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三十看了他一眼,甩袖走出偏廳。
花廊,紅柱。
前麵兩人,中間兩人,後麵兩人。
排排走,探病人。大哥和四哥在前麵走,她們跟在後麵,乖乖的……兩名嬌俏女子慢步走在印家兩兄弟後麵,東張西望,不掩好奇。正要拐進廂房時,對麵廊道突然快步走來數人,為首者是一位中年人,寬袍大袖,頭束金絲冠,神色凝重,他們急匆匆向煙霞樓的方向行去,不知何事。
“是師父。”引路的廬山派弟子停下步子,望著一行人離去的方向,擔憂道,“不知又有什麼人上山來了。”
印楚萇抱拳道:“傅掌門行色匆匆,必定有事。勞煩兩位先帶我等去見元公子。然後,你們也可去前廳為傅掌門助陣。”
兩名弟子醒神,忙道:“是,是!印公子這邊請!”
印楚萇剛抬腳,手腕一緊,袖尾被一隻纖骨小手扯住。他偏頭,“麟兒?”
“大哥,你去。你去探望元公子,我和四哥去前麵。前麵哦!”身著湖色水紗裙的少女不知何時蹭到他身後,一手扯他的衣袖,一手扯印嶠的衣袖,還不忘衝身邊的侍女眨眼。
印楚萇莞爾搖頭,頷首默許。
少女笑眯了眼兒,衝廬山派兩名弟子點點頭,拉了印嶠往回走。數十步後,她回頭窺看,見印楚萇與廬山弟子進了廂房,抿唇,衝印嶠咧個大大笑臉。
“支開大哥了,還不快走?”印嶠向前丟個眼神。
“走!”煙色黛眉俏皮一揚,兄妹兩人齊步向前衝,看熱鬧也。乖巧的侍女在兩人身後無聲偷笑,大步跟上。
一邊走著,少女嘴上也不閑,“四哥,你猜會是誰來了?竟然讓傅掌門這麼急著衝出去,都不理我們。”
“我們是晚輩嘛。”印嶠淺笑,“大哥不是說過嗎,明堂令一出,江湖必然再起風雲。而且,他們來這裏的原因有四:江湖道義是原因一,想得到懸賞的《焚天火羅圖》是原因二,借解毒之機揚名江湖是原因三,純粹看熱鬧的也有,原因四。”
“嗯……”與侍女對視一眼,少女不怎麼專心地問:“四哥,剛才廳裏的那些人都是江湖上的名醫?”
“是啊。”印嶠點頭,“聖手神農楊太素我見過,就是最老的那個。唐小瓜我也見過幾麵,聽說他百無禁忌,隻要列出讓他滿意的報酬,要他醫治什麼都可以。此人來曆不明,有人猜測他可能是四川唐門的人。”
“唐門?賣糖的?”
“……”
“四哥?”
“麟兒!”印嶠無奈地歎口氣,轉移自家小妹的注意力,“你有沒有注意那兩名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有。”
“如果沒猜錯,他們應該是黃金手陶氏兩兄弟。雖然他們嗜金如命,不過醫術卻真的令人敬佩。至於另外兩個……”印嶠揉揉鼻子,“我也不認識,等一下問問大哥,應該也是聲名在外的杏林高人。”
少女學他一樣揉揉鼻子,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杏林高人?高在哪裏呢,她暫時不知道,不過初入偏廳時,她一眼望過去,真是……有點……環肥燕瘦嗬!
說話間,三人腳步不停,轉眼來到煙霞樓,不遠台階上,正有數名廬山派弟子向樓內跑去。突然,前方響起一道慘呼,驚得那些廬山派弟子更是加快腳步,小跑變疾衝。
“我們也快點。”少女推著兄長向前跑。
“小心啊,麟兒。”印嶠任她推著走,不忘循循善誘道,“我們站在後排,別靠那些人太近,如果有危險,我們可以先跑。太君說過,性命安然為第一。特別是出門在外,你跟著我,我更要好好保護你,你是太君的心肝寶貝,寶寶貝,是印府的麒麟兒,若是出了差錯,我十條命都不夠向太君謝罪,知不知道?還有……”
“知道啦,四哥!”在他看不到的背後,少女衝身邊的侍女吐吐舌,做個鬼臉。
哪有四哥說的那麼誇張,她隻是湊巧排老幺而已,如果娘再多生一個,她就不是印府的麒麟兒了。不過,永遠改變不了的事實是,她是嶺南印府的子孫,她叫印麟兒。
煙霞樓。
站在角落裏,視線不是絕佳,但發生什麼一看便知。重掌將一名阻攔的廬山派弟子擊退的是一名素袍青年,他神色冷漠,容貌秀俊,但出手當稱快、狠、無情。那名廬山派弟子撞上廳柱,當場吐血。所幸素袍青年擊退那名弟子後,便長身而立,不再出手,傅命人扶起弟子,一步上前,似有“他若再出手他定不輕饒”的意思。
青年抬平眸子與傅直視,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千年寒潭,除了冷,看不出半分其他情緒。
他出手,護的是身後的一名男子。
他們一行有七人,除了出手的青年和他護在身後的男子,另有三名侍衛,兩名轎夫,那頂華錦軟轎甚至直接抬到了廳上。
打量之餘,傅沉聲問道:“不知眾位如何稱呼,來我廬山煙霞樓有何指教?”
