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寂寞相如臥茂林(2 / 3)

“最後,我發現兩位俠士也沒影子了。”

美公子舒胸一歎,腦中對她簡單提及的兩位俠士有了小小勾繪。那位碧竹袍的短發俠士他想他應該認識。難得那人也會被稱為“俠士”,若她知道了那人的本性,隻怕會退避三舍,驚如蛇蠍。

思索之際,他突然停下步子,眸子向階邊野草斜去,似在端詳什麼,又似在傾聽什麼。片刻後,他微笑側身,“姑娘,想必有人正在為你心急,四處尋找。”

“找我?”她訝然揚眉,正要再問,前方傳來數道人聲。聽到熟悉的聲音,她興然笑出聲,向前衝去,“是大哥,是大哥和四哥呀!”

前方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來人似聽到了她的叫聲,其中一道腳步聲更顯快急。須臾,一位發係文巾的儒氣公子自山道另一頭拐出來,欣然上前,“麟兒,大哥終於找到你了。你怎麼這麼貪玩,若是讓太君知道我把你弄丟了,一定會罵我,罰我跪高祖堂。”

“大哥大哥,”她拉著兄長的衣袖急道,“我迷路了,是這位公子帶我下山的。你看——”

回頭,身後哪有人,那若幽林妖神的美公子似乎隻是她的錯覺。空空長長的青石階扭曲著,招展著,好像在告訴她:從頭到尾隻有你一個人。

皺起娥眉,她不甘地跑上幾階,卻明白那美公子並不想見大哥,或許,他不想見任何人,若非她的誤打誤撞,她也是見不到他的。隻是,有一絲別於林木的香氣暗暗飄浮,若有若無。她深吸一口氣,想確定一下,卻發現自己什麼香氣也聞不到。

是她的錯覺,還是那人的幽馥被林木的氣息吞並?

“該上山了,麟兒!”兄長在她身後輕聲催促。

她瞪著空空山道,有點……竟有一點……

“麟兒?”兄長走到她身後,輕拍她的肩,“大哥相信你遇到了一位江湖奇人。奇人若不想見我們,我們怎麼找也是找不到的。”

她點頭,嘟嘴轉身,可心中卻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舍……回頭又望了望,低低一歎,跟隨兄長離去。

匡廬奇秀天下險,古往今來,廬山,以其險奇秀色吸引著天南地北的騷人墨客、酸丁權貴。如今,江湖起了異動,各地幫、派、堡、堂紛紛調派人手趕往廬山。他們的目的地,無一例外是廬山派煙霞樓。

因為,明堂令重出江湖。

這明堂令有何震撼之處,竟令得江湖各派紛紛出動?!

其實真要說起來,它也不過是一塊材質普通的梨木令牌,隻是,這塊令牌後所承載的卻是一個諾言,一個在道義上令各幫各派不得不遵守的承諾。

明堂令的出現,可以追溯到十七年前。當年,名門正派的一位少年俠士,原本應該盛名江湖,為天下人敬仰,可惜天不從人願,他被一名邪道妖女迷去心神。妖女以改邪歸正為由,借機毒害各派掌門高手,以備邪教伺機入主中原,還製造了幾起滅門慘案,讓正道各派相互猜忌。多事之秋,江湖一時人心惶惶。事發後,少年俠士不但不大義滅親,竟存心包庇妖女,犯下欺師滅祖的罪行,其同門師弟為了代師清理門戶,遂招集天下同道共擊邪教,以平息紛亂,保武林安定。紛亂平息後,為免正派被心懷邪惡之人分化,當時集齊一地的各派掌門、首領推舉出五位德高望重之人重掌江湖是非,同時,為了在危急時更有效地招集分散各地的正道同仁,他們雕出三枚梨木令,分別由三位掌門保管,正麵刻“明言正道”,背麵刻“百諾一堂”,是為“明堂令”。

明堂一令,齊力共心!

輾轉十七年,明堂令曾在九年前出現過,如今是第二次。

這一令,是廬山派掌門傅為了救其大弟子元佐命而發。因為元佐命中毒了,還是聖手神農楊太素束手無策的奇毒。

然而,除了道義之外,還有一樣東西吸引了這些人,那就是廬山派懸賞的一幅畫——《焚天火羅圖》。據聞,此圖是百年前一位隱居高人創出的絕世武學,畫內暗藏驚世秘譜。百年之間,不少人得到過、擁有過這幅畫,也有人憑著對畫的參悟練得絕上修為。但有一件事很奇怪,這些得到過、擁有過《焚天火羅圖》的人,有的說它是劍譜,有的說它是刀譜,有的卻說它是拳譜,還有人說它是內功心法,眾口紛紜,莫衷一是。唯一相同的是,人人都想得到它。

在道義和絕世奇珍的雙重引誘下,不僅天南地北的醫者紛紛聚於廬山煙霞樓,更有不少江湖權貴傾囊相助,以希一睹《焚天火羅圖》。

正如此時,廬山,煙霞樓——

偏廳的花窗一排推開,窗外青天雪雲,偶有飛鳥經過,不做停留。廳內,一群酸丁正吵得麵紅耳赤。嚴格來說,他們皆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名醫。

這般這般……那般那般……

嘰裏呱啦之後,隻聽一人鏗然響道:“如此,隻能換血了!”

