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鏡子前拿著一把桃木梳子,細細地梳理著自己的長發,綠伍站在我身後,幫我盤著繁瑣的發髻,戴好珠釵。說來也奇怪,我來到這裏這麼久了,其他的事情都學得一半一半兒的,可是唯獨這梳妝打扮這碼子的事情,我還是一竅不通,自己梳起來的發髻不是像顆馬蜂窩就是塊爛膏藥,像西瓜皮一樣貼在頭頂上,更別說什麼鬢入高眉這種美侖美奐的說辭了。學了這麼久都不會,我幹脆也放棄,每天早上都死皮賴臉地要求綠伍幫我梳頭。綠伍這個小丫頭對我倒是恭恭敬敬的,也不難說話,相處得也極為融洽,可是……我梳頭發的手停頓了一下,透過鏡子看著身後的綠伍,她畢竟是二皇子的人……
“阿姒,好了。”綠伍的說話聲一把打斷我的思緒,我從呆愣中回過神來,在鏡中看了看自己的頭發,笑著對綠伍感謝道:“你把我弄得好漂亮啊,謝謝啦!”
“撲——”綠伍一聲輕抿嘴笑了出來,繼續說道:“你可要快點學會梳頭了啊,現在全天下哪有一個姑娘家不會自己梳頭的!”
“嗬嗬嗬嗬……”我傻傻地賠著笑臉,笑容上卻帶了微微的愣,我剛來到這個時代的時候,在良妃那裏的涼兒也曾這樣對我說過。
雖然後來她對我也是不冷不熱的態度,但是她畢竟是我來到這個時代最要好的朋友,本想跟著她在良妃那裏安穩地待一輩子,誰知道事情會發展到這種地步呢?
不知道現在涼兒過了怎麼樣了,還有若蘭和環兒……掖了掖裙角。強行逼迫自己不要再想了,對於良妃那個表麵與世無爭、可實際上心機城府頗重的女子,剛剛被她當作一個籌碼送進景王府的時候稍許還恨過她,現在時間一長,也漸漸地釋然了……至少她讓我離開了那個令人窒息的皇宮,不要再整天賠著虛偽的笑臉……
慢慢地,已經由夏季進入了秋季,園子裏那些蒼翠的竹葉現在已經漸漸發黃,風兒一吹,片片枯葉就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將青石子的道路鋪得滿地都是。
打掃園子的工人忙著將落葉收集起來,處理掉,掃帚掃過落葉,不時傳來細微的“沙沙——“聲讓這個安靜的竹園顯得別有一番風味。
我定眼看向那個掃落葉的女子,隻見她一身素衫,沒有過多的修飾,但是身段卻極為婀娜,還是一個與我差不多同年的女孩子。
她看上去好像有點眼熟啊,我走近那個女子,想要將她看個仔細。沒走幾步,身後的綠伍就提醒我:“阿姒,王爺還等著呢。”
“我知道了,我去去就來。”我輕輕道完聲,徑直地走向那個掃落葉的女子,綠伍見我這樣,也立刻緊跟了上來。
那個掃落葉的女子見有腳步聲向她走近,連看也沒看,就放下掃帚一下子跪了下來,等著我們走過去。在這個時代就算是丫頭也是有嚴格的等級劃分,像這些掃地洗衣的丫頭可以說是最下等的,見到其他的人,就算是同樣身為奴婢的人也必須得下跪行禮。
我在那個女子麵前站定,那個女孩子仿佛忌憚著什麼,將頭低得接近地麵,瘦小的身子也有些微微顫抖,這樣大風的秋天竟然隻穿這麼薄的單衫。
“阿姒,你管這個掃地的丫頭幹什麼啊?”綠伍好奇地出聲問我。
我又打量了一下那個女孩子的身影,然後迷惑地出聲道:“隻是看著眼熟……”
我的聲音一出,地上的那個丫頭突然如遭雷擊一般,身子一抖,撐著地麵的雙手也在輕微地顫抖著。
見到她這個反應,我更加迷惑了,蹲下身體,對那個女孩說道:“你抬起頭來讓我看看。”
“……”那個女孩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還是那麼呆呆地跪著,身子卻抖得更厲害了。
怎麼了,難道她在害怕?她怕什麼?我想伸過雙手,將這個女孩子扶起來,綠伍嚴厲的嗬斥聲先我一步傳了出來:“死丫頭,我們的話你聽見了,叫你抬起頭來!”