“指教可不敢,傅掌門。”沙啞的回答來自被青年護住的男子。剛才他一直掩鼻輕咳,大袖掩麵,容貌半隱半晦,似身體抱恙。聽了傅的話,他緩緩放下手,走到青年前麵,衝傅微一頷首,“區區梅千賦,拜見傅掌門。”
一聲“區區梅千賦”,眾人皆看清了他的模樣——
星眉柳目,頭束天牛冠,長長的金須自冠尾垂落,與幾縷黑發絞在一起,尊貴無相而生。可惜他的臉色蒼白了些,乍然一笑之際,忽地舉袖掩唇,輕咳微喘,雙頰因綿綿咳嗽染上病色粉紅,宛似一枝玉質冷梅從天而降,羸弱無比。
身在江湖,定要知江湖事。聽得“梅千賦”三字,傅心頭不由得一凜。
錦迷樓樓主梅千賦,行事乖張,正邪不分,但為人低調神秘,從不過問江湖是非。他今日突然造訪廬山派,不知是生事還是為了《焚天火羅圖》?
“傅掌門放心,區區今日拜訪絕不是為了生事。”梅千賦猜出傅在擔心什麼,豎起兩指向身後一勾,輕道:“區區的人打傷了傅掌門的弟子,實屬誤會。因為區區淺病在身,難以根治,剛才那名弟子想阻攔區區,區區的人怕他傷了區區,一時控製不住,出手略重了些,還請傅掌門海涵。”
傅扯出一個禮節式的笑,見出手的青年從轎內取出一隻三寸見方的黑木盒,走到他麵前,遞上。這青年眼神冷,聲音更冷:“這是我家樓主特意送給元佐命的見麵禮。”
“岩,不得無禮。”梅千賦偏頭輕咳,歎道:“傅掌門,這位是我錦迷樓的主事,雨岩。岩,還不快將盒子打開。”最後一句話時,他語氣沉冷,儼然是命令。
由他們將盒子打開,也是表明這禮物是誠心相送,盒內沒有機關,也無毒粉,他們絕不玩下三濫的手段。雨岩長年伴在他身側,怎會不知他的意思。因此,他話音一落,雨岩立即將黑盒掀開。
盒內塞滿白色冰屑狀物體,中間是一顆外表無奇的黑丸。
傅垂眼看清後,臉色陡變,“泰皇金丹?”
角落處,印麟兒悄悄問:“四哥,那是什麼藥?”
“泰皇金丹,千金難求的極品靈藥!梅千賦這份禮送得大啊……”想了想,印嶠補充道,“聽說泰皇金丹隻能在極寒之地下的寒石碎粉中才能保存,那些白色冰屑應該是了。”
沉默了一下,印麟兒諷嗤,“騙人!明明是黑色,哪是什麼金丹。”
印嶠趕快眼觀八方,見無人注意他們,這才深吸一口氣,如釋重負地吐出來,以袖掩嘴靠近小妹的耳朵,舌動唇不動,“麟兒,沒人說金丹一定就是金色,也有黑色的。”
“那就應該叫泰皇烏丹,而不是泰皇金丹。”
“……”印嶠沉默。小妹啊,不管它是烏丹金丹,這不是重點好不好?
驀地,雨岩的視線投向角落,隻看了一眼便移開去,也不知有沒有注意到他們。印嶠因他這一眼更為謹慎,密切注意場內動靜,準備隻要一有風吹草動就立刻拉了小妹開溜。
雨岩並無異動,將盒子交給傅後,他退回梅千賦身後。傅見如此重禮,對梅千賦的態度緩了下來,言談間也多了幾分親和。請梅千賦上座後,他喚弟子上茶,梅千賦問了些元佐命中毒的症狀,當聽到傅恨歎“數位神醫都束手無策”時,似想起什麼,突問:“不知傅掌門可曾請焦飯老人為令徒解毒?”
“焦飯老人?樓主說的可是隱居於果魚塢的焦飯野老?”
“正是。區區幼時體弱多病,很多人都認為區區活不過十歲。為此,家父曾以重金求焦飯老人為區區醫治,有幸,這才勉強活下來。”
傅端詳他蒼白俊美的病容,低歎:“唉,請過,隻可惜焦飯野老在兩年前就已經過世了。”
“過世……”梅千賦斂目輕息,眉宇間飄過幾縷惆悵,無言半晌,他又道:“區區知道焦飯老人有位高徒,以前與他有過數麵之緣,傅掌門為何不請那位高徒前來一試?”
“樓主不知,我派弟子去請的時候,果魚塢外布了八卦陣,根本無法入內。他們在果魚塢外守了四天才遇到一位樵人,那樵人說,兩年前焦飯野老去世,他的徒弟隨後也離開了,果魚塢現在根本沒人。”
“沒人……那人會去哪兒……”梅千賦低低喃語,似在自問,又似在感慨,那一瞬間恍惚迷離的目色,仿佛為曾經的滄海桑田掬心悲惘。
“樓主……”傅正待細問焦飯野老的徒弟醫術如何,煙霞樓外倏然傳來一道淡然卻清晰的聲音——
“多謝各位記得家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