說這話的是在江湖上有“禦藥李”之稱的李西竹,他三十多歲的年紀,眉目端正,身形高挑精瘦,有道家之風。

一直坐在末座的五旬老者聞言搖頭,“李兄,你的提議雖說可行,但元公子的毒已經侵入髒腑經胳,就算換去全身血液,恐怖也撐不了多少時間。何況,要找到足夠量的血液也是一件難事。”此人是聖手神農楊太素,雖然江湖傳聞他有些怪癖,但他的醫術卻是天下公認的。見他開了口,李西竹也不辯駁什麼,隻是搖了搖頭,低頭沉思。

廳上有六人,除禦藥李李西遵和聖手神農楊太素之外,竟然還有脾氣暴躁的雷醫盧三十,見人醫人、見鬼醫鬼的陰陽醫唐小瓜以及隻要有黃金什麼都治的黃金手陶來之、陶報之兩兄弟。

靜了片刻後,盧三十盯著橫梁說:“兵行險著,我說還是以毒攻毒!”他身形略肥,肉肉的臉,圓圓的肚子,坐著不動時,宛如廟裏的一尊紅泥土地,誰也無法將他的脾氣和他的外形聯係起來。

“凡診病施治,必須先審陰陽,乃為醫道之綱領。”端著茶杯的唐小瓜嗤笑一聲,反問:“請問,如果以毒攻毒,你說元公子中的是陽毒還是陰毒?你該用哪一味毒去攻它?”

盧三十似乎不怎麼喜歡這位書生模樣的陰陽醫,聽出他語中的譏諷,不由瞪去一眼,大聲道:“取血試毒,一查便知。”

唐小瓜放下茶盞,瞟了瞟盧三十,含沙射影似的冷笑,“你去取呀!”

“你——”

“好了好了,與其取血,不如快點找到與毒相生相克的藥草為上。”個子瘦小的陶來之插入一句,將兩人之間一觸即發的火線踩熄。

唐小瓜並不買他的賬,“草藥?哈,陶兄,你怎麼確定元佐命中的一定是藥草之毒?也許他中的是蟲獸之毒呢!”

世間有毒花毒草,亦有毒蟲毒獸,不分草獸之毒,如何對症醫解。這道理,在場醫者皆明白在心,點頭之餘,一時間無人開口。

盧三十突然站起來,一掌拍向手邊案幾,“啪”的一聲,案幾粉碎,眾人聽他道:“麻煩麻煩,真是麻煩!換血不行,以毒攻毒不行,相生相克的藥草也不行,那就逼毒好了。找三名修煉純陽武功的人給他逼毒,再輔以換血,雙管齊下,這樣總行得通了吧!”

“通?嗬嗬!”廳外傳來一道悶笑,譏誚十足。那人接下來的話更讓廳內六人變了臉色——“狗屁不通!”

“不得無禮。”一道沉和的聲音壓下了那人的笑聲,隨後,兩名廬山派弟子引四人走進偏廳。

入廳的是兩位公子和兩位姑娘。兩位公子中,站在前麵的一位氣度沉穩,修身長立,麵容儒雅俊美,似是長兄,其後一位公子的手正從嘴邊放下來,半點也不掩飾唇角的諷笑。兩位姑娘靜靜立在他們身後,一聲不吭。

儒雅公子對六人抱拳,“抱歉!適才在門前聽哪位前輩說雙管齊下之法,不可不可,萬萬不可。”

“你哪位?”盧三十鼓起眼睛,粗眉倒豎,眼看就要炸開。

引路的弟子一見不對,趕緊道:“盧前輩,這位是嶺南印府的大公子印楚萇,後麵這位是四公子印嶠。他們是師父特意請來廬山的。這位姑娘是……”

印楚萇抬袖一攔,接下廬山弟子的話:“這位是家妹。”他無意過多介紹,轉道:“在下今日有幸得見眾位醫家前輩,實在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少說廢話。”盧三十重重甩袖,“你剛才連說‘不可不可’,那你是可以解元佐命的毒啦?”

“在下不敢。”印楚萇曬笑搖頭,“傅掌門請在下來此,隻是看看元公子所中之毒是否與我印府有所關聯。不打擾各位前輩了,在下要先去看看元公子才是。”他側頭向廬山弟子示意,廬山派弟子明白,衝六人揖禮後,穿過偏廳,引四人向後院走去。

待到四人的身影拐入花廊,楊太素笑著點了點頭,輕歎:“嶺南印府……”

“請他們來,隻會毒上加毒。”盧三十重重坐回烏木椅,不知是否還在介意剛才印嶠的那句“狗屁不通”。

他說這話不是沒有原因,江湖上提起“嶺南印府”,人們隻會將它和“毒蟲世家”劃上等號。傳聞,一甲子以前(一甲子即六十年),嶺南一位印姓人家以販賣毒蟲起家,以誠信為本,不僅江湖幫派,就連朝廷也向他們批量購買毒蟲和草藥作研學之用,因而得名。印家香火延續至今,倒也多子多孫,雖然他們從不在江湖上刻意揚名,黑白兩道卻因與其生意往來而給足麵子,“嶺南印府”之名由此不脛而走,儼然成了氣候。

“我與印老太君有過一麵之緣。”楊太素將視線投向窗外,一叢蒼竹在遠遠牆角搖曳,迎風招展,如茂如繁。不知想起什麼,他又是一歎,“時不待人啊……想不到她的孫兒已經這麼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