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九章 錯情離傷(1 / 3)

五丈河堤桂樹之下,傅君川和慕心惜相擁而坐,望著河水流去的方向。

“若不是那個沾血的香囊,我不會相信你真的死了,這些年你到底是怎麼過來的?從遼國消失後,你去了哪裏?”慕心惜輕聲問道。

“背叛孟曠非的下場隻有一個——就是永遠消失。為了讓他相信,我迫不得已故意留下了那個香囊,可是他依然將信將疑,命人暗中探尋我的下落長達一年。於是我一直荒郊露宿,也從未去過藥店,利用事先藏好的藥物補給穩住了傷勢,輾轉去了夏國養傷。”

“重傷之下一直露宿?那該有多麼地艱險啊!”她心疼地說道。

傅君川輕拍著她安慰著:“我的傷其實並不重,隻是故意多流了點血給同行看罷了,何況,早就已經過去了,那些傷早就好了。”

慕心惜回想到那一次,她在他衝涼時偶然看到的他的軀體,臉色發白:“那你的這一身傷又是怎麼回事?”

“養好傷後,我先去了西南大理,聽說那裏有位高人精通換臉之術,不是易容,是真正的換臉!我早就想拋卻‘縛影’的身份,隻要我還是‘縛影’,就永遠不可能再站在孟曠非的麵前!於是我成為了‘傅君川’!”他自嘲地笑了笑,“當然,這個過程中我吃了些小苦頭。也是在那裏,我接觸到了一個神秘的殺手組織。”

“在那個組織裏沒有感情、沒有倫常,唯一遵循的隻有力量。就像苗疆的蠱蟲秘術:大蟲吃小蟲,越吃越毒,吃到最後的就是勝利者。相比之下,孟曠非的那些手段可真是仁慈多了!”

他笑得很冷,“我在那個組織裏待了兩年,想要脫離的唯一方法,就是不停地贏。我不想說得多麼詳細,我怕嚇到你。總之,到最後我贏了所有的人,我成了組織的頭領,終於能夠按照自己的意願去做事了。我回到了宋,在南方紮下了根基,運用我所學到的一切,獲得了足以與孟曠非抗衡的籌碼。”

慕心惜麵色蒼白,用一種很陌生地目光注視著他。

傅君川別過頭去躲避著,艱難地說道:“請別用這樣的目光看著我,想必你能猜到要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建立起這樣一個帝國,得用多少醜陋卑鄙的手段!可是人在某種境況下,真的會被逼到那樣!可慶幸的是一切都快結束了……終於快要結束了……”

慕心惜目光蒼然,莫說傅君川做了多少醜陋卑鄙的事,自己又何曾不是如此?良心再怎樣掙紮又如何?做了始終是做了,到最後剩下的隻有麻木。

“君……川……”她呼喚著他新的名字,輕輕地問,“我可以……看一下你身上的傷疤麼?”

傅君川有些羞澀地寬衣解帶,褪去上衣,露出精壯的身體。古銅色的軀幹上傷疤大小縱橫密布,他有些想躲,自慚地說道;“很醜……”

慕心惜按住了他不許他躲,小心翼翼地摸上去,一寸寸地檢視。她雪白無暇的手臂映襯在他的軀幹上,異常刺目。

她可以想象他到底吃了多少苦,不由得滾下淚來。傅君川趕緊穿上衣衫,手忙腳亂地為她擦拭,哄到:“別哭……別哭……”

她搖了搖頭,抬頭注視著樹梢上的香囊,微微笑了:“它是屬於‘縛影’的,已經和‘縛影’融為了一體,永遠留在了這裏。”她撫著他空空的頸項,繼續說道:“我會再為你縫製一個香囊,這一次,再也不要把它摘下來了,無論是什麼原因。”

傅君川點頭答應。

慕心惜調笑著:“這一次我一樣會裝入平安符,你不許讓自己再受傷了,因為——你身上已經沒有地方可以再添上新的傷口了!”

傅君川笑了,以同樣的口吻調笑著:“那麼——心裏的傷口算麼?”

慕心惜的笑容有一絲停滯,她不肯正麵回答,慢慢依偎進了他的懷裏。

傅君川扶住了她的肩膀不容她逃避,注視著她的雙眼嚴肅地說道:“惜兒,我不要你的同情、不要你的憐憫、不要你的歉疚,我隻求你誠實地告訴我——你對我究竟是何感情?”

“我……”慕心惜說不出話來。他灼熱赤誠的目光燒得她心口發燙,讓她一直極力壓抑否認著的某種陌生的感情再也無處可逃。

她猛然醒悟了,卻更加深深地恐懼了——她一直認定自己的心裏隻會有曠非哥哥一個人,從來隻把“縛影”當作親哥哥,可是沒想到他竟然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偷偷地占據了她的心!

她嗔怨地說道:“你好狡猾!你真的真的好狡猾!我討厭你!討厭!”

眼看傅君川的雙眸一點點地灰暗,她忍不住又落下淚來:“可是……你成功了……我已經——喜歡上你了……”

傅君川的眸中慢慢綻放出了前所未有的光彩,他笑了,這是她見過最溫暖的笑容。他將她擁入懷中,溫柔而密實地傾盡了全力。這是他第一次真實地感覺到自己終於抓住了什麼,這種幸福太美好,他再也不忍放手。

她幾乎要窒息了,她樂意就這麼窒息。

他在她耳邊沙啞地低喃著:“我愛你,惜兒……一直一直愛著你。我就知道你對我也是有情的,我能從他身邊奪走你,我一定能解開你的桎梏,把你奪過來!”

