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章 便害相思(2 / 3)

翠翹倒沉默了,過了半晌,問道:“皇上從前就沒有過私情麼?”

給了她三分顏料,她倒越開起了染房,越發口無遮攔。皇上怒道:“兆佳氏·翠翹這是你與朕說話的語氣嗎?你莫要忘了,朕還是一國之君!”他那時正在氣頭上,來回踱步,突停了下來,下了狠心,說道:“你當真以為朕不會辦你,辦不了你?來人,給朕押下去!”

梁九功心裏一驚,知道皇上要把翠翹軟禁起來,忙道:“皇上,這……”梁九功心想,沒什麼罪名,隻怕不妥,可他又不敢在皇上麵前造次。皇上倒不理他,對翠翹冷冷一哼,說道:“你不是想要抗旨麼,朕成全你!”

翠翹不再說話,渺小如沙砂,金鑾殿上那個人隨手揚起一場塵煙,風沙滿天卷起,那裏還能掌控自己的命運。

瓜爾佳氏忙問道:“那九阿哥……”

皇上怒道:“這件事情以後不準再提!若是傳了出去,仔細你的性命!”她隻得乖乖閉嘴。

內務府來人將翠翹帶走。看樣子,皇上也不會再追究東珠的事情,翠翹叩首,謝了皇恩,她又怕皇上心意轉變,臨走時說了一句:“她好歹是十三阿哥的福晉,皇上不為她想一想,也為十三阿哥想一想。東珠不是那樣的人,她肯嫁給他,自然會對他好的。”盛怒已經過去,皇上這時有點清醒過來了,但是麵對翠翹那份從容不迫的樣子,又覺得心裏麵有氣,斷然不肯低頭。

梁九功打發走了瓜爾佳氏,沏了安神的茶來。皇上問道:“朕剛才是不是太急躁了?”

梁九功說:“萬歲爺遇到太子爺的事,總是靜不下心來。”

皇上揮手重重拍了一下案幾,歎了口氣說:“朕哪有不明白的,不過是因為他前些日子,受了老九的氣,心裏麵不痛快,找了個女人來挑撥是非。”可這女人偏沒什麼手腕,而太子又是這樣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段,令皇上苦笑不已。

梁九功這時才敢說:“萬歲爺,依奴才看,其實這事,和翠翹那丫頭一點關係也沒有。”

皇上說:“你聽聽她說那些個話。”

梁九功說:“也不能怪她,十三福晉與她是同胞姐妹,難免多偏袒些,這也是人知常情。”

皇上說:“朕賜婚,她倒拿起喬來,這樣也好,正好讓她反省反省。”

胤禎第二日來乾清宮裏請安,皇上正在忙朝政。胤禎向梁九功使了個臉色,到外間去問梁九功話,胤禎問起翠翹的事來。梁九功賠著笑臉,隻道:“十四爺,奴才那知萬歲爺的心思。”

胤禎佯裝微怒,說:“你整日跟在皇阿瑪身邊,怎會不知道?”

梁九功問:“十四爺是來向皇上求請?”

這話問得怪了,胤禎問:“求不得麼?”

梁九功說:“誰都可以,就十四爺不成。”

胤禎心下微怔,忙問梁九功什麼意思。梁九功說:“既然十四爺這樣問,奴才也就給您揭個底兒。皇上一心是想把她賜給四爺,她昨兒個是半點不鬆口,皇上問她原因,她倒說自己不願意做小。這算什麼理由啊,皇上難免有些生氣。這個請,十四爺求不得。”

胤禎一時方寸大亂,倒沒有主意了。他一心害怕,皇阿瑪是因為自己的說賜婚的事才牽怒到翠翹,自己去說請,反而適得其反,索性依了梁九功的法子,在皇上麵前並不提起此事。隻想著過些日子,皇上怒氣散了,這事也就過去了。

……

翠翹交給內務府的人關押,案子是善祿接的,將翠翹關在東北角上景福宮後麵的一個小院落裏。那梵華樓原是宮裏祭祀的地方,長久沒有人用了。

胤禎每日都去探她,一連幾日裏都下著雨,年久失修,樓上屋頂不嚴,有些漏水,弄得梵華樓幽暗潮濕,翠翹倒是病著了,時常咳嗽。胤禎心痛她,讓保定去請太醫過來,善祿不讓。善祿是八阿哥與九阿哥所在正藍旗的包衣,由八阿哥保舉進了宮在內務府裏當個小差。他也是沒有辦法,這是宮裏的規矩,內務府關押的人宮中仆役,生老病死,隻能聽天命。他見胤禎態度堅決,一時兩難,一臉苦瓜相。翠翹見他的確有難處,自己打起精神來,隻讓胤禎不必擔心。

這樣拖了幾日,後來翠翹發起燒來,人世不醒。善祿一時沒有辦法,忙讓人告訴胤禎。

那日陰著天,午時就下起了小雨,一直下到夜裏去。胤禎去乾清宮裏給皇上請安,皇上用過晚膳,就著燭火在內殿的坑邊看閑書。皇上見了胤禎,心裏高興,便說:“好久沒今兒這般清閑了。”

皇上賜了胤禎與自己同坐在暖坑上。胤禎木訥地應了一句,皇上見他心事重重的樣子,心裏麵約莫知道了他的心思,皇上故意不提,問道:“你在南書房還習慣麼?”

