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湖裏無疑像被投入了一塊巨石,層層洶湧。
一起死?
孟曠非是絕對不會容許這樣做的,他會好好地活著,謀劃他的江山。
傅君川——他已經為她死過一次了,他會義無反顧地為她死更多次!
她捧住了胸口,心很疼很疼……
慕心惜被傅君川蒙住眼,慢慢帶到了為她準備的院落。當他鬆開手,讓她看到了眼前的一切,她不禁輕呼了一聲。
好多好多馥鬱的蘭花,回廊精巧曲折,房間的陳設也是那麼的熟悉,這一瞬間就好似回到了衡州一樣。
“喜歡麼?”傅君川笑問。
慕心惜點了點頭,轉眼間那一段短暫美麗的時光已經過去了那麼久,越來越遙遠模糊,卻更加閃閃發亮。
“隻是小住,你何須如此費心?”她輕歎。
傅君川卻認真地說道:“我可不希望你隻是小住。跟我來——”
他引著慕心惜穿過回廊,一直走到院落的最裏麵,轉過一扇拱門,呈現在麵前的,是一大片五顏六色的花海。
慕心惜捂住了胸口,深深呼吸,幾乎無法言語。
傅君川笑道:“還記得麼?很久很久以前你曾說過你的一個夢境:金色的山穀、溪流、花海……你說你希望永遠居住在那裏,於是我踏遍千山萬水,找到了暮穀——如今我搬不來山穀、搬不來溪流、唯有搬來這片相似的花海,我知道和真正的暮穀相比這是多麼地拙劣,但是,仍然希望能博得你展顏一笑。”
慕心惜笑著拭去眼中的淚,輕嗔著:“君川……你實在太壞了!故意要引我想念衡州。”
“你知道,暮雲山莊是因為暮穀而存在的,山莊需要一個女主人,那個位置永遠隻等待著一個人。”傅君川深情款款地注視著她,“你願意,做暮雲山莊的女主人嗎?”
“我……”慕心惜手足無措,慌亂地答道,“聯姻不是早就決定好了的事麼?什麼時候合適以後自會商議,你何必心急呢?”
“你明明知道我指的不是那個虛偽的‘聯姻’,我要你真正地嫁給我!”傅君川握住了她的手,誠摯地凝視著她的雙眸:“隻要你同意,我立刻就去向孟曠非提親,他想要什麼都給他好了,我隻要你!我們一起回衡州、回暮雲山莊隱居,看暮穀的花開花落、四時變幻……興致來時我們雲遊四海、縱情於山水之間,再也不管什麼權勢財富、陰謀詭計,隻要永遠快快樂樂地在一起!”
“我……”她差一點就答應了,他描繪的那個未來太美好了,是她從來都不敢想象的!可是仿佛有一個月白的身影充滿魔力地朝她淺淺一笑,她立刻便動彈不得了。
她用力搖了搖頭,痛苦地說道:“對不起……請……給我一點時間……”
他心疼地輕拍著她的肩:“沒關係,沒關係,我不會逼你,你不用緊張,我們有很多很多的時間……”
慕心惜輕捂住他的唇不讓他再說,慢慢依偎進他懷裏,緊緊擁住。這個滿身是傷的男人,明明他比她更痛,可是卻在安慰她,她該如何……才能不辜負他啊……
夜晚,傅君川把慕心惜送到了房門口,他戀戀不舍地說道:“夜已深了,你早點安歇吧。”
“你也是。”慕心惜微笑著看著他,有一絲羞澀。
他也笑,舍不得走,踟躕半天又說道:“做個好夢……”
“嗯,你也是。”她答應著,同樣舍不得關門。他們就這樣在門口站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晚風拂過,蘭香馥鬱醉人,慕心惜有些微熏了,目光迷離嬌柔,份外楚楚動人。
傅君川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理順她被風吹亂的發絲,接著在她臉頰上停住了。
慕心惜有一絲慌亂,垂下頭躲開了,再抬頭不自在地笑著:“你早些回去吧,明日再見。”
傅君川收回了手,笑了笑:“明日見。”
他轉身離開,走得很慢,聽到房門關上的聲音後停下了步子,回身去看——門是緊閉的,他搖頭笑了笑,離開了。
慕心惜把門輕輕開了道縫,看著他離開,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才歎了口氣把門關緊。
她無心安枕,在桌旁坐下了,看到桌上備著傅君川親手做的桂花糖。她看著桂花糖良久,並沒有拿起來,隻倒了茶喝,輕抿了一口,才發現是衡州的特產藤茶。
放下茶杯,她的心更亂了。傅君川把心用到了每一個細微的地方,自己的淪陷恐怕隻是遲早的事。也許她根本不該來小住,可是又貪戀著他的溫暖,無法拒絕。
她起身亂逛,出了門去。
夜色深沉,天空幾乎沒有一絲光亮,晚風一陣接著一陣,冰涼如水。
她心念一動,悄悄地離開了傅家,漸漸隱身於夜色之中。
城西孟家大門緊閉,安靜地仿佛所有人都睡著了,但其實每夜都有高手暗中值守看護。慕心惜不想驚動任何人,她隻想悄悄找晚兒姐姐說說話,然後悄悄地離開。
她尋了一隱蔽處,準備越牆而入,抬頭看去不由得有些驚訝——這邊的夜空竟然滿是星子。
仔細觀看,夜空隻有東邊那一處是黑的,涼風陣陣,也許是風吹雲過遮擋了城東的上空,形成了半晴半陰的少見天象。
慕心惜足尖一點,悄無聲息地進入了孟宅。
她往清幽居的方向走去,走到一半忽然感到某種詭異的不安,轉了方向改往孟曠非的寢居。
她想悄悄地看看曠非哥哥,隻看一眼便好,然而曠非哥哥居然不在。
——也許是外出辦事了吧。她想。
她一路來到了清幽居,居內沒有一絲燈火。她好奇地猜測著晚兒姐姐是睡著還是也出外辦事了,來到了房門口。
輕輕推了推,門開了條縫,居然沒有鎖。她疑惑了——難道是晚兒姐姐猜到她會來故意留的門?
