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公去扶胤禎,胤禎這時才發現自己站不起來了,勉強站起來,有些不穩地晃動,進得殿來,梁九功忙上前扶他坐下:“十四爺,小心著。”
皇上見了這場麵,更是氣壞了。
胤禎說:“皇阿瑪,您傳個太醫過去瞧一瞧她。”
皇上心裏一軟,勸他說:“胤禎,這天下美麗的女子有許多,任你予取予求。”
胤禎說:“兒臣不明白,為什麼兒臣不可以?”
皇上說:“朕已經將她賜給你四哥了,既然他想要,朕不過做個順水人情。”皇上歎了一口氣,“老十四,你還不了解你四哥,他想要的東西,從來沒有得不到的,從小便是。難道你要朕眼看著你們兄弟為一個女子反目。”而他又怎麼會是四爺的對手。
可是胤禎心有不甘,放聲痛哭。皇上嘴上直罵道:“瞧你這點出息!”
胤禎說:“皇阿瑪,兒臣心裏不痛快。”
皇上動作溫和地將胤禎摟在懷中,輕聲說:“老十四啊,你還年輕,將來會有多少的時間,一定會遇到你更鍾意的女子。”
胤禎直搖頭說:“沒有了,兒臣這會兒子心都空了。”
皇上說:“你這是說的什麼傻話,你為著她這般模樣,她那裏會知道。你以為皇阿瑪看著你這樣子,心裏會好受,會不想成全你麼?”胤禎從小便雖然調皮,常常被罰,卻也很少在皇上麵前掉淚。皇上心裏看著不是滋味,便說:“罷了,朕答應你,若是她當真執意不願意嫁給你四哥,朕為她另指一門親事。”
皇上命梁九功從禦醫院宣二位太醫過來,一位叫到梵華樓給翠翹看病,一位到乾清宮裏看胤禎的傷勢。那太醫還沒宣過來,善祿倒匆匆來了乾清宮。善祿哆嗦地跪了下去,對皇上說:“皇上,四阿哥到梵華樓把翠翹帶走了,奴才攔不住!”
……
翠翹應該料到他會來的,至少在幾天之前,已經顯出端倪。
在翠翹關進梵華樓的不知第幾天。有一日,那銅鎖丁丁當當地響起來。善祿打開了房門進來,對她說:“姑娘,有人來看你。”
這樓裏雖然年久失修,東西卻還算齊全,其實皇上也並不是故意為難著她。翠翹此刻蜷縮起身子,那房門打開時,像是冷風刮起,周身寒冷似墜入冰窖中。一定是那天進宮時,雨那麼大,淋濕了她的衣服,她現下正在發燒,多麼的不合時宜啊。這個時候,誰顧得上她。
翠翹坐在床榻邊上,不用抬頭也知道是胤禎,她倒沒有動,卻聽善祿笑著說:“大人,長話短說,時間不多。”
翠翹抬頭,一雙朝靴跨了起來。她打量起眼前這個人,她並不認識。三十左右,身穿著朝服,倒是忠厚老實的扮相。翠翹防備地站了起來。那人回頭對善祿說:“大人,多謝。”等到善祿離開之後,他方恭恭敬敬地對翠翹說:“姑娘莫害怕,在下蒙哈塔,是四爺的人。”
四爺……
垂手緊握住衣襟,翠翹一時覺得心亂如麻,訥訥地問:“四爺他回京了?”
蒙哈塔說:“還沒有,但四爺已快馬加鞭向京城趕來。四爺讓屬下轉告姑娘,讓姑娘不必害怕,四爺說了天大的事都會為姑娘做主。”翠翹垂首不語,隻覺得心頭種種感覺如山呼海嘯,眼裏一熱。他那麼遠,鞭長莫及卻還是惦記著她。而她抗旨的意由,竟是不能嫁他,他一定不知道吧。
蒙哈塔拍了拍手,一個青衣隨從手拿著一個匣盒走了進來,蒙哈塔將方盒遞給翠翹。紅桐漆的精致盒子,鎖著一把銅鎖。翠翹問道:“是什麼?”
