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十。
康定元年,冬,益州經略安撫使石國柱勾結外族,暗許割地,欲脅八賢王而為之。有江南展昭奉命退之,並有異士相助,遂敗。石瘋,帝賜其死,犒賞三軍。
——《宋書.益州誌》
這一天的兵臨城下,那一場血戰,最後落在史冊的,隻是這麼寥寥幾句話。
唯有當時浴血奮戰的人才知道,那大戰之前與後,都和何其的凶險?
這史書上寥寥幾個字,又怎麼說盡這其中的鮮血和犧牲?
饒是事後郭旭想起,依舊心緒不平,感慨萬千……
……
“你隻管帶八王爺走,其餘之事,還有我在……”輕描淡寫,仿佛麵對的不過隻是個不入眼的江湖宵小一般,不動聲色地將扶著八賢王的郭旭與那冥河姥姥隔開,“走……包大人此時想必已經到益州城外,石國柱想必已經狗急跳牆了,益州的百姓都被當成了人質,還有你的心上人……還不快去見她?”
水心樓的聲音安靜淡然,卻透著不容分說的堅決:“快走吧,若是遲疑一步,恐就晚了。”
血不停地從全身上下的大小傷口中湧出,郭旭知道自己的體力已支撐不了多久,來不及多想,便帶著八賢王朝益州的方向奔去。剛走了幾步,忽然停下了腳步,回顧雨絲深處——他走了,可是水心樓呢?
“走。”隻是一遲疑,水心樓已經發覺,回頭一笑,“多謝你回頭,放心,我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我惜命得緊——可不比那個蠢笨的展昭。”
……
若是郭旭此時沒有調轉頭去,大概還能夠撇到水心樓神情中的一絲落寞。形勢危急,他沒有來得及問:為什麼你沒有截獲那隻信鴿,你卻依然知道八賢王會從這條路走?
你怎麼就知道,八賢王故意誘敵,隻為了讓那十萬大軍安全抵達益州城外?
你怎麼就知道,我會來?
然而,郭旭再也沒有機會問出這三個問題,也再也不知道水心樓的答案……
事後,每每回想,都讓郭旭不能呼吸,不能言語。或許他這一生,可以與他月下飲酒,談風論月的人,不止一人,現在有,以後還會有。可是那在大雨之夜,伴著茶香渺渺,一燈如豆,彼此各懷心思,一室論武的人,隻怕再也遇不到了。
——這命定的一生,怎麼也擋不住這注定的別離。
“嗬嗬……原來無論過了多少年,我看到的,還是這樣啊……”看著郭旭帶著它的好菜離開,冥河姥姥卻不再追去,反而饒有興致地打量眼前的白衣青年,“口是心非,明明不是我的對手,卻還是騙了他啊……就算是想救他,可是還是欺騙啊。”
微雨中,年輕的白衣青年漠然地微笑,不見一絲溫度:“我這一生,似乎從來沒有說過一句真話,說謊說到最後,連我自己都信了。也算是難得了。”
“你叫什麼名字?”冥河姥姥上下打量著這個看起來隻有二十多歲的青年,“你似乎和那個郭旭一樣,不是這個世間的人?”
“是又何妨?不是又何妨?”水心樓淡淡說到,內心卻是不敢有絲毫的怠慢,手中緊緊握著那把折扇。
“哈哈哈哈……我明白了…原來那天屋頂上的人是你……還有那個剛才逃走的小子……”冥河姥姥忽然大笑起來,恍然大悟,“你也是那老頭的手下之一,怪不得懂得如何殺了我的幺兒……我幺兒的死,是你挑撥的吧?好毒的人……好毒的人!”
“真是和我胃口啊,你身上,有一種和那個石頭老頭一樣的‘惡’的味道,”它興致勃勃地望著對方,大笑,忽然提議,“我們來做個交易吧?如何?”
水心樓被它的大笑刺痛,臉色瞬間蒼白,在它說話間已然抬手,手指甲的暗器已經蓄勢待發,卻忽然頓住了——
那冥河姥姥的手裏,居然握著一件讓他之前夢寐以求的東西!
“怎麼樣?想要麼?這是我從那好菜身上拿到的,有了這個東西,你就可以掌握天下兵權,殺了皇帝管了這天下都行,如何?反正那老頭也要造反,不如你也造反,殺了那老頭,你當皇帝!隻要……你把那皇帝和那一幹的好菜都給我享用——包括那兩個長得和你一模一樣的人。”
頓了頓,它補充:“當然,那美人我可以替你保住。”
密雨中,水心樓沒有說話,但是眼睛卻沒有離開它手中的那兩樣件寶貝,眼神變了數變——是的,那是可以調動天下兵權的兵符和印鑒,是他窮盡一生,恐怕都看不到的東西。
“先給我……”他澀聲吐出一句話,伸出手去。
“哈哈哈……你果然你那個郭旭和展昭識時務多了!”冥河姥姥大笑起來,得意洋洋舉起手,要將那兵符和印鑒交到水心樓的手上——那兵符之下,藏著蠢蠢欲動的蠱蟲,可以控製心神。
被權力引誘的人,最終也會變成權力的傀儡。
水心樓閉眼,低下頭去,仿佛已經被那還未到手的誘惑晃花了眼。
“哢!”忽然間,老妖得意的笑聲中斷了。
它不可思議地低下頭去,望著那隻穿透它心髒的手——毫無預兆地,水心樓在低頭時猝及不妨地出手,在那一瞬間就洞穿了它的身體,一把將它的心髒捏成粉末!
“我渴望權力,並且為此不擇手段,”水心樓抬起頭,冷然,傲視,雨水在他蒼白的臉上化為霧氣,“但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和妖孽做交易!妖孽就是妖孽,再怎麼像人,活的再久,終究還是上不了台麵的怪物!人心的欲望是永無法停止的,我若是答應你的條件成了皇帝,改天,你還是會如法炮製去誘惑他人來推翻我……”他扯動嘴角,做出了一個厭惡的表情,“可惜,我不喜歡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