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四章 心如飛絮(1 / 3)

因江南事務繁忙,四爺與十三阿哥回京多日,諸多事務耽誤,蘇州巡撫便上了折子來催他們回去。

十三阿哥有公事在身,不能離京,四爺便先帶著翠翹去了江南。或許因為胤禎的緣故,翠翹也心知肚明,自己不能呆在京城,眼下隨四爺去江南,避一陣子方是上策。皇上倒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她走了也好,胤禎年少氣盛,興許他多日不見她,熱情冷卻,也是極有可能的。

因是女眷,翠翹的船與主船分開而行,於她自己這段旅程不過是遊山玩水的消遣,因在行船途中,四爺公事也並不太多,一路倒也甚是愜意。隻是翠翹暈船暈得厲害,一行人停停走走,走了一月有餘才到江南台莊。

這日日暮西山,四爺命人在一處小碼頭停住,這空氣與北方略有不同,中有濕漉漉的清新味道。江邊蘆葦泛白,聚集水鳥盤桓,極目遠方江水與天空同色,煞是好看。

這如畫風景,翠翹卻是無心欣賞,在船裏早暈得七渾八葷。船靠了岸,她雙腳踏在陸上,仿佛也晃晃悠悠。翠翹反胃得厲害,隻是幹嘔。四爺扶住她手肘,她手心向下一滑,握住了他的手。四爺一驚,這是她第一次主動來握他的手,四爺心裏暗笑,想必她完全未曾自覺。

新運道司的李燦李大人早估摸著四爺今兒到,在這小碼頭上做了準備。晚膳和著江南特色,是在江邊畫船上。搖搖晃晃,翠翹自然不肯去,強說身體不適,在李大人安排的行館中休息。

行館在離岸不遠處,夜色來臨之後,江水一團墨色,襯得那畫船燈火如晝,隔得老遠看到畫船上人來人往的。翠翹倚在窗邊,江風一吹,額頭上的發散亂開來。四爺遣人送了清淡的江米粥,擱在圓桌上,她倒一點胃口也沒有。

越夜那江風越大,燭台上的蠟燭明明滅滅,終於熄掉了。眼前漆黑一片,越發顯得江上漁火點點,如俯看的恒河天景。而那畫船燈火闌珊,船頭船尾掛著極大的五角製方燈,黑夜中猶如二顆明珠,仿佛天上人間一般的差別。

翠翹靜靜地坐在窗邊,她將頭枕在手臂裏,想到四爺在那裏——她的目光所及處,心裏麵暖意流動。她第二日早上醒來,見那桌上景泰藍的茶壺下壓了一張紙,卻是四爺的筆跡。

四爺說到他有要事到江寧去,把術爾齊留下來跟著翠翹到揚州。

翠翹略為思索,這事發突然,昨兒並沒有聽到什麼信兒。翠翹出了房門,進了穿堂,見術爾齊與昨日碼頭上的李燦李大人在對麵正堂中說話。術爾齊見了翠翹,馬上站了起來。

雖然翠翹有段時間常在四阿哥府裏進出,並未有與術爾齊正麵見過麵。那日啟程來江南時,從術爾齊不時打量著她的目光中,翠翹疑心術爾齊還記得康熙三十五年的事情,但礙於四爺在旁,他並不敢多問。他是四爺的侍衛,又那段過往中唯一跟在四爺身邊的人。但她那時總是白紗掩麵,她想他應當認不出來才是。

李燦見了翠翹上前來說道:“四爺吩咐下官送姑娘去揚州。”他說的時候畢恭畢敬,他倒會察言觀色,翠翹眉目一轉,他便說:“昨晚收到消息,江寧織造曹大人的同胞兄弟沒了,四爺要過去看看。四爺說,咱們慢慢走陸路,他走水陸,興許趕得上一塊到揚州。”

翠翹心裏奇怪,卻沒有多問。後來聽李燦說,原來這江寧織造曹大人叫曹寅,他的母親孫氏先前是皇上的奶娘,他與皇上幼時在一處長大,極得皇上信任,與皇家親近不比別家,怪不得四爺與十三阿哥聽到消息要連夜趕過去了。

這邊李燦送她去揚州,因不趕時間,一路走下去,果然是極慢,這江南小鎮又多,初時翠翹倒有些興致,看得多了,也覺得相差無幾。又趕了七八天的路程,這日午後才啟程沒有多久,便到了一處小鎮。術爾齊來問話,說:“過了這個鎮再下去一個鎮大約要走到天黑,李大人的意思是問一問,是要繼續趕路還是在這裏住下來,明日再動身。”

車馬勞頓了這幾日,翠翹說:“先住下來吧。”

李燦在鎮上挑了家客棧,翠翹從翠幄車上下來,那掌櫃見到這等氣派又是京城口聲,忙迎了出來。眾人挑了幾間上房,翠翹便讓術爾齊和李燦各自休息。她沐浴更衣完畢,聽得樓下天井裏略有響動。

翠翹推窗一看,見得這家客棧裏又來了客人,也是官宦打扮,皆是男子,中有一個女子,非常醒目。聽得樓上推窗,那女子回過頭來,正巧與翠翹撞了個正著。一雙單鳳眼,瓜子臉,絕代姝麗。

掌櫃引了那些人上樓,李燦從房間裏麵走了出來,見到打頭的那個年輕人,倒笑道:“少公子。”說話客客氣氣,翠翹不免多看了那人一眼,隻見他帶了攢珠冠,一身銀絲錦紋白衣,手中拿了一把桃花折扇,也算風流無雙。

李燦這樣一喊,這位被稱作少公子的年輕人一手收了折扇,驚了一驚,還了禮,說:“可巧了,李大人怎麼也在此地?”李燦說:“公事在身。”他向年輕人身後一指,問道:“少公子這是去哪裏啊,何以帶大隊家丁?”

年輕人一笑說:“受了家父的命令,也是公事在身。”他一揮手,讓人帶了那女子進房。李燦見這女子絕色,方想問這女子的事,年輕人卻笑著說:“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難得在此處也與李大人相聚,下樓小酬一杯如何?”

那女子的房間正在翠翹的對麵。晚膳時,有人敲門送飯,她閉而不見。家丁去而複返,這回這少年公子倒是來了,敲門說道:“開門。”語氣並不高,卻很是威嚴。女子這才開了房門,少年公子說:“認實務者為俊傑,你最好識相一點。”

翠翹原以為這男子俊朗、女子妍麗,想是新婚的夫婦,瞧這樣子並不是。

術爾齊來叫翠翹下樓用膳,翠翹開了房門,但見那少年公子站在走廊上。他與術爾齊適才在樓下喝酒,李燦引見說是四爺的近身侍衛,他這會兒隔著房門見了翠翹,轉過身來問術爾齊說道:“這位是?”術爾齊倒不知如何引見翠翹,隻說是十三福晉的妹妹,馬爾漢家的千金,他奉了四爺的命令送到揚州去。

術爾齊說得含含糊糊,少年公子倒精明得緊,他上前見了禮,自稱道:“在下李以鼎。”聽他語氣,這名字仿佛大有來頭。翠翹見他頗有些紈絝子弟的模樣,而他打量她的眼神非常傲慢無禮,她心裏冷冷一笑,對他半分好感也沒有,並不理他。適才見過的那位女子佇立門邊,翠翹說:“姐姐要不要一起下樓來?”

李以鼎臉色一沉,忙替那女子回道:“不必了,隻怕擾了姑娘的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