蒙哈塔讓她輕輕打開,翠綠色的幽光自縫隙裏穿透出來,絲絨錦緞的中間,二寸見方,是青玉璧。翠翹疑惑地望向蒙哈塔。
蒙哈塔說:“四爺還不知道京裏的具體情況,四爺說這件青玉璧和姑娘身上的那一件是一樣的,都是先皇所造,暫時先交給姑娘,以策安全。”這句是原封不動挪用了四爺的話,其實蒙哈塔也覺得奇怪,四爺突然要他去良妃處討了青玉璧。他素知四爺做事謹慎,也倒一一照辦。
蒙哈塔說:“姑娘少安毋躁,多則五日,少則三日,四爺一定會趕回京城。”翠翹有些頭痛,心裏更是酸酸辣辣地沸騰,早已閃神不知道蒙哈塔說些什麼。蒙哈塔叫了她一聲,正聲說:“最最重要,四爺說不到萬不得已,望姑娘不要輕易使用青玉璧。”翠翹望著那翠綠的玉璧微微一笑,她何嚐不明白他的心思。
她自然會等他回來,可她的病卻越來越嚴重。有一日清晨,隻覺得天旋地轉,才剛起身便昏了過去。病得迷迷糊糊,晚上的時候,她悠悠醒來,見保定站在床邊。
平常他都是與胤禎一道來的,今兒隻得他一人。保定身上給雨水淋個透濕,濕漉漉的衣服貼在身上涼颼颼的,保定哆嗦著從食盒裏拿出些好吃的,對翠翹說:“奴才給主子送些吃的來。”他低著頭,不敢看翠翹,隻裝著張羅擺碟。
“外麵下很大的雨麼?”翠翹問,她一點胃口也沒有呢。
保定回說:“下午就下了。”
翠翹說:“怎麼不撐把傘?”
保定沒有回答,順勢用濕乎乎的衣襟抹了一把臉,低聲說:“主子吃點吧,讓奴才回去也好交差。”
宮裏的太監進宮前,內務府總要好生調教一翻,別說不能在主子麵前發脾氣,就算是不開心,亦要嘻嘻哈哈一笑了之。婉兮發覺保定似乎在生悶氣,偏著頭去瞧他,見他微微腫起來的眼睛,好似哭過一場,翠翹一驚,勉強坐起來問道:“保定,你怎麼啦?”
才問得一句,保定就稀裏嘩啦地哭起來。這倒好了,她倒安慰起他來,翠翹問:“十四爺罵你了?”
保定抽泣得很厲害,搖搖頭又點點頭。翠翹莞爾一笑,說些體貼他的話:“怪不得十四爺今兒不敢來了,改天我說說他,替你出氣。”她身子弱,唇色蒼白得可怕。就著那昏暗的燈光,那一笑如又暴風驟雨後,荷塘開出的一枝新蓮。保定心想,怪不得爺喜歡她。
保定聽得翠翹的話,越發號啕大哭起來,他眼淚婆娑,想與翠翹說話,可是氣都喘不上來,斷斷續續隻得:“……爺……爺他……”他說到激動處,連自己帶的食盒亦不要了,保定匆匆又跑了出去。
翠翹那有力氣追他,隻得隨了他去。
翠翹頂頂不愛吃藥,舊時著涼也常常這樣拖下去,不必用藥,也會一日一日地好起來,哪料到這次竟會這樣嚴重。保定走後,善祿倒上來看了她,問她好些沒有,對翠翹說:“快了,太醫就快過來了,姑娘你挺一挺。”翠翹咳嗽起來,撕心裂肺般地咳嗽。她後來又迷迷糊糊睡了一會,被一陣透骨的寒氣逼醒。窗外的雨似乎越來越大了,打在窗欞上,巨大的聲響。
那風從窗子的縫隙裏吹進來,發出噝噝的聲響。翠翹這時還是昏沉沉的,但卻不想睡了,目光落在蒙哈塔拿來的匣盒上麵。翠翹定了定神,伸手打開匣盒,輕輕撫上那塊青玉璧,一室翠綠色的微光。翠翹突然清醒過來,怎麼會這樣,這樣的光芒,隻在她來去時空的時候出現過。
而現下,她不過是輕輕撫在上麵,而這一塊青玉璧並不是她的那一塊!翠翹忙伸手從懷裏拿出貼身帶著的青玉璧,兩塊青玉排放在一起,一室裏頓時光彩奪目起來。兩塊青玉璧都發出了翠綠光芒,那光芒越來越亮,漸漸趨於白色。
青玉璧上發出耀眼的強光,讓翠翹不得不眯起眼來。她心裏是清楚地知道一切,隻是怎麼也睜不開眼來,她仿佛躺在一張床上,有人用沾著水的棉球潤她的唇。翠翹轉動了眼珠,有人在叫她:“梁小姐,你醒了嗎?我是古雅仁。梁小姐你聽到我說話嗎?梁小姐……”
翠翹努力張開雙眼,模糊的人影,稍遠處是一片明亮的落地玻璃窗,淡橙色的窗簾靜靜地掛在牆角。她驚得說不出話來,可她知道,這是季際山半腰上的別墅。有個黑影俯身來看她,她想拉住他。可是她全身無力,頭越發痛得厲害,她再次昏睡了過去……
有人將她抱,很熟悉的氣息。
“四哥,這樣不行。”
“十三,你讓開。”
“四阿哥,沒有皇上的通行符,誰都不能從將人帶出去。四阿哥……四阿哥……”
她再也聽不清楚了,整個人墜入無邊的黑暗中去,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很安心。
那是四爺,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