慕心惜微微顫栗了一下,傅君川立刻察覺了。他鬆開了手,注視著她的眼睛,她的雙眸裏分明是極力掩飾的不安、掙紮和痛苦。

“如果……我請求你搬去我的地方,和我朝夕以對,你會同意嗎?”

他問得小心翼翼,然而慕心惜沒有回答。於是他再次擁緊了她,故意笑著說道:“沒有反對,那就是同意了!我真高興!”

慕心惜隻是笑,並不否認。她很害怕他會問出那個致命的問題:孟曠非和他,她到底選擇誰?這個問題的答案現在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傅君川也笑得牽強,他終於還是沒有問出那個他最想問的問題:孟曠非和我,你到底選擇誰?

——相擁的兩個人,就這麼各懷心事,其實想的卻是同一件事。誰都不願意觸碰到那個傷疤。

天色漸暗,慕心惜從盒中拿出了那盞河燈,點上。傅君川撿起了一枚石塊,在桂樹上縱向一劃,貫穿了那五道劃痕,為這個約定做了一個結語。他們一起將河燈放入五丈河中,看著這一點光亮漸漸遠去,消失在了遙遠的地方。

這是她最後一次為“縛影”點燈。她多麼希望,所有的傷痛都像這盞河燈般輕易地消失,所有問題的答案都像這河麵上的倒影般自然地浮現啊……

行裝已經準備好了,明日,慕心惜就會搬去傅家小住。

孟曠非很讚成,他希望慕心惜能為他帶回更有價值的情報,同時似乎看出了什麼,很奇怪地問她怎麼和傅君川在一起那麼久都不曾使用過媚香。她故意很自信地說還未曾使用媚香就已經牢牢掌控住他了。

孟曠非應該是相信了,但很嚴肅地警告:不要被迷惑,產生任何不需要的同情心。

慕心惜應承著,表麵冷靜,內心卻更加慌亂猶豫、難以自處。

這一次的離開與往日不同,慕心惜輾轉反側,深夜猶未能安眠。她披衣出外散心,不知不覺走到了清幽居外。

駐足探視,清幽居內已無燈火,隻有月色清冷地映襯著隱隱綽綽的修竹。晚兒姐姐早已經安歇了吧!她想轉身離開,卻不知為何又走了進去,坐在石椅上沉思。

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有人輕拍了一下肩膀,回身看去,慕晚清正站在她身後,臉上隻覆著一層薄薄的黑紗,黯淡的夜色隱去了糾結的瘡疤,優美的輪廓可以看出曾經的美麗。

“晚兒姐姐……”她想趕緊起身,慕晚清卻按了按她,讓她坐好。

慕晚清燃起了炭爐,開始煮茶,第一沏暖熱茶具,第二沏斟滿一杯,推至她麵前。

她端起來喝了一口,很暖。

她充滿了疑惑,問道:“晚兒姐姐為什麼現在還沒睡?”

慕晚清淡淡地笑:“我睡了,也似醒著,有人造訪,自然要相見。”

慕心惜看著身形越漸削瘦的她,鼻翼微酸:“你已經多久沒睡過一個安穩覺了?這樣下去怎麼使得呢?”

“讓我想想……”她仿似在考慮,又好像隻是嘲戲,“記不清了,好像是從我為表哥分憂開始吧。”

慕心惜無言以對,同樣是分憂,慕晚清就好似是孟曠非的半身,反觀自己,實在是太嬌嫩了,才做那麼一點點事都感覺承受不起。

慕晚清仿佛看穿了她,笑道:“這沒有什麼好驕傲的,我其實很討厭這樣的自己。每當我懷念那些安枕無憂的歲月,都好像是在看著另一個人……”

另一個人——也就是以前的她。慕心惜偷偷瞧見過她以前的畫像,很美,真的很美……以孟家現在的能力,雖不能讓她達到換臉般神奇的效果,但恢複成原來的七八分容貌並不難。可不知道為什麼,她固執地保持著現在的樣子。

慕心惜相信她一定有她自己的原因,完全屬於她自己的,不可觸摸的原因。

“你呢?為什麼會睡不著?”慕晚清問道。

“天馬行空、胡思亂想……傷春悲秋、無病低歎……”

慕心惜胡亂瞎謅了一番,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晚兒姐姐,如果,我是說如果:你願意為一個人付出一切、並且已經付出了一切;而另一個人又為你付出了一切。有朝一日你要在他們之中做出一個選擇,你會選擇誰?”

“為什麼會這麼問?”慕晚清用奇怪的目光看著她。

她被看得心虛了,搖頭說道:“沒什麼,就是隨便問問,你別當真。”

慕晚清洞視著她的雙眼,緩緩說道:“我倒是比較好奇,不管你選擇了哪一個,都會對不起另一個,那麼對你對不起的那一個,你會怎麼做?”

慕心惜睜大了眼,怔住了。

慕晚清移近了她,渾濁的雙眼閃過一道詭異的亮光,低低笑道:“如果是我,我會陪我對不起的那一個——一、起、死。”

慕晚清離開了,留下她一個人。