒舍不得你,我也一樣不舍……”

“可是,”姚子悅笑:“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了可能。”

“怎麼會?”宇文遠辯解道:“隻要你想,總會有可能。”

“可是我不想,”姚子悅答得很幹脆:“你終究要成為坐在高位上的那個人,可是我不想,也不能做你旁邊的那個人,更何況,我對你,從來就沒有過感情。”

“你曾經對我說,要成大事,必須要做得無畏和無悔,可是,我早就後悔了,”宇文遠笑了笑:“從我看到你站在懸崖邊上的那一刻,我就已經後悔了——”

“可是那又怎樣?”姚子悅不以為然:“那也改變不了什麼。”

“可是我不相信你對我,完全沒有感情,”宇文遠低聲道:“要不你也不會,把我的名字寫到了花燈上……”

“你看到了?”姚子悅有些動容,卻還是嘴硬:“可是那又怎樣?”

“隻是說明,你心裏並不是沒有我的吧?”宇文遠命人把一個錦盒遞上來,打開盒子把那兩盞盞已經很舊的花燈拿出來,輕輕地撫著上麵的名字:“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時候在花燈上寫的名字,雖然晚了幾年,可是畢竟花燈上是我的名字,我聽說互相拾到對方花燈的男女,會永遠在一起,既然這樣,你為什麼不和我一起回去?”

“我聽說——”姚子悅掩住自己臉上的不安,擺出一副不屑的樣子道:“我聽說先皇和你的母妃,其實是在臨縣七夕的時候定的情,聽說他們也曾互相拾到對方的花燈,可是那又怎樣,他們最終不也還是沒在一起?”

“我不會跟你走。”姚子悅決絕地道,見他有些失望,心裏有些不舍,卻不肯鬆口。

“你到底怎樣才會回到我身邊?”宇文遠有些難過:“我現在做什麼,都沒有用了嗎?”

“我不會回去,不如,你放棄你今天有的一切,你跟我走?”姚子悅突然道,還不待宇文遠回答,又繼續道:“我知道你不會這樣做,你舍不得你今天所有的一切,我知道你是那種人,所以,何必在這裏說這些話呢?”

姚子悅說罷起身,轉身離開,走了幾步又回頭對他道:“從開始到現在,你一直再問我要不要回去,卻從來沒問過你自己,為什麼我們兩個人之間,為什麼是我跟你走而不是你跟我走——”

“你和我一樣,終究不過是很自私的人——”姚子悅笑:“所以何必在苦苦糾纏,和不放下,給對方自由?”

宇文遠看著她慢慢走遠,閉上眼道:“好,我跟你走!”

姚子悅回頭,眼裏是一閃而過的驚異……

後記 畫地為牢

熙寧十二年,皇帝頒布退位詔書。

先太子遺孤宇文晗即位,年號永治。

藥王穀內,三個小小的身影很小心地躲在岩石後邊,身量稍微高一些的少年很仔細地觀察了四周,這才小心地帶著另外兩個稍小的孩子往前方樹林子中走去。

樹林外,姚子悅隻是站那裏看著,並沒有進去阻止他們。

林子慎站在她身後,不無擔憂:“小師妹,你就這麼放心他們?”

“不放心又能怎樣?”姚子悅裹緊了身上的衣物,轉身便走:“他們總有一天要長大,要離開,我總不能一直跟在他們身後。”

“不出去見見他?”林子慎笑,意有所指。

姚子悅沒有回頭:“我出不去,他進不來,怎麼相見?”

“沒有舍不得嗎?”

“什麼舍得舍不得的,”姚子悅偏過頭,看向林子慎,有一絲不解:“二師兄難道就沒有舍不得的事情?”

林子慎愣了愣,不自然地把頭偏向一邊:“其實如果你要出去見他的話,我們隨便誰都可以帶你出去的……隻是,為什麼非要把自己困在穀裏?”

“我又沒有很想他……”姚子悅辯解著,低下頭:“風很大,二師兄你先回去吧,我……不放心他們,我還要呆一會。”