胤禎不答,卻直奔主題,對皇上說:“皇阿瑪,翠翹病了,兒臣想指個太醫過去瞧一瞧。”

皇上嚴肅地說:“你又不是今兒才進宮,這宮裏的規矩不知道麼?”

胤禎急道:“規矩不也是人定的,總是活的。皇阿瑪……”

皇上打斷他,說道:“如果你今兒隻是過來和朕討價還價,罷了,朕乏了,你退下吧。”

胤禎臉色煞白,一時垂首於坑下。

半晌,皇上方說:“朕原以為你明白了。你可知朕的苦心,朕將她軟禁在宮內,一來是因為她抗旨不遵,給她一點教訓;二來,朕也要你明白,朕做出的決定永遠不會更改。她將來是你皇嫂,朕要你認清這個事實。”皇上後來倒去見過她二次,隻要她回心轉意,他便給她自由,翠翹倒刁鑽古怪,並不應承他什麼。皇上的脾氣被激上來,偏要耗盡她的銳氣,讓她臣服在自己麵前。

胤禎說:“我不服。”

皇上甩了衣袖,厲聲說:“胡鬧!”胤禎一時氣不過,賭氣從乾清宮裏出來,夜裏風吹,他打了一個激靈,這才想起他的真正目的,隻歎自己處事衝動,又匆匆回了乾清宮去。梁九宮攔住了他,隻道皇上就寢了。

那時漆黑的天空下著雨。胤禎猛然下了台階,跪在乾清宮外,對著空蕩的夜空說:“皇阿瑪,兒臣知道是您不想見兒臣。”

梁九功來勸他說:“十四阿哥,這是怎麼的,可別強著性子來,這事你就甭管了。”

胤禎對梁九功說:“你給皇阿瑪說說,我知錯了。”

梁九功歎道:“十四爺,你起來吧。”

胤禎說:“我不起來,除非皇阿瑪答應見我。”那

殿裏突然傳來皇上的聲音:“梁九功你進來,讓他跪著!”

胤禎在乾清宮外跪了許久,雨水順著額頭滑下來。保定隻顧著抹淚,陪著胤禎跪在雨中。保定說:“爺。”

胤禎說:“不許哭!”

保定跪了一會,雙腿有些受不住了,直打顫。

胤禎偏頭看了他一眼,說:“你起來,過去梵華樓看看翠翹。”

保定猶豫著,叫了一聲:“爺。”

胤禎說:“我叫你起來!”

保定鼻子一酸,那雨水直打在臉上,和著淚水。

胤禎說:“還不快去!”保定吸了吸鼻子,踉蹌地站起來。

也不知跪了多久,胤禎身上的衣裳已經濕透,滴下水滴,在膝蓋處集成小水坑。膝蓋初時還有些麻痹,現在也失去知覺,可是胤禎卻能忍著忍著,仿佛有種不知名的力量在身後,讓他能咬著牙挺下來。他低頭跪在廊下,乾清宮裏燈火如晝,見得廊上走過兩個女子,皇上似乎避而不見,梁九功出來,那兩個女子又離開了乾清宮。

梁九功出來見胤禎還跪在原地,對著左右的公公喝道:“愣在這裏幹什麼,還不去拿把傘!”

胤禎一動不動地跪著,腦子裏如海嘯般翻滾的畫麵,是那日在皇上麵前說——請皇阿瑪將她賜給兒臣。

那小公公拿了傘來,梁九功撩起衣襟,下了台階,為胤禎遮了雨,苦口婆心地說:“十四爺,您這是何必。”

胤禎不理他,梁九功方道:“剛才良主子和十三福晉來了,想必也是為著這事,皇上沒讓見。”

胤禎說:“她病得不輕,若不是這樣,我也不會來求皇阿瑪。”

梁九功點了點頭,借著那燈光,見得胤禎腿下雨水墨色一片,竟有些異樣,梁九功失聲暗叫不好。他長久跪著,血氣不暢,又泡在雨水中,膝蓋竟裂了口子,滲出血來。

胤禎自己倒沒有發覺,大抵是因為雙腳早已無了知覺。梁九功進了殿裏去轉告皇上。皇上在殿裏咆哮道:“你這個逆子,還不給朕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