我微微地皺眉,伸出去的手也是愣在了那裏?綠伍平日裏都是畢恭畢敬的,像現在如此大聲地嗬斥一個人,我還是頭一次看見。
那個女孩被綠伍這樣一吼,哽咽了出來。她慢慢抬起了頭,一張帶著淚水的清秀小臉映入我的眼中。
“公子……”熟悉的聲音從她的嘴巴裏發出,使我微微一愣。這個女孩竟然是上次我帶回王府的,因為上次一把她帶回王府就趕著去追少灤,所以才草草地打理了這個女孩子的事務,之後回來,舊傷複發,一直躺在了床上,漸漸地我也忘記這個女孩子了。直到今天,我在庭院裏見到這個女孩。
“原來是你啊!”我笑著想把那個女孩從地上扶起來,可是我一伸手過去,那個女孩驚恐地後退了幾步,把頭低得更下麵了。
“阿姒,你認得這個賤婢?”綠伍好奇地在我和那個女孩之間來回打量,問道。雖然聽見她叫比她地位低下的奴婢為賤婢,心裏有股子的不舒服,但是不好發泄出來,所以答道:“她是我從外麵帶回來的。”
“什麼?”綠伍有點不敢相信,瞪大眼睛看著我,“你怎麼能從外麵帶人進來,如果被王爺知道了……”
“放心,王爺那我自會去說明白。”我的一句話立刻堵住了綠伍的嘴。她站在我身後,臉色有些微的難看。我不管她,轉過頭來,硬是將那個女孩從地上扶起來,整張小臉兒還帶著殘留的淚痕,單薄的身子在大風中縮成了一團。看到她這個樣子,我心中憐惜地拿出一塊帕子,將她臉上眼淚擦了個幹淨,那個女孩不安地僵立著,不知所措。當我看到在她那清秀的臉頰上,隱約有些紅腫的時候,為她擦淚的手不覺地一頓,然後有些痛恨地握緊了拳頭。
“公子……”那個女孩怯怯地看了我一眼,低聲叫道。
“嗯,什麼事?”
“那個……”那個女孩雙手交叉,不安地揉捏著。我伸手過去,點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抬了起來,清秀的小臉頓時漲得通紅,“別把自己的頭低下……”輕輕的話語從我嘴巴裏鑽了出來,這話同時讓那個女孩和綠伍一怔,我撫了撫那女孩的臉頰,繼續道:“都這麼久了,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叫什麼?”
那個女孩羞澀的一低眉,然後小巧的嘴巴喃喃道:“奴、奴婢叫紅丫……”
紅丫……
我一個錯愣,怎麼有人叫這樣的名字?
“哼!賤婢就是賤婢,還能叫出什麼好聽的名字來!”綠伍在身後輕蔑地一笑,這一笑,使得這個女孩更加羞澀難堪,掙脫了我的手,又低下頭去。
“紅丫啊……”我喃喃自語一番,隨後笑了出來,“‘紅杏綠柳,丫枝繁茂。’你父親給你取了個與眾不同的名字啊。我以後就叫你紅兒好了,成不?”