林子慎歎了一口氣:“你自己小心……”搖搖頭離開。

五年了,她把自己關在藥王穀中,整整五年,一直沒有出去過。

出入藥王穀的地方,是一處密林,名為“迷蹤林”,暗含著陣法,唯有知曉那陣法的人,才能出入藥王穀。

姚子悅一直都沒有學習這陣法,因為……不想。

因為不學,所以不會,這樣的話,她就能心安理得地龜縮在藥王穀裏,不去想……穀外的那個人。

五年前,她以為她很了解宇文遠,以為宇文遠心中,權利與皇位始終是第一的,所以,她說出那樣的話來,激他,因為,她以為她所了解的宇文遠,是不會因為她一番話就改變的。

可是,當宇文遠真的為了她放棄了皇位之後,她卻害怕了,後悔了,遲疑了……帶著三個兒女逃入藥王穀中,從此,不問世事。

可是,卻還是不斷地從師兄師姐嘴裏,聽到關於他的消息。

聽說他放棄了皇位,聽說他隻身離開京城,聽說他在穀外住下,聽說他曾嚐試著破陣,可是,最後失敗。

於是,知道了她不願見他,於是他在穀外住下,等她,等她願意見他的時候,出穀見他。

一等就是五年。

而她把自己關在穀中,一關就是五年。

別人都以為,是她不願意見他,卻從沒人想過,她其實是不敢見他。

她關得住自己的心,卻關不住宇文煦和姚昱姚晴的心。

於是,三個孩子,由其他人帶著,也經常出穀,見到他。

於是,從三個孩子嘴裏,她知道,他老了一些,安靜了一些,沉穩了一些,可是,她依然沒有出穀去見他。

其實林子慎說的也對,若她想出穀,隻要和別人說一聲,自然有人能帶她出穀,可是,她卻從未提起過。

而他其實也一樣,隻要他想進來,也不是沒人可以帶他進來,可是,他卻也一次都沒提起過。

他在等她……自願出穀見他。

一個人在穀外,一個人在穀內,彼此僵持著,卻彼此之間似乎有著默契,兩不相見。

她看著隱入樹陣中的三個身影,其實不是不關心的。

三年前,十二歲的宇文煦問她,到底要怎麼樣才願意見宇文遠。

她遲疑了很久,才告訴宇文煦,她不懂怎麼走出去。

她騙宇文煦說,如果有一天,他能靠自己走出穀外的時候,她便答應他,和他一道出穀,去見宇文遠。

因為,料準了宇文煦做不到。

據說,當初大師兄學這陣法,便學了五年,那是最快的,其他人,學這陣法,少則八年,多則十年。

她以為這樣拖著,也許十年八年過去,她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或者……宇文遠已經等不下去了放棄了。

那樣的話,不見或許才不會尷尬。

隻是她錯估了宇文煦的執著。

這三年來,他不斷地闖陣,每次回來,遍體鱗傷,下一次,卻繼續去闖陣。

無數次想說服他放棄,他卻隻是答道:“我一定要親自帶娘親你出穀去。”

多少次不忍心,想著幹脆出穀去算了,臨到頭,卻還是遲疑。

她……不敢。

努力說服了自己很多年,對於她和他的未來,她依舊遲疑。

她從沒有這麼近地觀察這迷蹤林。

五年間,即使不忍心,她還是放任著宇文煦闖陣,心下以為,把這當成對他的磨練也未嚐不可。

可是,宇文煦從沒有像今天一樣,帶著自己的弟弟妹妹,一道闖陣。

是否……他已經破了這陣法?

明知不可能,卻還是擔心:是否她……要兌現自己的承諾……去見宇文遠嗎?

向後退了一步,搖搖頭,決定還是離開。

可是,卻聽到了姚晴的哀號。

她受傷了嗎?姚子悅心裏是滿滿的擔憂,遲疑了一下,踏進了迷蹤林。

她騙過了所有人,他們一直都以為,她的確不知道怎麼走出藥王穀。

其實當年藥王給她的東西裏,便有著藥王穀所有的秘密,包括這迷蹤林。

在京城那六年,她曾經仔細的研究過這些東西,可是,她沒有告訴任何人。

來到藥王穀中之後,她也沒有讓別人知道,其實她是知道怎麼出去的。

她在找一個借口,一個,把自己關在藥王穀中,不去見宇文遠的借口。

她從沒告訴過任何人,因為,她依舊不敢去見宇文遠。

她其實多麼希望,宇文遠依舊是那京城中的帝王,這樣的話,她就能說服自己,離開他,沒有絲毫的猶豫。

可是,他已經不是。

當他不再是皇帝,而隻是宇文遠,隻是她的丈夫的時候,她害怕了。

她曾經決定,愛自己多一些,不要再去愛別人了,所以她不斷地說服自己,不要愛上宇文遠,可是,愛情往往出人預料之外,她最終愛上了她覺得她不可能會愛上的宇文遠,很多年前她就意識到了這一點。

所以,為了他,放棄了自由,甘心把自己,投入了皇宮那個牢籠,她曾經以為,宇文遠……真的能一直陪在她身邊,直到……她死的那一刻。

然而,最後換來的,隻是失望,於是她挑戰宇文遠的耐性,最終,造成了那樣一個結果。

其實,她不過是害怕,不過是不安而已,可是那些年裏,他從沒意識到過她的害怕、她的不安。

她恨他,但是,其實她更恨自己。

她不肯原諒他的原因……是因為,她始終無法原諒她自己。

當初是她太自私,明知道自己餘下的生命已經不多,卻還是任性地,嫁給了他。

她以為她是在成全他,其實,她不過是任性地,成全了自己。

那盞花燈上了名字,是她嫁給他之前,就添上了的,那時候,她的字跡,是那麼的稚嫩,看起來,是那麼的不協調。

可是,直到那麼多年後,他才看到了花燈上他的名字,所以,其實他一直都不知道,其實她也喜歡他,一和他喜歡她一樣。

心中想著事情,竟然在迷蹤林中,迷了路。

天色已經微微亮起,姚晴有些難受的聲音依舊在四周響起,可是,她聽不清,到底是來自哪裏。

她心下著急,隻好閉上眼睛,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深吸一口氣,她閉上眼睛,憑著腦海中的圖畫,慢慢走去。

姚晴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她睜開眼睛,看到的便是姚晴流著血的手。

心疼的上前,想幫她包紮,下一刻,身子卻被人從後邊抱住。

即使……五年沒見,隻憑著淡淡的氣息,她便知道了是他。

他在她耳邊輕訴,聲音呢喃著,她有些微愣,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他們在京城再次相遇的那一刻,和現在的情形好像。

不同的是,現在的他們,和以前不一樣了,他們……甚至還有了孩子。

時光有如一道鴻溝,他們……還能回去嗎?

孩子……想到孩子,她突然想起姚晴的傷,想要推開他,卻掙不脫,一抬眼,便看到了三個孩子的擔憂的臉。

姚晴手上的血已經被擦幹淨,她沒有受傷?姚子悅微微舒了一口氣,隨即明白,這不過是他們的一場計謀。

既是計謀,將計就計如何?多年前任性一場,現在,再任性一次又何妨?

於是她不再掙紮,而是,反身抱住了她身後的人。

不過這一次,她依舊不會告訴他,其實很多年前,她就已經愛上了他。

就讓他去不安,去猜測吧。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知不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