她推門而入,環顧了一周,盡管屋內很黑暗,還是能確定這裏一個人影都沒有。正當她準備離開,卻感覺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響動,她警惕地尋找著,目光最後落到了最裏間厚重的帷幕上。
掩上門,她輕擰著眉,像是被某種奇怪的力量吸引著,一步一步緩慢地走向裏間,她屏住了呼吸,心跳得厲害。
終於到了帷幕之前,那種細微的響動更加明顯了,隱約還似乎聽到了說話的聲音。
曠非哥哥?難道……他們在商議什麼秘密的事情嗎?
她伸出手,小心地將層層帷幕撩開了一道縫隙,微弱的亮光透了出來。
暗間有一套小小的桌椅,桌上點著一盞小燈,在牆壁上,掛著一張古舊的畫像,在燈光搖曳下顯得有些泛黃,帶著朦朧的神秘感。畫像上是一個極美極美的女子——盈盈淺笑、溫柔如水,眼睛純粹幹淨地仿似從未受過一絲熏染——那就是以前的慕晚清。
暗間裏還有一張床。
“……晚兒……我最愛的晚兒……”
低低的喘息聲回響在暗間裏,床上纏著一雙人影……
慕心惜眼前一片混沌,仿佛瞬間被抽空了魂靈,全身都變得輕飄飄的沒有一絲重量,飄得很遠很遠。
當她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不知怎麼遊蕩在大街上了。
她有些困惑,開始回憶:自己好像是掩上了門,離開了孟家,那個門裏麵帷幕重重,帷幕裏……帷幕裏……
她仿佛被卡住了喉嚨,踹不過氣來,用雙手抱住頭,拚命地搖晃著。
她開始飛奔。
什麼都不願聽、什麼都不願想,隻是不停地飛奔、飛奔、逃離、逃離……
——可是那纏繞的軀體卻仿佛猶在眼前,那麼刺目……
有什麼東西無情地打在了身上,瞬間把她浸透?
嗬——原來是雨!早已經對寒冷麻木的身軀,怎麼還會感到一寸寸碎裂成冰了呢?
她自嘲地笑了起來,怎麼都止不住,最後笑得撲倒在地,滿目模糊,已經分不清那是雨、是泥、還是淚。
是啊,她早該知道的——晚兒姐姐渾濁雙眼中忽然閃現的光華,曠非哥哥眼中的深邃悠遠,都不是一張盡毀的容顏可以阻擋的!他們本來就是一對,從很久很久以前就是了!是自己硬生生強插進他們中間的,自己隻是一個多餘的人!
這一切的一切都那麼清晰地擺在那裏,她為什麼就看不見呢?
到底是什麼遮住了她的眼睛?
嗬嗬——
城西星夜璀璨,城東寒風驟雨。
這世間的事本是如此,期望和絕望之間——不過近在咫尺。
不知過了多久,她麻木的身軀忽然被一種溫暖覆住,這種溫暖很熟悉,很像很久很久以前幼時的她曾感受過的那一個。
這是——人的體溫。
她恍惚了,眼前模模糊糊地出現了一個人的臉,她忽然生出了一絲詭異的期待,竟不知自己期待著的到底是誰。
她用力去看,終於看清了:多麼溫暖而深刻的一張臉啊,這種痛徹心扉的深情的臉隻會屬於一個人——傅君川。
她用力扯出了一個破碎的笑容,斷斷續續地說道:“我、我已經……無處可去了……”
她蜷縮著,那麼脆弱,就像一隻被遺棄的小動物一樣怯生生地看著他。
傅君川抱起了她,緊緊地把她裹在懷裏,用寬闊的後背抵擋著暴雨,為她撐起了一片溫暖的小天地。
她安心一笑,昏了過去。
慕心惜病了,高燒不止昏迷不醒。傅君川衣不解帶地日夜守候在她身旁,除了換衣別的都不許旁人插手,都是親自照料。
幾日下來,他已形容憔悴。
有侍從來請示公務,他煩躁地揮手屏退,什麼都不想理,過一會侍從又回來了,把一個不起眼的小匣子遞到了他的麵前。
傅君川緩緩打開,開到一半看到匣子是黑紗襯裏,中間有一截短短的墨綠色的東西,他立刻合上了匣子,吩咐把裏麵的東西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