“是的,公……姑娘。”
我“嗬嗬”笑了起來,看見她的反應,她好像才知道我是女兒身啊,我還以為自己的那身男子裝扮除了騙騙那些個公子哥兒和流氓外誰也騙不了了,不過現在看來並不是這樣啊。
“紅兒,等會兒就到我的房裏去找我,嗯?”我對那個女孩眨了眨眼睛,然後快步離開,身後剩下莫名其妙的綠伍和一臉迷惑的紅兒。
“爺,阿姒來了。”綠伍細柔的聲音在書房裏響起。我站在門外,隔著精致的檀木香門,裏麵那個一身白衣的身影隱約可見。
“讓她進來。”淡淡的聲音傳出,我一個激靈,站直了身子。不知道為什麼,我在這個時代天不怕地不怕,卻唯獨怕這個皇帝老兒的二兒子,每次一聽到他那比冰還冷的聲音我就會不停地打顫!
綠伍從書房裏出來,意味深沉地看了我一眼。我示意地點頭,走了進去。一股麝香迎麵而來,我輕輕吸了吸鼻子,腦袋突然感覺到暈眩。從塞外回來後,我對這些個香料變得特別的敏感,大概是拜那個妖豔的老板娘所賜吧,害得我現在對什麼香料都忌諱幾分。
身後的門在我走進去的那一刻,被關上了。書房裏變得異樣的安靜,外麵的大風不停地吹拂著,“沙沙”的竹聲不絕於耳。我抬起頭,一眼就看見了站在窗前的那個身影,雪白的衣襟上落滿了斑駁的竹影,平靜的麵容,冷淡的眼眸,這個朝堂上最負盛名的二皇子,不但冷漠,而且讓人難以預測。
我緩緩地對著他的背影福了福身,輕聲說道:“奴婢給王爺請安。”
“嗯,起吧。”又是冷漠的聲音,二皇子轉過了身,那對淩厲的眼眸看向上了我。我嚇了一跳,連忙低頭直起身,畢恭畢敬地候著。
“傷怎麼樣了?”
“啊,哦,回王爺的話,奴婢的傷大致已好了。”他竟然會問及我的傷勢,老天下紅雨了嗎?這個冷麵王爺會主動關心別人耶!
難得難得!
自從我受傷,一直抱病躺在床上,每天除了和少灤談天說地,倒是很少見到外人,隻是上麵以柳妃的名義賞賜下來的東西卻不少,剛開始我還納悶,一個堂堂王爺夫人,幹嗎給我這樣一個丫頭賜東西,直到後來,在賜品中見到了那朵千年雪蓮,我才慢慢意識到了,一個妃子,就算她是正室,也不敢拿皇家賞賜給王爺的千年雪蓮來慰問一個下人……
府裏知道這件事的人肯定不少,隻是上麵有主子壓著,沒那個膽量在後麵嚼舌根,可是在心裏早把我念了千遍萬遍了吧?那朵雪蓮我要是真吃了,隻怕不是用來補身子的,而是來吸我命的。還是找個機會偷偷將它還回去。
“傷好了就行。”二皇子淡淡說道,然後走向了書案,在那把椅子上坐了下來。我忙跟上前去,走到他旁邊,幫他磨起墨來。
二皇子見到我這個動作,被我搞得一愣,抬頭問我:“你磨墨幹什麼?”
“啊,您不是要寫字嗎?”
“我什麼時候說過要寫字?”
二皇子的話一出,我臉就火燎一般燒了起來,忙放下手中的硯,退到一邊。
“既然都磨了,就繼續吧。”二皇子看了我一眼,眼中卻閃過一抹笑意,然後他拿起一支狼毫筆,沾了沾墨水,在白紙上寫起字兒來。
他叫我來到底想幹嗎啊?我一臉迷惑地再次走近他,接著為他磨墨。黑色的墨水很快便漾了開來,淡淡的墨香味彌漫在了空氣中。
“來,我看看你的字寫得怎麼樣了?”二皇子寫了幾個字後,就將那支狼毫筆塞進了我的手中。自己則退到了旁邊去。
又是這樣,我有點忌諱地看著他坐過的那個位置,記得我還在宮裏的時候,出來給他送娘娘賞賜的東西,他也是叫我寫字兒,然後……
現在想起來,還覺得自己的下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